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陆悠那群狐朋狗友质疑霍邈,说他狗皮膏似的跟着陆悠是因为她家有钱。毕竟陆悠算是他们中的小财主,零花钱多的仿佛用不完。
陆悠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陆悠不在的时间里,她那些朋友们难免会排挤霍邈。
霍邈不在意,仍旧准时地上课放学,在少年宫的老树前等陆悠。
早春,空气中还浸着丝丝凉意。陆悠训练完和狐朋狗友们勾肩搭背从场馆里走出来。霍邈套了件宽大的绒外套立在冷风里,显得有些穷酸。
“霍小喵。”陆悠挥手,刚踏出左脚,右胳膊就被狗友拖住,“我说悠悠,你少和这种人玩吧。”
陆悠不以为意,“哪种人?”
“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飘进了霍邈的耳朵里,不痛不痒。霍邈斜睨了狗友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今天请你们到我家玩。”霍邈说。
狗友笑笑,“好呀,我还没去过六牌楼的贫民窟。”话说完,除了陆悠其他人都笑了,笑得很夸张。
陆悠警告朋友,“你下次再这么说,就别再和我玩。”
朋友扁扁嘴,不再说话。
陆悠抽回自己的胳膊打了圆场,“我妈妈今天烧糖醋里脊,我请你们去吃。”
比起贫民窟一日游,孩子们对美食更感兴趣,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我们家有牛排。”霍邈的声音轻飘飘的。
孩子们傻了眼,“啥?”
21世纪初,牛排这样的舶来品并不常见,孩子们只在国外的片子里看过高贵的主人公在餐厅里吃过。对于霍邈这样的“玩笑”,孩子们呆了几秒后,哄堂大笑。
陆悠怕霍邈下不来台,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吹牛了。扭头对孩子们说,“走啊。”
狐朋狗友们最健忘,笑过也就算了。霍邈不再说话,跟着他们去了陆悠的家。
2000年,大多数江里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着,陆悠家却已经早早的住上了小洋房。陆爸爸怕陆妈妈累着,还特地雇了个保姆帮着陆妈妈打理家务。这在当时算是相当阔气的作法。
朋友们进了陆悠家,各个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四处瞧瞧摸摸,时不时还对陆悠说上几句奉承话。
陆妈妈见这么多朋友来了,耳畔又充斥着陆悠同学诸如阿姨好漂亮之类的好话,自然开心,赶紧让保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在陆悠这群朋友里,属霍邈最安静,但在陆妈妈眼里,霍邈倒成了这群小伙伴里最讨她喜欢的人,因为霍邈长相清秀,行为举止又乖又礼貌,就差把“我是三好学生”这几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陆妈妈一边夹肉给霍邈,一边对陆悠说:“你呀,就得和霍邈玩在一起,沾沾人家的聪明气。”
但事实证明,霍邈的外表确实极具欺骗性。在以后的日子里,陆妈妈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霍邈这孩子是不是和陆悠玩多了,怎么会成绩……那么差?”
瘫在沙发上的陆悠呛了一声,“妈,这也能怪我?!”
不出意外的,小升初陆悠和霍邈同时落榜。陆爸爸拿着□□一顿饭搞定了陆悠的中学问题,而一整个暑假,陆悠一直担心着霍小喵会不会就此辍学,像安琪老弟那样出去混社会。
不过,开学那天陆悠却诧异地发现,小喵也出现在了江中的教学楼下。能上江中的,非富即贵,还有就是成绩在市里拔尖的好学生们。
在陆悠看来,霍邈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她不喜欢动脑筋,直截了当地问霍邈。霍邈正看着自己的班级,“10班。”
“10班?”
“和你一个班。”
“我是特招生。”霍邈补充。
“特什么?”
霍邈看陆悠,两瓣薄唇挪了挪却没有发出声音。陆悠的重点很快转移,“太好了,我们一个班。”
霍邈笑笑,“很好。”
江中入学分班是按照小升初的成绩来排,初一一共十个班,可想而知,陆悠进的是怎样的一个班级。
还好,陆悠练田径。班级怎样,成绩如何她和陆爸陆妈倒是不太在乎。只不过这个班也神了,开学第一天就有女孩不穿校服,套着黑色铆钉夹克衫,耳朵两边挂着大金耳环。
自我介绍环节,这女孩张扬地敲了敲桌子,“我叫许露,没了。”说着,她大烟熏眼睛朝着坐在第一排的霍邈眨了眨。
陆悠双腿交叠,靠着椅背望女孩。班主任也是混日子的,弱弱地让这位狂野女孩下次注意形象就放她走了。
许露走下讲台,不忘摸一把霍邈的手背。霍邈不动,垂眼看着围棋书,待许露要抽回手时,霍邈被摸的那只手突然翻动书页。许露的手心就这么重重地磕在了桌角。
“我倒。”她捂着手心,嘴里“丝丝”地抽着气,刚想对着霍邈发火,霍邈偏头,很无辜,“对不起。”
班主任倚着讲台,“干什么,上课呢。”说着手指在点名册上下滑了一位,“73号,陆悠。”
“啪”的一声,陆悠合上书。霎时间,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陆悠的身上。
九月开学,细雨绵绵。屯聚在一起的乌云撕裂了一道小口,一束柔光从小口里钻出,照在陆悠的笔直纤细的长腿上。
这几年,陆悠像春日抽条的柳枝茁壮地生长着。或许是基因问题,又或许是江里的雨天太多,黑乎乎的陆悠越变越白,肉肉的圆脸也渐渐有了轮廓,变得精致小巧。
“自我介绍一下。”老师回过神。
“陆悠。”她说。
她看着第一排的霍邈,第一排的霍邈也在凝睇着她。
良久,霍邈才看向别处。
“还有呢?”
“71号霍邈。”她说,“我罩了。”她瞥向许露,眼神如刀。对朋友,陆悠从来都讲义气,更何况小鸡这种天生瘦弱的小跟班。
年少,说出的话中总带着些不成熟。霍邈的目光又回到陆悠的身上,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班主任顿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是看72号许露刚才欺负他。”霸气不过一秒钟的陆悠扭头就告状。
班主任干咳了一声,“行了,闹啥子闹。”
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介绍就这么结束了。班主任望着乱七八糟的班级,东倒西歪的学生,捏紧手中的花名册,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正好撞上霍邈的眸子。那双亮闪闪的眸子里,却看不到半点的情绪。
于是他有了一个和陆妈妈一样的疑问,“为什么这孩子成绩会这么差?”
后来班主任知道了,因为霍邈在校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睡觉。
什么课都睡,连音乐课都睡得很香。一到下课,他准时起床,揉揉朦胧的睡眼,从桌肚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围棋书看着。
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反观陆悠,就像个小炮仗一样,到处闹腾。不过这丫头确实厉害,才上初一就进了学校的田径队,参加了几次市里少年组百米跨栏比赛,很争气地给学校拿了一金一铜。
少年宫训练陆悠的教练笑眯眯地对陆爸爸说:“这孩子再过两年肯定能进市队。”
陆悠数了数手指,“市队,省队,国家队。”
陆爸爸乐呵呵,“得,咱陆悠奥运冠军预定。”顺带,陆爸爸还安慰一下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霍邈。
“小喵也很厉害,也会得奥运冠军。”
霍邈抬头,“叔叔,是邈。”
“哦,喵。”
霍邈:“……”
陆爸爸拍拍将军肚,“那悠悠你和小喵回家,爸爸去有事了。”
陆悠推爸爸的肩,“快去快去。”
陆爸爸开着宝马离开了,空荡荡的少年宫外只剩了陆悠和霍邈。外面还飘着小雨,细细碎碎地砸在台阶上。霍邈撑起黑伞,打在陆悠头顶。
陆悠从口袋里翻出五毛钱,“小喵你等我一下。”说着一个百米冲刺到少年宫外的小店买了个“泡泡”棒冰。
她咬开一个小口,吮着里面的雪糕。霍邈安静地站在一旁,“悠悠姐,你淋湿了。”
“没事。”陆悠跺跺脚,发梢甩出很多雨滴。
霍邈掏出一块白色方帕准备擦自己袖口上沾的雨水,还没碰上袖子就被陆悠拿走,悠悠同学很感动,“谢谢。”边谢边照着身后的玻璃猛擦自己额头上的水。
霍邈:“……”
“明天开始我不来少年宫了。”霍邈在她背后低喃一句。
“啊。”陆悠有点难受,“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不让你来了?学费贵的话我爸爸……”
“我以后去聂卫平的围棋道场。”
“聂……?”陆悠歪头,“什么?”
“没什么。”霍邈下了一层台阶,举起黑伞。陆悠钻进伞里,紧靠着霍邈。
回去的路不远,但他们却走了很久很久。偶尔,陆悠抬头,不经意间总擦到霍邈的下巴。
擦到的一瞬,她才发现,霍邈已经长高了,比她还高出小半个头。
到分别的十字路口,霍邈将伞递给陆悠,“明天见。”
陆悠说:“你不是去围棋道场了么?”
“离这不远。”霍邈站在雨里,他头发不长不短,一缕碎发飘在眼眸边。
看来霍小鸡还是怕自己被欺负。陆悠用力点头,朋友,自当两肋插刀。以后霍邈的安保工作就交给她了,妥妥的没毛病。
离走前,霍邈盯着陆悠的泡泡雪糕,“悠悠姐,你知道你手上的雪糕外面那层皮是什么吗?”
“气球。”陆悠得意洋洋。
“是避孕套。”霍邈一字一句。
“是什么?”
霍邈倏地扬起唇角,浅浅地一笑,“走了。”
3.第3章
陆悠还没明白个所以然,霍邈便带上帽子匆匆消失在雨里。
避什么套?
陆悠握着手上即将融化的雪糕,踮脚望了望霍邈奔跑的背影。雨珠淅淅沥沥地敲在伞沿上,顺着伞骨颗颗滚落。陆悠懒得再去想,抓着把手转了一圈伞,将它扛在肩上。
家离十字路口还有一段距离,路不算平坦,因为下雨陆悠走得很慢。走得很慢,就会发现很多自己先前没见过的景物。比如巷口那家杂货店,她之前从未留意过,她也不会想到,那家杂货店是许露家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