这么一会儿,夏清时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对Joey那样大呼小叫——她不是在生他的气,可她究竟是在生谁的气,连她自己也不大明白。
回到家里,夏清时让保姆带Joey去洗澡,然后又转向了霍先生,“我们谈一下。”
霍先生敏锐地察觉到,刚才她对Joey的态度已经有明显的不同——只要不是全然的漠视,那一切就都好说。
夏清时要同他谈的,的确是这件事。
她自觉十分通情达理:“他现在没有别的去处,我同意他暂时留在这里。”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但是,一旦我找到了他更适合去的地方,你要同意把他送走。”
霍廷易颇有些无奈:“没有谁比我们更适合养他了。”
夏清时重复道:“如果我找到了他更适合去的地方,你要把他送走。”
“清时。”霍廷易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他凝神看着她,语气严肃,“你一直恨你妈妈抛弃了你和晏时……你现在要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吗?”
“我没有!”夏清时高声反驳,但下一秒却有些狼狈的转过脸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我对他没有任何责任……况且,他不是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吗?”
说完她便看也不看霍先生,径直上楼去了。
“啪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Joey,大概是刚才被抱去洗澡时忘了拿他的小皮球,这会儿他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小内裤从浴室里跑回来拿小皮球,却在听见大人的对话后,将手里的小皮球失手跌落下去。
“Joey,”霍廷易走到小家伙面前,然后蹲下来,低声道,“其实姐姐很爱你,只是她还没习惯,我们都等等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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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天便是夏父的六十大寿,这正是霍夏两家长辈见面的一个好机会——初次见面,场面既不太过严肃,但也绝不随意。
夫妻两人都是一早便起来了,确认了酒店地点后,霍先生便开车去接婆婆,而夏清时也先去了一趟夏家接晏时。
也许是今天要去外面参加宴会的缘故,晏时被好好打理了一通,常年穿着的那件旧帽衫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身崭新的西装。
“谁给你打的领结?都歪了。”夏清时拍拍晏时的胳膊,他立即明白过来,顺从地俯下身。
夏清时将那个歪了的领结解开,又给他重新打了一遍。
她松开晏时,后退两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丝差错了,这才拍拍他,笑道:“我们晏时真帅!”
晏时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倒真真是个精神利落的漂亮小伙子。
沈璐瑶不知什么时候上楼来了,她看看晏时,又看看夏清时,然后笑道:“清时,你看,我给晏时定做的这一身西装还行吧?”
“嗯。”夏清时笑笑,“挺好的。”
说完她便打算牵着晏时下楼。
“哎。”沈璐瑶跟在他们身后,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小霍他今天没来啊?”
“不知道呢,我也没见着他。”说着夏清时甚至还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搜寻霍廷易的身影,“沈阿姨这么关心他,那待会儿要是见着了他,记得和我说一声啊。”
中国人讲究过九不过十,因此夏父今年的六十岁整生日并未大肆操办,而是只请了家里亲戚坐在一起吃顿饭。
夏晓棠的男友易霄也来了,夏清时牵着晏时下楼的时候,正撞见他被夏晓棠从房间里轰出来,样子挺狼狈。
陡然遇见夏清时和晏时,他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打了个招呼:“清时也回家了啊。”
夏清时朝他笑笑。
不一会儿,叶真真的短信便如预料中的发到了夏清时的手机上——
“今天易霄来你们家了吗?”
叶真真当了易霄这么多年的备胎,平生最大愿望便是备胎转正,前阵子听说了易霄和夏晓棠闹分手,因为还不敢确定这两人是真分手还是闹闹小脾气,于是便借希望能通过今天夏父的生日宴会来验证。
要是今天这种场合易霄都不出席,那这两人就是铁定掰了。
夏清时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来了。”
夏家其他人都是坐司机的车过去,只有夏清时是带着晏时自己开车过去。
宴会十二点才开始,现在时间还早,因此夏清时忙里偷闲,半路上在一家蛋糕店前面停了车,带着晏时进去吃冰淇淋。
晏时一直都很喜欢吃甜食,这会儿左手拿一个香草冰淇淋,右手拿一个巧克力蛋糕,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
“你慢慢吃,别急。”夏清时一边拿着纸巾帮他擦嘴角,一边笑着道,“好吃就多吃点。”
晏时舔着手里的香草冰淇淋,“他们说,今天还有蛋糕吃。”
“不吃他们的蛋糕,晏时吃清清买的蛋糕就好了。”
晏时重新高兴起来:“嗯!”
等到酒店的时候,他们两人果然是最晚到的。
夏清时笑吟吟的解释:“下次还是得跟着大部队,我就比大家晚出门了五分钟,结果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应该让廷易去接你们。”她的话音刚落,就插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放着媳妇不接,来接我和她妈,这算个什么事儿?”
夏清时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说话赫然正是叶老太太。
她猛然想起那一大片被糟蹋的玛瑙薄荷,当下就惊得连冷汗都出来。
迎着老太太慈爱的目光,夏清时坐立不安,她疑心叶老太太表面上和蔼可亲,其实今天是来寻仇来的。
叶老太太是上上宾,整个夏家都在忙着陪她老人家说话,夏清时扭头去看霍先生,发现他的神色自然,并无异常。
夏清时心里纳了闷,最后索性借故出了包厢,给鹿小萌打电话。
“问你件事,玛瑙薄荷是什么稀有的品种吗?”
“什么玛瑙薄荷,没听过。”
“学名、学名好像是曼塔留兰香,这个你听过吗?”
本硕博专业皆为植物学的鹿博士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没有这种东西。”
夏清时心里一沉,“好,我知道了。”
曼塔留兰香,曼塔是薄荷英文Mentha的音译,留兰香也是薄荷……她真是个蠢货。
那天三个小家伙摘的,根本就是最普通的马薄荷!
什么玛瑙薄荷!什么稀有品种!什么养了三年才养活!分明就是霍廷易编出来吓她的鬼话!
她回到席间的时候,沈璐瑶还在不厌其烦地同叶老太太搭话。
她大概也是真的不把易霄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她便对着叶老太太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恨不得能嫁给霍廷易的是夏晓棠。
“我们家晓棠,去年硕士毕业,现在在电视台实习,就在四台,她们主任说,下半年该安排晓棠上节目了呢。”
连夏晓棠自己大概都觉得尴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出包厢了。
沈璐瑶依旧在喋喋不休:“其实我们晓棠上学时成绩可好了,她高三那会儿已经拿到了医学院的保送,后来还是她自己想学播音,我和她爸爸拗不过她,这才让她去学了播音。要是她去学医,那倒也好,上个月她过生日的时候急性阑尾炎,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那会儿我就想,要是家里有个医生,那可就放心多了!”
其实夏清时压根就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破绽来,可叶老太太却是个妙人。
听见沈璐瑶这样说,老太太倒也不关心夏晓棠的急性阑尾炎究竟后续如何,只是微笑着道:“上个月过生日啊?清时是什么时候的生日来着?哎哟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你们家的这两个宝贝女儿,清时和晓棠,究竟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啊?”
夏清时听见,愣了半秒,然后反应过来,她埋头借着喝汤的姿势偷笑。
此言一出,夏父和沈璐瑶都顿住了,脸色很不自然,倒是冷眼旁观了一整场的姑妈,这会儿终于气不忿,笑眯眯地在旁边同老太太解释道:“她们俩是同年的,清时比晓棠早出生一个月。”
这话说得不算露骨,可背后的意思却又昭然若揭,几乎可以算作是指着沈璐瑶的鼻子骂她是小三她的女儿是私生女了。
果然,此言一出,沈璐瑶立刻老实了下来,讪讪的笑着不敢说话。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老太太很满意,然后又转向夏父,说:“他们两个孩子不懂事,闷不吭声就把婚给结了,但我们大人不能由着他们这样,婚礼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 11(修)
接下来的大半时间,饭桌上的主题内容已经变成了霍先生霍太太的婚礼细节讨论。
夏清时倒是一如既往的想得开,当初同霍先生注册,她一早便预料到婚礼是由不得自己,而最后又总将落到娱乐他人的下场,那索性现在就放宽心态,任由他们摆布就好。
只是包厢里闷不透风,饶是夏清时心态好,但也听得脑仁儿疼。
看一眼旁边正在和晏时聊天的霍先生,夏清时推开椅子,到了包厢外面透气。
没想到一推门出去,她倒是意外看见夏晓棠和易霄两人正搂在一起说话,大概是刚才席上沈璐瑶扫了易霄的面子,这会儿夏晓棠正抱着男友的胳膊,声音低低的哄他:“我妈妈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么?你多对我好,她总是会看在眼里的,况且,我心里从来没想过要——”
夏晓棠的视线扫到推门出来的夏清时,先前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她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然后将易霄拉着走远了。
反倒是易霄,看见是夏清时,扭过头对着她略带歉意的笑笑。
夏清时倒是没什么所谓,从小到大她阴夏晓棠的次数多了去了,对方看不惯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正打算去外面透个气,却意外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人的身姿窈窕纤细,穿一身墨绿色长裙,栗子色的长卷发松松绑在耳后,没有戴口罩和墨镜,小巧光洁的一张脸干干净净露在外面,似乎并没有要躲避狗仔的意思。
是影后霍从熙。
霍从熙可以算得上是仍活跃在观众视线内的咖位最高的女星之一了,甚至若是将“之一”去掉,这话也没什么不妥。
霍从熙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当同龄女星纷纷显出疲态时,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半点时光流逝的痕迹。
这大概同她的经历有关——霍从熙在电影学院念大二那年出道,彼时她才十八岁。
她的演艺之路走得很顺,还是新人时便有大制作电影的女一号演,一群圈内前辈独独捧她一人。
而入行整整十五年,她一直顺风顺水,该有人气的年纪她有人气,该有奖项的年纪她有奖项,同龄的花旦里既没有同她戏路冲突的,也没有谁有能与她匹敌之力。
霍从熙的星途过于坦荡,早年间她刚上位时便有铺天盖地的传闻,说她同自家公司的老板之间有些不明不白,更有直白一些的,便点名道姓说她是汇星娱乐老板容禹包养的情妇,所以汇星才会力捧她上位。
夏清向来时对这圈子里真真假假的感情纠葛持怀疑态度,更何况,持续十五年的包养关系,与圈内那些闪婚闪离的明星夫妻相比,简直令人哭笑不得,也不知是不是该赞上一句情比金坚。
夏清时并不关心这位影后的感情归属,她关心的是她的经纪合约。
上个月霍从熙单方面宣布自己的经纪合约即将到期,而汇星的高层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在新闻最初流传出来时,甚至还怒斥过媒体造谣,到了后来,汇星方面就干脆不回应了。
不管霍从熙同汇星娱乐的老板容禹之间是否曾存在过包养关系,最起码现在,这两人之间是闹崩了。
尽管手上有任淮西这棵摇钱树,但夏清时想要在华辰有一席之地,还言之过早。
若是能将霍从熙的经纪合约拿下,那么从此以后,她便算是在华辰彻底站稳了脚跟。
这种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去试一试。
夏清时加快了步子,迅速走至霍从熙身后,她出声招呼:“霍小姐,你好。”
前面的女人顿住步子,转过身来,脸上并无被人认出时的被冒犯感,她怔了两秒,然后笑道:“清时,你好。”
所以说,霍从熙一路走到今天,不是没有道理的。
夏清时曾听一位道具师说过,在娱乐圈二十年,霍从熙是他见过记性最好的人,三个月的戏拍下来,影后能叫出剧组每一个人的名字。
从前夏清时觉得这说辞夸张,但眼下却是不得不信——三个月前一次颁奖礼上她同霍从熙曾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她居然认得自己。
对于聪明人,夏清时向来都习惯开门见山:“霍小姐,你和汇星的合约马上到期……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华辰?”
她将利害关系摆到台面上来说:“华辰是老牌经纪公司,这些年却被后起之秀一个个超越,老板有心重振旗鼓……霍小姐,之前任淮西同华辰签约,条件有多优厚圈内人都一清二楚,你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华辰给出的条件绝不会让你觉得委屈。而且,你知道的,华辰没有拿得出手的女艺人。”
只要她愿意和华辰签下经纪约,那华辰能争取到的所有资源,都可以任她挑拣。
霍从熙礼貌地听她讲话,期间未置一词,直到夏清时滔滔不绝地将一大段说完,她才抿嘴笑一笑,然后道:“清时,我打算退出娱乐圈。”
大概是这话实在太匪夷所思,夏清时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
见她不说话,霍从熙笑一笑,又补充道:“其实我不该说的……不过我今天很开心,告诉你也无妨。”
话毕,她又眨一眨眼睛,俏皮模样看起来也不违和:“你是这世界上第二个知道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