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莞萱愣了愣,随后了然地笑了。
“所以你看到我才不害羞。”
“我一个姑娘,看到你害羞什么?”轻璇瞪大眼。
叶莞萱伸手,用纤纤玉指点了一下轻璇的胸。
轻璇忙躲,叶莞萱却捂着嘴笑:“不比我的小嘛!
如此闺阁之语,似乎很久没听过了,有时轻璇自己都忘了,她是个女子。
安抚过叶莞萱,轻璇嘱咐她早些睡,便离开了全乐下处,沿着洛城河寻找穆苏。
走了很久很久,才看到远方一个人影走来,明明是长身玉立的硕拔之姿,却极是颓丧,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穆苏抬头看见她,眼底流露出凄然,怔怔地不知所措。
那一夜他们没有回去,坐在河滩边断断续续谈了一夜,穆苏问轻璇为何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奋不顾身。
“我功夫还不错,奋不顾身不至于,不论到了什么情境,都会有退路的。”
“可你根本不认识她。”
“你认识啊,你那么在意她,那她一定是个值得去救的人,”轻璇理所当然地回视他,“再说了,她身世那么可怜,明明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却沦落红尘被人欺碾,我们可以救她,为何不救?”
穆苏静静看着她,忽而一笑:“九流,你真像一个江湖人。”
“像江湖人不好吗?”
“没有,很好,”穆苏摇头,“我是碍于身份,才不敢跟你一般潇洒,一直以来,我都自诩洒脱,街头巷尾的人都认识我,唤我穆公子,可是我骨子里还是个胆怯的人,一个受束缚的人。
九流,天知道我多么不想这样。”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两人才沿河回去,冬日的太阳初升,洒下的阳光如同浅浅金色轻烟。两人转到官宅区南边的街,看到前方一队人抬着轿子行来。
轿子旁跟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见了轻璇他们一惊,低声对着轿子说了句什么,顿了一会儿后朗声道:“停轿。”
轿中走下一个人,身着深紫色孔雀纹官袍,上前躬身行礼:“穆公子。”
轻璇没有下跪,而是学着对方的样子躬身:“李大人。”
李偌原没有在意她的礼节,而是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穆苏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我无品无衔,怎当得起府尹大人一礼。”
李偌原敛色道:“我是因着穆公子才当上的洛阳府尹,且穆公子身份高贵、正义凛然,怎当不得我这一礼?”
穆苏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李偌原的脸色便也轻松许多,穆苏道:“李大人不惧权贵,当真是让穆某佩服。”
李偌原笑道:“他丁全算什么权贵,倒是当日我有眼不识泰山,好在没有误判,不然得罪了穆公子,今日便会追悔莫及。”
穆淳看了他良久,然后低声道:“李大人,官场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你也不要对官场有过多期望。”
“我知道,”李偌原眼眸中漾起光芒,“可是若连碰到一点显而易见的小事、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都要瞻前顾后反复思量,岂不是有愧这身官袍?一点小事都纵容,还如何欺骗自己,可以当好这个京城百姓父母官呢?”
穆苏微怔,一旁的轻璇开口道:“穆苏,李大人说的对。”
穆苏迷离的眼神中透出微光,躬身向李偌原行了一礼,抬步向前走去。
也许从此,他再不需要如今日这般胆战心惊了,左右他父母双亡,世间无人会为他肝肠寸断,还不如听轻璇所言,做自己所愿之事。
三日后,青门派往吐蕃的人赶回京,将当年吐蕃老赞普与太子往来的书信,以及当今吐蕃赞普的证词奉上,穆淳看过后,轻璇将他们拿给了穆苏。
穆苏看着眼前足以证明叶家清白的证据,反而不知该如何利用他们了。
“我虽是宣王之子,却势单力孤,恐怕没人愿意为了我得罪太子,当年叶大人的门生也死的死散的散,我若是随便找个人将证物交给他,也许他转头就将这一切给了太子,反而会害了你和叶莞萱。”
轻璇转了转眼睛:“你不是和楼雨安关系好吗?你可以托他找他的父亲襄国公啊!”
“可是这会不会连累了他?”
“襄国公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我听说过,皇后是支持蜀王的,那么襄国公支持的也是蜀王,若他想要帮助蜀王借此扳倒太子,自然会好好利用这些证据,若他心有忧虑不敢揭穿太子,也有办法帮你。”
“什么办法?”
“将证据中与太子相关的部分抹掉,做出时日长了信件损毁的样子,那样既可以将赵及锦□□、为叶家洗冤,也可以把太子撇清,不落党争嫌疑。”
“可是……”穆苏眉头紧皱,“若是他决议帮蜀王到底,将这些证物交给皇帝,那么我也成了参与党争的人,我说过了,太子与蜀王,我一个也不喜欢。”
“哪怕是为了叶家,也不可以?”轻璇疑惑地看着他。
穆苏指尖一颤,沉默良久,低声道:“为了叶家,当然什么都是值得的。”
轻璇扬唇一笑:“那就对了,你的担忧,不妨直接跟襄国公言明,也可以证明你并无害他之心,你要跟他说清楚,若是他选择隐瞒,你必定不会对外人说,至于他是否相信你,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穆苏看着她发呆:“你一个富家少爷,到底是怎么变得像个谋士一般的?”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只得照着轻璇所说,独自一人找到楼雨安,跟他将此事说了,楼雨安知道兹事体大,忙带了他回府,穆苏跟襄国公道明了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晚忘更~
补上补上!今晚还有更的~
☆、第76章
那晚,穆苏从襄国公府出来,到茶楼寻到轻璇,坐在她面前愁容满面地抱怨:“我照你说的跟他说了,他把我的证物都拿走了,还说什么此事要与蜀王商议。蜀王是什么人啊,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的人,他一定会将这所有证据原封不动地交给皇帝,甚至添油加醋乱编一些别的一并加于太子头上。皇帝那么偏疼太子,回头太子还没怎么样,我就该倒霉了,我倒霉也就算了,别连累了叶莞萱……”
“呦呦呦,”轻璇皱眉,“你到底还是怕连累了她,你若是这么怕,一开始就不要帮她啊,你明明知道,找到的证据定然是直指太子的,也知道这些东西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你既找到了,交出去了,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没见过你这么温吞的人。”
穆苏看了轻璇半晌,有些委屈地道:“我早就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好,我除去王爷之子的身份,什么都比不过你,真的,我从前从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
但是……但是你要理解我啊,这辈子我最想帮的,就是叶莞萱,若是做成了这件事,让她拥有了自由,以后我的人生无论怎样,都没有遗憾了。”
他看了眼轻璇明显呆住的表情,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不骗你。”
轻璇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了,因为她也是这样。殷无念去世后,她唯一所想,便是将穆淳送上那个位子,哪怕让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至于梦想达成以后,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襄国公如他所说,将一应证物给了穆淳,穆淳将其中与太子有关的内容毁去,却又保留着明显的人为损毁痕迹。
于是呈到皇帝跟前的,是一份指控前内阁首辅童高和太子太傅赵及锦合谋,勾结吐蕃,陷害童高的前任首辅、赵及锦恩师叶晏堂的罪证。
原来早在叶晏堂被陷害的前一年,吐蕃国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吐蕃朝廷无法安抚暴动的灾民,写信向炎朝求助。可没想到,那封求助信被人截取,并没有被送到内阁,皇帝也不知晓,而是落到了童高手里,他借机联络上了吐蕃老赞普。于是一个以十万石粮食和事发后栽赃嫁祸给琼达次杰、为吐蕃老赞普拔掉眼中钉为条件的交易便这样实施了。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痕迹,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他抬眼看向跪在大殿正中的穆淳,眉心微蹙,再细细思量一番,展颜道:“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留在太子身边,朕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会儿就传令将赵及锦收监,童高……人都死了,将他的罪状公之于世,也就罢了吧。”
穆淳恭谨道:“父皇英明。”
皇帝又想起一事,缓声问道:“童高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阮贵妃曾对他称赞不已。如今的内阁首辅贾奉之,也是阮贵妃多次在朕面前赞扬的人,你……觉得此人如何?”
“贾大人?应该是一名品行端正、处事周到的大臣吧,不然,怎么会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穆淳一脸茫然,仿佛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
皇帝笑笑,越过穆淳看向殿外灰色的天空。内阁首辅就必然品行端正吗?那童高又如何说。
“叶家的事……”
穆淳猛然抬头:“父皇,叶大人当真冤枉,此次若不是儿臣再次细细查点当初从童府搜出的一应物品,在一大堆银钱银票中发现那封信,恐怕父皇如今都被蒙在鼓里。如此看来,叶大人当真乃一代贤臣,儿臣求父皇为叶大人洗冤!父皇,求求您!”
皇帝有些震惊地看着穆淳,这个儿子自回京以来,从未求过他什么事,如今竟为了个素不相识又早已离世的叶晏堂求自己到如此份上。
可是,他若当真那么憎恨赵及锦他们的所作所为,为何又要煞费苦心为太子隐瞒呢?
这些事,穆淳没说,他也暂时不问,就当作不知道。有很多事,他还要派人细细去查。
“这次的调查,你出动了青门吧?”皇帝问。
“是……”穆淳有些担忧地抬头,“父皇,儿臣府上没有从事暗探的人手,所以才借助了青门之力……”
皇帝有些心疼小儿子,做这么点逾矩的事,便如此诚惶诚恐。其实,穆淳有青门做后盾,他很放心,但是……穆淳如今拥有了实力如此强大的江湖力量,若将来太子登基,也许会成为一大祸患,可他私心里又盼着穆淳强大一些。
还有,若是穆淳将来真的得到了皇位,青门会不会恃宠而骄?若是江湖帮派也想插手朝政,岂不更是一大祸患?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皇帝点点头:“皇儿所求,也是朕心中所想,佞臣要除,被诬陷的忠臣,朕也要为之平反。”
正说到此,内殿一抹亮丽的紫红色掀帘而出,却是个男子,秀气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满是风情,朱唇如露,肌肤胜雪,往穆淳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款步走向皇帝,如葱根般的手指搭在皇帝肩上,皇帝回头看他,他露出妩媚的笑。
穆淳心中微有不适。此人乃是皇帝最为宠爱的伶人元桑,在整个皇城都极是有名,之前总是听闻他的各种事迹,也曾远远见过几次,这么近的照面,还是头一回。”
陛下还在这做什么?我和寻露都在等着陛下呢。”元桑的嗓音虽是男子音,却十分轻柔,甚至比女子的声音还要悦耳。
“没礼貌,还不见过蜀王?”皇帝微嗔。
“见过蜀王殿下。”元桑端端正正拜下,行的居然是女子礼。
“免礼。”穆淳平静道,“父皇,既然您还有事,儿臣就不打扰了。”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随元桑一同入了内殿,穆淳离开时,听到内殿传来极为动听的昆曲声。
戏子误国,美色误国,想来便是指的这个吧。
赵及锦处斩的那天,正好是叶莞萱离开全乐下处的日子。穆苏去接她,叶莞萱眼底有意外的惊喜,两人一同将打包好的行李拿上马车。
“你为什么不去刑场看看?”穆苏问。
“去了有何用?记得年幼时,祖父总跟我夸他,说他有天赋,只要好好锤炼,将来必成大器。”她低下眉,姣好的面庞如同被雨露浸染的牡丹花,“谁能料到,他竟会因为受不了祖父的严厉,投靠了一直觊觎祖父之位的童高。”
穆苏小心翼翼看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其实我知道,”叶莞萱忽然柔柔笑了,“这幕后的主使并不是童高,他当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内阁大臣,哪里有资格与吐蕃赞普达成交易呢?他背后的,不过是阮贵妃和太子罢了。”
穆苏猛地抬头,见叶莞萱虽然咬着唇,却无半分愤恨之意,不由问:“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是叶晏堂的孙女,又不是傻子,能猜到一些。至于细节,是九流告诉我的,”她看着明显愣住的穆苏,笑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九流都跟我说过,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急,有些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穆苏张大了嘴,这姑娘什么时候被殷九流降服的?还满口“九流、九流”,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穆苏的表情有些委屈,此时他多么希望,能帮助叶莞萱、开解叶莞萱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殷九流。
他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哦,九流有个朋友是混江湖的,她说我可以跟着她朋友出去闯荡一番,我想也是,我本是罪臣的孙女,如今虽然洗清了冤屈,却到底已是个风尘中出来的人了,这个洛阳城,恐怕是不适合我了。”她爽朗地笑,露出莹白的牙,像极了一个洒脱的江湖女侠,“以后我就是个江湖人了,穆公子,江湖再见。”
她上了马车,穆苏愣神道:“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谁?”叶莞萱奇怪道。
“殷九流。”念出这个名字时,穆苏只觉得口齿干涩,一股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到眼角。
“啊?”叶莞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九流说你没看出来,我还不信,你跟她认识这么久,当真不知她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