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九公主便是朝颜,受柳四幽禁后,想尽办法求救,然而她不识汉文,一直未能脱逃,也无法通知在鬼夷国之人。直到她怀孕七个月,央求到了一个路过柳西村的贺州文人将她的事写成诗流传,想通过这条路子引起母国人的注意。”
“那首歌颂她与柳四之间‘爱情’的诗的确是流传开了,但诗中用的是她的本名朝颜,柳四听后大怒,殴打朝颜致其早产,又对她剖腹取子,致其惨死……想必你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吧,鬼夷国师。”
刚刚苏阆然叫出“封骨师”这三个字时,王师命就知道他们大约是知道了,摇头笑了笑道:“我在楚境内盘桓已有十年之久,承鬼夷王相托甚重才来此为其女复仇,自认为并无行差踏错,你是如何晓得的?”
“我们自然是看不出来你是鬼夷人的,但你所托非人,派去告诉尹司仪十九公主行踪的侍女暴露了。”
说着,她拿出一枚金锭,正是从尹司仪身边的侍女处搜来的。
“事出太急,鬼夷王给你用以运作此事的金锭并没有功夫重新熔铸,单看这上面的海锈和鬼夷铸章,再想不到我就是傻子了。”
百密一疏,说的大约是这里。
陆栖鸾继续道:“早在我们进入贺州时……不,说不定在这之前,你直接将十九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转达给楚京的百济李妃处,使得她急着派亲信趁公主奔丧的功夫急行到贺州,如果十九公主还活着,杀人的多半就是尹司仪了。”
“而你,受鬼夷王之托,入楚境,为夺回藏宝图,顺带为十九公主复仇,一手策划了这村中瘟疫之事。那些染病之人其实并不是染病,而是因参与过劫杀鬼夷和亲队之事,不愿喝朝颜葵,是以半夜由你吹奏妖埙将这三十四个人一一诱出投毒,最后痛极而死。”
“而尹司仪,作为知晓内情的百济人,之所以还没有被你所杀,是因为你要将其带回鬼夷向鬼夷王交差。至于我,作为大楚的优秀官员,掌管百官机密——”
王师命:“你是意外之喜,与此事无关,仅与我有关。”
陆栖鸾:“哦。”
苏阆然面无表情道:“案情既明,你先回去安抚公主吧,此人由我看管,稍后我去山下寻你说的那鬼夷接头之人,待一并抓住后,明日让贺州府派人押送回京,再行审问。”
王师命笑了一声,轻嘲道:“晚了。”
“你说什么?”
“鬼夷人行事小心,听不到我埙声,此时多半已经逃了。”
“封骨师受鬼夷王以国师之礼相待,他们竟就放你不管?”
“不信也罢,大可前去一寻。”
陆栖鸾听他不像是在说谎,朝苏阆然摇了摇头:“我们陪公主奔丧而来,两国之事交由上官与鸿胪寺处理,还是多想想怎么请罪吧。”
这倒是个问题,虽然案子破了,但让公主失落两日,就算公主不在意,他们这些人铁定是要下牢的。
这时王师命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又道:“你楚人对藏宝图也是心痒已久,此番你们丢了公主,若不想朝廷降罚,除非将此藏宝图并解密之法一并奉上,将大功抵小过,然否?”
陆栖鸾:“……”
果然是国师,一开口就说中他们这群人的痛处。
苏阆然脸色不善道:“你又想作什么妖?”
纵然双手被缚,依然风采过人的王大夫只看向陆栖鸾,眸光温淡道:“其他人我信不过,只你一人说,为免众人受罚,你是听也不听?”
苏阆然:“她不听。”
陆栖鸾:“我听。”
苏阆然与她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上火。
陆栖鸾晓之以理道:“听听又不会掉块肉……”
苏阆然生气不说话了,陆栖鸾便挪到王师命面前,表情复杂道:“我先解释一下,并不是我铁石心肠,只不过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跟你私奔了我爹娘我弟怎么办?我家狗崽儿怎么办?”
“这倒是我欠考虑了,不怪你。你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解密之法……”
王师命的藏宝图本为引尹司仪出来,特意放在柳四宅中,此番临走前才准备带走。而上面鬼夷文字复杂,多承自象形,间或有鬼夷人才懂得的谜语,陆栖鸾听他说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
说着,见她半张月色般姣好的面容,王师命不由一低头,咬下她耳畔一绺青丝。
陆栖鸾捂着耳边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他:“你——”
只见他宛如深渊之幽的一双眼,看着她,轻声道:
“那夜之约,我若今番未死……来日自会找你相践。”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的情绪,都是这个题材的错
想站cp的时候请看一看这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功利主义满满的题目
大家就冷静下来了……(逃)
第34章 嘤嘤嘤
叶扶摇:“情场失利我们都懂, 但你也要控制一下,总不能在公主外祖母的葬礼上哭得比他们家人都惨。”
陆栖鸾:“你管我QAQ!!”
叶扶摇:“有话好好说, 要擦眼泪拿帕子擦,把酿酿放下……”
虽然经柳西村一事波折不断,公主到底还是赶上了任老太君的“三七”,任家的人为恭迎公主,特地喊了全族的人, 并雇了十来个姑娘婆子哭丧, 好教老太君三七也走得热热闹闹。
小公主虽然也感怀老人走得可惜,但一见那些哭丧的人干嚎不掉眼泪,立时便出戏不已, 怎么也憋不出眼泪, 使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时,因王师命的影响消沉了好几天的陆栖鸾看着白绫飘飘, 不知为何触景生情,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且哭得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把假哭的人都哭愣了,最后在任家人感动的目光下,公主总算圆满结束了奔丧之事。
五月初,贺州府飞书报京,先是上报柳西村假瘟疫毒害三十四人案,后重点夸赞了公主奔丧时孝感动天地,连身边的女官都对老太君之逝世悲恸不能自已, 狠是拍了一通皇帝的马屁,地方官得以瞻仰德育云云。
恰逢御史台一年一度审验政绩的时候到了,这封奏疏便作为歌颂圣上教化天下的典型传唱朝野。
枭卫和雁云卫万万没想到御史台的嘴炮还有在朝堂上表扬他们下属教得好,给皇室搏了个孝道的名声,吓得一夜没睡好,唯恐御史台有什么阴谋,连查夺嫡的事都差点误了。
十日后,公主回京的队伍还没望见京城的城楼,封赏便先到了。
“……于贺州得破大案,抓获鬼夷国师,救回公主,自当论功行赏。雁云卫昭武校尉苏阆然,即日起除正五品上府果毅都尉;枭卫女官陆栖鸾,除枭卫从六品左司阶,配枭卫正服、着金羽。”
宣讲的官员见过升官感激涕零的,没见过哭得像陆栖鸾这么可怜的,又想到这姑娘还没满十八岁,想来是被这般快的升迁吓着了,顿生怜香惜玉之感。
“恭喜苏都尉,京里已向您家中报过喜了。另外……陆司阶,鬼夷国国师潜入楚境一事非同小可,又经由你奉上鬼夷藏宝图,户部也不再为军费哭穷了,这在圣上面前可是大功一件,你还哭什么呢?”
一听牺牲一个王师命,自己的官帽一口气跳了两级,陆栖鸾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不是我想哭,我忍不住啊QAQ……”
“今日起你便是正经的枭卫了,也不必怕,做天子耳目总好过我们这些成日里战战兢兢的下官,放宽心接令吧。”
苏阆然心情复杂,替她接了升官的诏令,拽了拽陆栖鸾的袖子,小声道:“你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要坏了。”
陆栖鸾的眼睛红通通的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地问宣讲的官员道:“这事我家里人知道了吗?”
官员微笑道:“陆大人已经知道了,京里的贵人都羡慕他教女有方,不像别人家的姑娘,见着个俏郎君就跟着私奔了,省心。”
于是陆省心更加阴郁了。
苏阆然不知道怎么开解她,到后面去把正在跟小公主翻花绳玩的叶扶摇两人拉了过来。
叶扶摇道:“我们知道你姻缘不利难过,可你当时也说了,假如王师命和令堂同时掉进水里的话,你……”
陆栖鸾:“救我娘。”
……嗯,回答得好快,不愧是枭卫府的人。
叶扶摇服气道:“陆大人不愧是枭卫府精英,公私分明,当为府中典范。”
陆栖鸾捂脸:“倒也不是,看朝里的局势是不想跟鬼夷闹出什么太大的矛盾,这案子说不准要压一压。万一啥时候王师命出来了……临走的时候你们可是都听见了的,他要找我算账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好?”
“那有何难,你便赶在他出来前把自己嫁出去便是了,他为人虽固执,却也不是纠缠不休之辈。”
苏阆然:“……啊?”
陆栖鸾摆手道:“我哪有那心思相亲……”
小公主拍着陆栖鸾的后腰道:“小姐姐别哭,两度出师不利算什么,你看我哥,二十多了还在抗婚,估计离断袖不远了。人生坎坷不过如此,回头我让他给你挑个好的!保证有地有房父母双亡!”
……
因爱子爱女头一次离家,陆爹这个月眼皮一直在跳,开了好几副安神汤也睡不着。陆母嫌他晚上老是起来逗狗烦人,叫他与其瞎担心不如赶紧趁女儿回来之前找几个老友相看些适龄的年轻人。
这年头婚龄的年轻人虽多,能接受媳妇在枭卫府做女官的却少,本来也有今年春闱新进的进士,堂堂三品尚书的女儿,自是愿意攀附,可一问是把半数同届进士送进枭卫府大牢的那个陆家千金,文弱进士们大多都怂了。
好在陆爹的同僚够铁,有的十分欣赏陆栖鸾不畏权贵敢捋左相党羽的气魄,纷纷贡献出自己家子侄的小像。
陆爹倒也看中不少,跟同僚说好了等女儿回京便带去相看相看,待再让陆栖鸾安安生生混一年女官,便走后门让她辞官去成亲……
陆爹想得挺美,但天有不测风云,在陆栖鸾回京前一天,刑部的手下连忙来报——
“陆大人,大事不好了!”
“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好好说话……”
“令千金在贺州办了大案,又升官了!”
陆爹:“……”
陆爹麻木了:“升了几、几品?”
“连跳两级,枭卫六品司阶啊,已经是陛下正式的龙爪了!朝中今年的进士还都没六品的呢!!”
于是陆爹今年第三次心梗,直接被抬去了太医院。
陆栖鸾一回京,便听家里人说她爹病了,连忙火急火燎地跟她娘一起奔向太医院。
好在老太医说陆爹只是上火气晕了,连药都不用开,多喝点绿豆粥就没啥大碍了。饶是如此,陆栖鸾还是十分惭愧。
“爹,这案子不是我不想要它就不来的,官也不是我想不升就不升的,您想开点。”
陆爹悠悠转醒,抖着手指道:“栖鸾啊,爹当时同意你去枭卫府,是让你去干啥的你还记得吗?”
陆栖鸾:“……混吃等死。”
陆爹:“那你说说你都干啥了?”
陆栖鸾惭愧道:“为国为民大义灭情缘去了。”
陆爹痛心不已,片刻后疑道:“你不是就灭了陈望一个吗?”
陆栖鸾:“嗯,是这样的,这次去贺州偶遇了看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大夫,会疼人,眼看着就要两情相悦了……”
陆母敏感道:“有多好看?”
陆栖鸾看了一眼他爹,识时务打了诳语道:“跟我爹年轻的时候一样玉树临风。”
陆爹马上精神焕发地坐起来,道:“大夫好,有大夫照顾长命百岁,那后来呢?怎么不带回来看看?”
陆栖鸾目光漂移道:“这个、这个带回来是带回来了,大概晚一点明天就送到。”
陆爹听了便要下床,喜道:“那明天就去见见吧,难得栖鸾说好,夫人我们就……”
“爹、爹你先冷静。”陆栖鸾清了清嗓子,道,“您要见他恐怕得上牢里见。”
“……为啥?”
“他杀了三十多个人被我们识破,我就……就秉公执法了。”
陆爹再次厥了过去。
陆小姐的终身大事……今年的春天,依然没有解决。
……
深牢里总是有蛇虫鼠蚁的,对于它们而言,牢中的食物和牢中的犯人一般,都是它们的食粮。
最近这处牢房里却总出些怪事。
“奇怪了……天气又不冷,怎么总是在这角落里见到这些死掉的蛇鼠。”
狱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蛇鼠尸体扫走,一抬头却见了熟人。
“哦,叶大夫你来了,这次是来找哪个犯人核案子的?”
“上次贺州的案子,你先去做你的事吧,我说两句便走。”
这人狱卒一个月总要见上几回,还算相熟,但今日看着他从身边走过时,总觉得哪里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像是……被困多年的狮子一朝挣开了锁链一样。
幽牢深处,叶扶摇持灯徐徐走来,见了牢里背对他而坐的鬼夷来客,还未开口,对方便先觉察到他来了似的。
“我还道你这次油尽灯枯,是决计冲不破禁脉的,索性抱着杀了你的心思下了个猛的,没想到用那般人世少有能忍的毒,你竟也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