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娘子——凡尘一琉璃
时间:2018-01-12 16:27:12

    九年前,她带着女儿回娘家,有人见她用骡车装了十几口大箱,搬进了先前老姨奶奶住的院子......姨奶奶早没了,当时老太爷说了句:那就住着吧!
 
    这一住就是整十年,这十年间,小郑氏母女俩就一直在这院里住着。
 
    平时吃用都在公中走,也不见她们有其它什么大的花销。
 
    她好奇,几番打听,未果,旁敲侧击地向郑启清打听,一向温文的郑二老爷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言语,又恐他多心,遂只得歇了。
 
    但心里却是疑心......那十几口箱子?当年老爷子宠姨奶奶过了头,可是与老太太打了一辈子的擂台,直到长房孙女郑容进了宫,才收敛了。后来,姨奶奶就......
 
    闽寒香温顺地靠着,后背上半截子离了软软的迎枕,有点硌,脑子却还在糊涂中......
 
    韩氏终于起身,摞下一句:“好生养着。”
 
    说着,声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外,只余黑蓝色的棉布帘子晃了一下。
 
    见她盯着发愣,小荷忙上前一步:“小姐,可要玩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九连环。
 
    她摇头。
 
    小荷咬了咬唇,又拿出一卷花绳:那玩这个?
 
    一连说了数个,见小姐只摇头,不说话,急了,一急,那嘴就拢不住话:“小姐,别想了,五少爷早就......
 
    “小荷!”
 
    雯月厉声。
 
    小荷一缩脖子,咽下了溜到嘴边的半截子话,往那脸盆架子跟前靠了靠,不吭声了。
 
    小郑氏兀自轻缓地搅着白瓷碗中的红枣粥,竟未责怪小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事!那本不是我们冬姐儿的错!”
 
    雯月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并未垂泪,正专注地听她们讲话,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心下一松,想着岔开话题,轻笑:“小姐,你看奴婢新采的月季,可还应景?”
 
    门边窗台上半卷着细竹帘,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又印在桌上的一个青瓷瓶上,里面插着二支艳红的月季,很是鲜嫩,仿佛房间里都鲜活了起来。
 
    寒香目光一瞬,掠过那花瓶子。很普通的一个梅瓶,是市面上寻常的瓷器。最多不超过十两银子。
 
    无法,身为司宝司的掌珍出身,每天面对那末多的珠宝玉器,早已练就了一双慧眼。
 
    为了这个位置,她又下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学,司宝司里又有大量现成的宝物仼她练手。其实她的见地一早就越过了她的师傳贺司珍,基本上,只要她一过眼,就能立刻估算出价值,特别是瓷器。她喜欢用银子去衡量这些宝物的价值。绿萍曾经笑她说:“掉到钱眼里去了!”
 
    她不以为意,掉进钱眼里怕什么?关键是要有银子让她掉!不然,只能掉进苦水里。
 
 002一筐桔子
 
    “冬姐儿,来!”
 
    一声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一小勺泛着甜香的稀粥递到了眼前。
 
    闽寒香望着双目红肿,一脸殷切望着自己的小郑氏,猜测这该是本身的母亲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上一句,却喉咙一阵钝痛,禁不住伸了手去摸。
 
    “嗞”的一声,她皱起了眉头。
 
    “冬姐儿!”小郑氏忙忙地放了手中的碗,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别动,刚涂了膏药!”
 
    见她发愣,眼睛一红:“你就死了这份心罢!锋哥儿......不是我们能攀上的。你二舅母她......”
 
    她哽咽了一声,低下了头。
 
    二嫂韩氏,最是精明不过的一个人,说话做事样样争先,怎看得上她的冬姐儿?
 
    闽寒香惊愕抬头,望着她。
 
    “是呢,小姐!听说今儿一早五少爷就去了书院,是成贵叔赶的车,连箱笼都带上了......”
 
    小荷的声音低了下去,偷偷偏头望了大丫头雯月一眼。
 
    雯月却破天荒地没拿大白眼珠子瞪她,望着自家小姐,也加了一句:“小荷说的是真的,方才小姐还未醒来的时候,五少爷就已出了门子,估摸着这回已经住下了。听说那白鹿书院离城远,我看这回,二夫人是存了心要......”
 
    后面的半截子话,她咽下了。
 
    那话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说的。
 
    闽寒香一声不吭,喉咙上的痛感似乎是越来越清晰了,连咽口水都痛。
 
    她皱眉,避开了小邹氏端过来的碗,身子往被窝里缩去,脑袋昏沉沉的......
 
    几人见了,相互对视一眼,噤声,轻手轻脚地相继退出了屋子。
 
    外面冰天雪地,到处都裹着一层透明的亮晶晶的冰罩子,地上也滑得很,小丫头们都避开了结冰的回廊,往那暖廊下去。
 
    鹤祥苑正房内暖意融融,靠窗一溜排着数个大火盆,红红的炭火正烧得旺。
 
    暖炕上,郑老太君斜斜地倚在一个团花长条枕上,青色抹额映衬下圆白的脸上泛着红光,只眼角有些许皱纹。
 
    大丫头喜梅两颊坨红,穿着一件小祆,正跪坐在榻上给她一下一下地松着肩膀。
 
    “这么说,人没事了?”
 
    郑老太太轻皱眉,拿铜钎子拨了一下手炉里的炭,精致的黄铜炉内登时亮起一阵炫目红光。
 
    姑奶奶大郑氏微微倾过身子,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铜钎子,轻轻置于一旁的花架子上,微笑着答:“是呢,醒过来了,刚端过去好大一碗粥呢!也就那个小“扬州”叫得夸张,我还以为怎么的了呢?也就她以为自家的闺女是个金疙瘩呢?也不瞧瞧自己那一身的穷酸气,竟敢肖想起我们锋哥儿来了。”
 
    她撇着嘴,一张脸与老太太有四分相似。这刻薄的话,也就只有她敢这样大咧咧地在老太太这里说出来了。
 
    郑老太太斜着眼睛,笑骂了一声:“就你这张嘴,哪能这样说人家的?那好歹也是我们家的姑奶奶,这话叫你父亲听了,照样捶你。”
 
    去世的姨奶奶程氏原是“扬州瘦马”,是以大郑氏满口的称呼小郑氏这个庶妹为“小扬州!”
 
    大姑奶奶不以为意,嘻笑着:“母亲你别吓我,父亲整天在草堂子住着,怎么听得见女儿这话。莫不是母亲巴巴地跑去说了,抑或是二嫂、大嫂你们?”她用手挨个指点着。
 
    屋子里一时笑声一片。
 
    二夫人韩氏扫视了一眼微笑不语的大嫂金氏,两人难得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爽:这个小姑子最是挑事儿。五日里倒有三日里窝在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才是她的家。早知道,当初就该怂恿老爷把她嫁得远远的,整个就一个搅屎棍子,见天地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这府里什么事情她都要插上一杆子,弄得鸡飞狗跳的。
 
    自从四年前,她夫君纳了一房贵妾以后,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自此,三天两头地回来。她们两个妯娌基本上就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上话了。
 
    大郑氏笑罢,屁股一抬,挪了挪嘴,喜梅低着头,下了榻,拿了一旁的袄子,退到一边去了。
 
    大郑氏挨着身子坐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伸手拿了小几上盘子里一个橘子在手上剥了,细声说:“母亲这两天又咳上了?听说这怀化橘子最是镇咳,每天吃上那么一个,比那药还管用。我们家晴姐儿昨日也咳上了......我也是听那老大夫说的,只是这个时节,要找这橘子着实不易。母亲快尝尝罢。”
 
    桔子剥好,丝丝瓤瓤的桔瓣托在手中,朱红色的橘皮被随手扔在一旁,热气蒸腾中,登时散了一室清香。
 
    韩氏两人对视一眼,又撇了开去。
 
    果然,郑老太太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桔子,焦急:“晴姐儿病了?严重不严重?橘子么,红梅!”
 
    一个穿皂色棉比甲的丫头应声进来。
 
    “你去拿个篮子,把那昨儿老大拿来的红橘装了,待会姑奶奶要带走。”
 
    老太太疾声吩咐道。
 
    大郑氏一笑,推托说:“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大哥孝敬您的,晴姐儿怎么好意思用?左右孩子咳嗽,也不是什么大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虎着脸:“糊涂!几个橘子,值当什么?晴姐儿的身子要紧,你是怎么当娘的?”
 
    大郑氏这才不作声了,笑吟吟地:“母亲,我再给你捶捶?您这腿还疼么?”
 
    ......
 
    韩氏和金氏两人默默地退出了暖阁,到得门外,一阵寒风灌来,韩氏紧走两步:“大嫂!”
 
    金氏顿住,笑吟吟:“二弟妹!有事么!”
 
    韩氏瞧了一眼后边,几个丫头四五步外跟着,她挤了挤眼,靠近:“你方才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姑奶奶可是一下就拿走了大半的橘子呢?”
 
    见金氏面有愠色,轻笑一声:“你也莫恼!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回,可是我们娘娘特意赏下来的,听说今年宫里统共得了没多少,我们娘娘也才得了两筐,就给了我们府里一筐。这明着是贵妃娘娘孝敬大哥大嫂的呢。大哥孝顺,全给了老太太。谁想到,还没捂热呢?就全到了姑奶奶那儿了?”
 
    韩氏成功地看见大夫人金氏脸上的笑就快挂不住了。
 
    她方轻笑一声,转身顺着回廊一颠一颠地走了。
 
    大夫人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脸皮子“刮搭”一声挂了下来,疾声:“走!去看看表姑娘去!”
 
    一行人转出了抄手游廊,往西南角梨落苑去了。
 
 003桃花风筝
 
    四四方方的院落圈起了头顶一方天,与琉华宫碧瓦飞甍,帘幕无重数相比,这个青砖高垒的院子,平整而洁净。
 
    隐隐有暗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四下散开。又似乎是被这墙给圈了回来似的,萦绕着不去。
 
    原是墙角一枝绿梅今早开了,在这春寒料峭的天儿,枝头已然绽开一粒粒米粒大的花苞。
 
    一个少女正立在墙下,拢着一件石青披风正定定地瞧着。
 
    小脸白得透明,黑沉沉的目光中看不出情绪。
 
    闽寒香,现在应该改叫苏暖,小名“冬姐儿!”是这府里的表小姐,父一早病死,现随母亲寄居在外家郑国公府。
 
    这是她这二日得到的信息。
 
    她望着这株绿梅,眼神恍惚:琉华宫寝殿廊下有一株高大的绿梅,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种下的。遒劲的枝干,很是能开花。每到冬日花开日,满园子的清香。
 
    静德皇后张嫣总喜欢坐在那树下看书,因怕风,就叫她掌了那大骨伞来挡着。
 
    张嫣常看书看得入神,她就盯着那枝上的嫩芽数着发呆。鼻端闻得那阵阵清香,几番要睡了去。
 
    一个冬日,连做梦都是这种香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皇后娘娘知道她当日被殉葬么?”
 
    自苏醒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脑袋里萦绕不去。她在出宫前日忽然不见了,张嫣会叫林嬷嬷去寻她么?还有,家里又会寻她么?华明扬呢?
 
    她心里疑惑,又害怕。
 
    心里有太多的谜团,一团团地缠绕在一起,绵绵密密地缠绕不去,赌得人心里发慌:殉葬宫人是有规制的,人数极少,一早就定好的,怎会临时换了人?
 
    那她又是被谁换了?想着暗夜里摸到的那一室的陪葬器皿,她明白,自己是作为器皿陪葬宫女而入得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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