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让你光溜溜地进来,再让你光溜溜地滚出去!
秋萍躲在门背后不敢出来帮忙,她知道这会儿是瞧她们倒霉,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二姐缩成一团,小嘴唇都冻紫了,早上没吃饱,肚子里那点儿粥全用来散热挥发光了,二姐发出来的声音就跟蚊子叫似的,她抽噎着说:“娘我冷。”
大姜氏低下头让二姐对着自己耳朵说话,二姐扯着嗓门喊:“我冷啊娘。”她一喊把鼻涕喊出来了,挂在鼻子下面,用力一吸,吸不进去了。小鼻涕给冻成冰块挂在鼻子下头了。
金陵城的冬天终于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人都摔成好几瓣儿了
何诗娟不肯回何文富的老家,就要守在姜家大门口,等着兵老爷把姜如意给抓出去,也像钱三爷那样给吊在城墙上。
她身子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面只穿着一层麻布裤子的小腿,冻出了一道儿一道儿的血印子,血印子裂开破了皮,留出一点血,很快又被冻成血块儿。
大姜氏拽着她往外头走,走几步以为她听话了手刚松开,何诗娟又一路疯跑跑回了姜家大门。
另一边,姜如意已经给钱昱换上了羊毛袄子,她故意把羊毛袄子上头划破了几道,露出里头的絮,做旧了还滚了一圈煤炭,让它看起来又脏又破,然后趁着那些兵大爷一个不注意,飞快地披在钱昱的身上。
再趁他们一个分神,替钱昱把褂子领口的扣子系上。
她怕钱昱胳膊受冻,还给他做了一双羊皮手套,她手里全是针眼,藏起来不让钱昱瞧见,钱昱发现了装作没看见。
带上手套穿上袄子后,钱昱从头到脚都暖和了,浑身的血开始重新流,姜如意重新给他打造了一个暖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是暖阳三日,尽管外头寒天飘雪,可是他这里就是春意融融。
那些低着头装作吃饭的兵偷偷说:“没见过这么受刑的人,穿得比咱都好!”
“吃你的饭!好饭好肉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天姜如意人手给他们送来一件棉花大袄,让昨天那个发牢骚的大兵脸红成个大西瓜,他愧疚地说:“嫂子我不会说话,哪里得罪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说完怕以后姜如意孤立他,不给他送好吃的,表功似的说:“我今儿用刑的时候故意少用了三分力!”
姜如意笑笑,望着冻成冰的绳子,担心地说:“这绳子被那么一冻,等哪天出了太阳再化了,恐怕就不结实了。”
装模作样地研究绳子是不是够结实,她又给钱昱嘴边递了枚治疗内伤的药丸。
红脸的那个兵挠着头走过来,跟姜如意一起抬头看顶上磨得越来越细的绳子,说:“可不得了,这要是从上头摔下去,人不得摔成好几瓣儿了?”
事发的很突然,那天夜里姜如意在给他们送的饭菜里下了点蒙汗药,吃完人不会睡死过去,但是各个都打着哈欠揉眼睛,晕头转向说:“今儿天可真冷,冷得让人犯困!”
一阵冷风吹过来,人机灵一下,然后那股眩晕地感觉又浮上来。
他们正你挨着我,我靠着你犯着瞌睡呢,突然轰隆一声,什么重物摔下去的动静,这一声把他们的晕乎劲儿吓得干干净净,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各个脸红了白,白了红,红得不像样子。
其中一个最先有反应,跺着脚说:“不得了!钱三爷摔下去摔成几瓣儿了!”
另外一个骂旁边的胖子兵:“让你懒!昨儿个让你把那绳子给换了你推今天,你今天换没换啊!”
胖子兵心虚地蹲在地上,没一会儿还哭了,他年纪小才十三岁,他用手划着地,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我不想死啊,我完了。”
他被人踹一脚:“哭哭哭!你娘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哭成这样,晓得哭,不晓得去下头瞅瞅看人被摔成了几瓣儿,还有气儿没!”
胖子兵被人当球揣着一路滚到下边儿,上面就留着两个兵握着刀看守,他们看见人乌压压地围成一个圈儿,他们看不见,扯着嗓子朝下面吼:“人还有气儿没!”
这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在城墙角落里闪了一下。
“不好!”
两个人交换了脸色,把刀在眼前比划着,慢慢朝那个影子走过去。
姜如意躬着身子趴在地上,她浑身都在发抖,如果不是钱昱捂着她发颤的唇,她真的可能会叫出来。
浑身都是钱昱的味道,他被她拥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上,两个人成了一个影子。
太快了,她剪断绳子的这个动作她在家里头排练了上千次。
那一瞬间,钱昱用手勾住城墙的上檐,那个地方他观察了三个月,从哪里下手,从哪里下脚,没有人会比他清楚。他在心里排练了上千次,姜如意眨的下眼的功夫,钱昱已经跃上来双脚落在了平地。
她听见他的心跳,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滑进他的指缝。
这时候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北军兵爷,他粗短身材下巴处有条疤,恶声恶气地叫住两个鬼鬼祟祟的兵:“怎么就你们俩儿?其他人呢?”
两个兵赶紧放下刀打千儿说大人好。
兵大人看见那边挂着的犯人不见了,眉毛一挑,骂了句娘:“人呢?”
两个兵哆嗦成筛子,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当初老童被捅死的模样,他们话都说不整儿,你让让我,我让让你,断断续续地说:“绳子冻得不结实了,犯人掉下去了。”
兵大人说:“你俩咋不下去看啊!愣在这儿偷懒?”
其中一个兵刚想说兄弟们下去了,留他俩在这儿站岗,被另外一个人先抢了白:“是是是,小的们这就下去!”
兵大人嗯了一声,一人给一脚:“还不快滚!”
两人脚底抹油打着滚儿下了楼梯,兵大人绕着城墙装了一圈儿,然后停在绳子下头,仰着脑袋看那个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断的。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那绳子肯定不是自己断掉的,断掉的那个地方平平整整,一点儿线头都没有。
分明就是让人给剪断了的!
他站在月光下面,钱昱和姜如意就趴在他脚边四五寸的地方,如果这时候月亮从云底下钻出来,他在把眼睛落到地上,他就会看见地上藏着的两个人。
姜如意感觉到钱昱浑身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戒备的状态。
可是那个兵突然转身走了。
事后钱昱觉得他绝对是发现了他们的,但凡当过几年兵拿过几年刀的人,不可能警惕性这么弱。
除非他是故意放他们走。
直到后来,仇三平举着一把刀跪在钱昱的面前,希望投入钱昱门下当兵的时候,钱昱才把这一切给想通了。
现在还是先回到这个漫天飘雪的夜晚。
姜如意搀着钱昱悄悄下了城墙,出乎意料的是每一层都没有人把手,他们很轻松地就下来了,另外一边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围着地上那摊烂了的不知道是啥的血肉模糊的物体。
只有姜如意知道,掉下去的那个是连筋骨带肉的烂牛肉和牛内脏,把蹄子脑袋尾巴去了,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谁知道那是个啥。
兵里头有杀过牛的,指着地上那摊说:“这肯定是牛!”
其他的兵哈哈笑:“摔下来能把人摔成牛啊!?”
“反正是牛,爱信不信!”
兵大人发话了,这里头就他上阵正儿八经杀过人,见过人内脏,见过死人胳膊,他说:“就是人。”
“大人?”杀过牛的那个不信,那股味儿都是牛的腥臭味,人摔下来,胳膊腿儿呢?脑袋总得有吧?咋就成了一堆血块儿几根肠子了呢?
兵大人说:“老子说是人就是人,你他娘的杀过人?喝过人血吃过人肉?!”
杀过牛的那个不说话了,兵大人说:“来两个人,把这玩意儿给包起来,待会儿跟我一块儿送到营子里去。”
其他人拥上去:“那明儿还当差不?”
有人插话:“人都摔成好几瓣儿了,还当啥差?”
兵大人说:“听吩咐吧,明儿大家伙睡个好觉,等睡醒了再说!”
这时候那帮吃过蒙汗药的人药劲儿又上来了,他们早就不想当这个“破兵”了,管他是牛是人了,反正人没了,这苦差事没工钱不说还丧良心。现世现报的,以后万一报应到他们子孙后代身上可怎么办?
他们晕头晕脑地脱了身上的兵服,打着灯笼往各自家里头跑。
那个杀过牛的嘴里嘟囔着:“分明就是牛啊!”其他几个脱了兵服的,把他往边上一拽,拉到个没人的角落,一群人冲上去上去好一顿揍:“他娘的就你是个明白人儿?你要是再敢废话,老子明儿就把你给扔下去,让你也去做牛!”
杀过牛的抱着脑袋,人已经被打得蹲了下来,鼻子上两道嫣红的血火辣辣地流出来,他吸一吸鼻子,把血重新吸进去,结果脑袋又挨了一巴掌,把那口血从喉咙里打了出来。
“她娘的你以为哥儿几个都跟你似的?没爹没娘克死了媳妇儿子,剩自己个老光棍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那是牛就是牛?你咋不说那是龙呢?说龙自个儿咬断了绳子飞天逃生了?”
原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是他们谁都吃过了姜如意的饭菜,穿着姜如意送来的大棉袄,棉袄实诚啊,里头是实打实的灯芯棉绒,不像那些黑心烂肺的裁缝铺子给你往衣服里头塞芦苇。
她嫂子还没来送饭的时候,兄弟们各个都饿的面黄肌瘦打摆子,各个龇牙咧嘴地靠跺脚取暖。
你个杀过牛的,你脸上凹下去的两块肉啥时候不见了?你那肺痨似的见风咳是吃了谁叫的药可治好的?
做人不能没良心,你不能为了一句大实话,害了咱大家伙儿的恩人。
更何况,连兵大人都存心帮咱们瞒下去,你非得说那是牛,这不是讨打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办丧事
可惜这个杀过牛的是快不开窍的木头脑袋,他等了三天都不见营子里来人查这事儿,有天碰见打酒喝的那天那个兵大人,他追上去请安:“大人好着呢?”
仇三咕咚喝下一口酒,举着大海碗,眼睛顺着袖子往下打量他。
杀过牛的问怎么不见营子里的人来抓反贼啊?
仇三砸了手里的海碗,拔出刀抵住他的脖子:“什么反贼?你小子说话当心!”
杀过牛的就不信这邪了,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全家死绝了,就指望着当兵能有个出路,不能白白的看到手的饭碗就没了。没工钱就没工钱,好歹是朝廷的人了,以后准保饿不死。
他不让仇三走,拽着他的胳膊:“大人,那是牛啊,我对天老爷发誓,要是我眼瘸看走了眼,我祖宗八代都下十八层地狱。”
仇三心说,这人还真是沾上身的鼻涕虫似的甩不开了。
“这事儿我跟营子里说了,他们会让人过来查的。”他偷龙转凤,找死人堆里找了个烂透了的乞丐尸体交到营子里,算是交了差。
大将军姚通亲自面见了这个乞丐的尸首,脸早就被野狗啃花了,肚皮被野狗爪子划破了,五脏六腑残缺不齐,肠子断了一截被仇三塞回去。老远看是个人的模样,走近了看,尸体上头围着一圈绿头苍蝇,大冷天里苍蝇都没死绝,苍蝇也饿要吃人肉啊。
仇三一个人的口供就够了,他老老实实一个伙头兵,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的那种,踏踏实实干活,露脸能升官儿一个轮不着他,他没理由去撒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