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会这般，……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推开那扇已经褪色的大门，看着熟悉的小院，不知怎么的，甄珠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上一辈子，也是这个年纪，她因为闲言碎语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也顺便怀疑起家人对自己的爱。
生母曹杏儿突然驾临，让她心里起了波澜。
曹杏儿对着她温柔的笑，一句“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就打动了她。
因为吴梅隐隐约约的排斥，因为姚家村的闲言碎语，因为对姚翠花苛刻要求的不满，因为对亲情的需求，因为对大城市的渴望，因为那一点点虚荣心……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曹杏儿伸向她的手。
浑浑噩噩的绕了一圈，糊糊涂涂的过了一辈子，到处寻找关爱。临死的时候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场一个人的自以为是。真正爱自己的，是被自己看不起的那些人。
陈二娘当年是怎么骂她来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甄家那两间破屋，和一个药罐子，怎么可能留得住人家城里人?在机关大院住着，可不比这犄角旮旯好?”
当年，她怎么说来着？
“机关大院自然是比这犄角旮旯好的多，可惜你这辈子怕是赶不上了。你少说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话，修修口德，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能行。”
这一世，她远离曹杏儿，只想守着真正爱自己的人，过平凡的日子。
却没有想到，真相会以这种方式摆在她的面前。
而她，知道真相却挣脱不了。
她已经泥足深陷，又何必拖整个甄家下水?还不如还甄家原本就应该有的安静祥和。
甄珠这么想着，心渐渐地硬了起来。
甄磊看着眼里再一次被深不可测的大海占领的甄珠，苦笑了一下，推了她一把，“几天没有回家了，做清洁去吧！”
甄珠笑了笑，去井边打水去了。
甄磊刚抓起扫帚，就被姚翠花一把抢了过去，“逞什么能啊！给我好好的坐着。”
说完，把甄磊按在了摇椅上。
甄珠扭过头，也笑道，“就是，好好坐着吧！”
说完，找来抹布，挨着抹起来。
甄磊看着忙碌的两个人，最亲密的两个人，笑了。
不大的几间屋子，一会儿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甄磊跟着甄珠，拎着篮子去后院摘菜。
不大的菜园子，一共只有三垄，绿的丝瓜，白的黄瓜，红的番茄，紫的茄子……瓜果蔬菜一应俱全。
甄磊扭头看向甄珠，“晚上吃丝瓜吧！”
甄珠挑了挑眉，“你不是喜欢番茄?”
甄磊撇撇嘴，不出声。
甄珠伸出手，揉了揉甄磊的头，“咱们有的是瓜果蔬菜，丝瓜、番茄一起吃。”
甄磊闻言一怔，然后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是啊！明明是多选项，为什么必须在只选唯一，把自己呕死？
甄磊，你傻透顶了。
一根根丝瓜，一个个番茄，加上姚翠花喜欢的黄瓜，再来上几根长豆角……篮子一瞬间丰盛得像菜园子。
甄磊挽着甄珠，走进厨房。看着刚刚起锅的绿豆稀饭，还有洗锅的姚翠花，笑得像个孩子。
甄珠摇摇头，拿了家什，去井边清洗蔬菜去了。
这个小石头，还是个孩子啊！
姚翠花托杨五嫂养着家里的牲口，家里的鸡蛋也都归了杨五嫂。如今突然回来，想要吃鸡蛋，还得去杨五嫂那里卖。
姚翠花摸出几块钱，递给甄珠，甄珠摇摇头，笑道，“我这儿还有呢！”
姚翠花也是知道甄珠有奖学金的，只是那点子钱，做生活费都够呛……
如今，甄珠说手里有钱，姚翠花忍不住心酸。
“在学校没吃饱饭吧！都是我没本事。要不然，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
甄珠拍了拍姚翠花满是老茧的手，笑道，“一家人，说这些干嘛!”
甄磊听到这话，看向甄珠的眼神有些黯淡。
姚翠花无意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三年了，甄珠和自己的奖学金一样多，无论如何省吃俭用，自己都没有存过一分，可甄珠从来都没有缺过钱，甚至贴补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在意甄珠?
姚翠花伸出手，拍了拍甄磊，笑道，“甄珠这是要跳进福窝里了，你得替她高兴才是。”
甄磊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年青云都是靠着老婆才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他们家怎么容得下甄珠?
不过是拿着甄珠做药引子罢了。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年青云?
看着已经变得模糊的那个背影，甄磊扯了扯嘴角，“奶奶，甄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她了，怎么办？”
姚翠花拍了拍甄磊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年纪大了，爱恨就都淡了。
可孩子们的世界，非黑即白。孩子们的爱恨，和黑白一样分明。
老头子走的时候，她也曾整宿整宿睡不着。
本来以为一辈子很长，可以做很多事。没想到老头子的一辈子那么短，短到现在想来，老头子那张脸都已经模糊了。
可要跟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再怎么爱的人都会离开的道理呢?
姚翠花想不出，也说不出口。
姚翠花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甄磊的万语千言化作一笑，“我怎么忘了，甄珠说过，我们要考同一所大学的。”
执念相信着终有一日会相遇，那分开的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吧！
看着那个渐渐走进自己的姑娘，甄磊笑了。
走的再远，她是不是也都会回来，一如今日?
甄珠挥了挥手里的鸡蛋，对着甄磊笑道，“小石头，你最爱的鸡蛋买回来了。”
是谁说他喜欢吃鸡蛋的?
从小到大，他就是吃鸡蛋长大的。再美味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腻。
可是，每每看到拿着鸡蛋的她，甄磊总会眼角眉梢都是笑。
不是为了鸡蛋，而是为了拿着鸡蛋的人。
☆、第八十九章一人一半
鸡蛋磕开，化作蛋液，打进铁锅里面，香气扑鼻。
粉红色的番茄滑进锅里，略微翻炒，一股子酸酸甜甜，犹如初恋的味道，立刻四散开来。
明明只是一道家常菜，甄磊却觉得那是自己心里的滋味。
一盘盘菜上了桌子，晚饭就这么简单的开始了。
番茄炒蛋，清炒丝瓜，凉拌黄瓜，干煸豆角，配上绿豆稀饭，并不算丰盛，三个人也算吃得开心。
收拾了锅碗瓢盆，三个人搬了躺椅坐在小院中，摇着蒲扇，看着星星纳凉。
谁都没有再提分别的事儿。仿佛不提这茬，就可以避开一般。
第二天一早，甄磊拎着篮子又去了一趟菜园子，摘了一篮子蔬菜，去了李家。
虎子看到甄磊，有些惊讶，却很快把他迎了进去。
“你们不是补课吗?”
甄磊点点头，“昨天晕倒了，请了假，晚一点念慈姐姐过来接我们去省里……”
甄磊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虎子立刻就懂了。
“继续保守治疗?”
甄磊摇摇头，“这一回，拖不得了？”
虎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病情恶化了，你还到处走……”
甄磊拦住虎子，摇摇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别激动。到底什么情况，检查完了才清楚。”
虎子狠狠地瞪了甄磊一眼，“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拖不得了？”
甄磊捂住脸，叹了一口气，“甄珠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虎子一顿，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儿?”
甄磊缓缓的说了起来。
虎子听到年青云三个字，就什么都懂了。
“年青云的黑历史，温家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抹平，定然是不会让甄珠进门的，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甄磊惊喜的看向虎子，大喜过望，“你说的是真的吗？”
虎子点点头。
甄磊却松开了手，“可他们也不会放过甄珠这根救命稻草，对不对？”
虎子点点头。
越是这样，甄珠的存在就越尴尬。
“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过你写信，打电话。”
甄磊点了点头，笑的春暖花开。
就算帮不了甄珠什么，能知道她的消息，也是好的。
虎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你的手术费?”
甄磊一怔，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抱了一根大粗腿吗？”
虽然，那根粗腿会让自己抱，大抵也是托了甄珠的福。
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才会让大家都安心了。
虎子摇摇头，大踏步跑回自己卧室，把自己的零用钱拿出来塞到甄磊手里，“你先拿去用着。早知道你会签下那劳什子的卖身契，还不如找我借呢！”
甄磊认真的数了数那一沓钱，认认真真的写了一个借据给虎子，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大声说道，“朋友是朋友，买卖是买卖。你不想为了买卖，咱们朋友都做不成吧！”
虎子看着那张借据，没有说话。
这小子的死心眼儿，他真要给了钱，他们还真有可能朋友都做不成。
接过甄磊的借条，随意的塞在书桌的抽屉里，虎子跟李教授说了一声，跟着甄磊回了家。
姚翠花刚刚揉好面团，甄珠看到两个人，笑道，“奶奶，你这面团子揉小了。”
姚翠花笑了笑，“不过是酸汤面块，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够的话，再煮一锅就成了。”
虎子挑了挑眉，“小珍珠，不就是吃你几口面吗？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呢！”
甄珠摇摇头，“我倒是不是心疼面，我是心疼我奶奶，又得费功夫。”
看着孩子们打着嘴仗，姚翠花脸上也带了笑意。
这天早上的酸汤面块，尤其好吃，让大家记了一辈子。
甄家才刚刚收拾完锅碗瓢盆，陆念慈就敲响了甄家大门。
祖孙三人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走了，还带走了虎子。
有着甄珠主持大局，陆念慈和虎子帮忙，甄磊入院的手续办得很顺利。
虎子找上自家父亲的老同学，心脏外科的张教授，把他介绍给了甄磊。
张教授每一年都要做好几台手术，比甄磊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看了甄磊的病历，应承了下来。
至于治疗费用，甄家的所有家底全部掏出来，再加上虎子的积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远远不够。
甘娜娜这姑娘听说了这事儿，也抱着自己的存折，拉着白飞过来了。
“喂!小石头，你这是单方面违约，我可以告你的，你知道吗？”
甄磊笑了笑，没有解释。
甄珠拉着甘娜娜，笑道，“都是我的错。总觉得自己挺坚强的，可一听说小石头昏迷不醒，我就觉得我这心拔凉拔凉的。我觉得我是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甘娜娜拍了拍甄珠的手，点了点头，“我都知道，这不，给你送钱来了?现在我也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到时候，就坐等着家庭医生按时上门。不给工资，还倒收钱，多好!”
甄珠笑了笑，“都知道了？”
甘娜娜点点头。
“我跟你家母后商量过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跟你一直做同桌。所以，你得对我好。”
甄珠点点头，“以后你忘记带橡皮，我们还是一人一半。”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飞揉了揉甄珠的头，笑道，“你母后可是说了，你现在不用担心啥，可以好好演戏了。要是你觉得这买卖不划算，欢迎你以身抵债。不用多，演两部女主角就够了。”
甄珠挑了挑眉，“我到不知道我这么值钱来着。不过算起来，这买卖倒比十年卖身契划得来。”
说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甘娜娜撇撇嘴，“我怎么不觉得呢！”
甄珠揉了揉甘娜娜的头，“好啦！你和母后的情，我都心领了，好吧！”
甘娜娜这才满足的笑了。
甄磊本想说什么，最后却能闭嘴。
他欠甄珠的，已经还不完了，也不在乎再多欠一点了。
再说了，若不是被他们家耽误，说不定甄珠早就成为一颗熠熠生辉的星星了。
☆、第九十章血亲
手术费到账，甄磊接受了各项检查后，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
揣着预支工资的吴梅和甄刚，从外省赶来的徐志文和姚敏之夫妇，放下工作的杨放和丁香夫妇，以及消息滞后的陆先生和陆夫人……
看着大家，甄珠强撑的笑意终是绷不住了，扭过头，偷偷的抹了抹眼泪。
本来想轻描淡写忽略掉的，却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干净。
坏的如此，好的亦如此。
一台手术明明不过几个小时，却仿佛过了好多年。
当甄磊被推出来的那一刻，甄珠仿佛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一般。
到底是场大手术，甄磊需要的是静养。
看到甄磊没事儿，大家都知趣的告辞了。
甄珠和姚翠花把吴梅和甄刚赶去休息，自己则留了下来。
甄珠和姚翠花一直待在病房，没有离开过。
省医院旁边就没有便宜的东西。
甄珠和姚翠花早早地找了一间民宿，给了八十块，包了一个月，包含共用厨房和卫生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