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是鬼话连篇——亦唯
时间:2018-01-15 15:22:44

  司檀并不大相信,可他好听的声音,直教她耳朵发软,想坚定一点不信他都不行。
  一阵清凉划过,司檀含着雾气的双眸睁起,面上也开始僵硬起来。他的手指蘸着些清露,是有些凉。可司檀明显感觉凉的并非是药,而是他打圈轻揉脸颊的指腹。
  不是凉,是冰冷。如同冬季落在面上的冰雪,冷的彻骨,且毫无温度。好似这种冰冷不仅仅存于指尖,是全身上下都灌着的阴寒。
  司檀愕然,双眸陡然抬起,黑漆漆的瞳孔带着水光,像是颗熟透的葡萄。她直直注视着闻亦的脸,许久,许久。
  恍惚间,她记起了儿时发生的事情。那时她才八岁,因贪玩偷溜出府遇上了几名粗汉。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绑她,醒来只见到了一屋子与她年龄相差不多,且个个身有缺陷,衣衫褴褛的孩子。
  她当时吓坏了,没了魂儿一般躲在墙角瑟瑟发抖。那些粗汉很是凶狠,对着一众孩童好一番打骂折磨。她没遇上过这种场面,怕极了,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夜间救出她的,她清晰记得是一位穿着宽袍白衣的大哥哥。他的身形与眼前的人有些相像,可她又很肯定,那不是他。
  因为除了几分气质有共同之处外,长得是一点儿也不像,算算年龄也不吻合。当时的那人看起已有二十多岁了,而眼前的人,好像与那人那时一般大小。
  她将那人记得如此清楚,一是因为那人救了她,其二便是……
  他的手也是同样的温度——冰冷透骨。
  司檀晶亮的眼睛瞪起,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一脸认真、低眉抹药的闻亦。
  他长的也好看,英眉斜飞,墨眸含笑,鼻梁高挺犹如山脊。两鬓齐整宛如细雕慢刻。尤其是嘴唇,不厚不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唇珠更像是晨露中的杏花,能掐出水般的饱满。又像是红红的樱桃,甜润醉人的想尝上一口。
  好想尝一口。
  被自己的念想惊的呼吸渐乱,她慌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尝一口。
  “怎么了,不舒服?”发觉她的不自然,闻亦停手润颜轻问道。
  清浅的气息扫在司檀的面上,她的双颊顷刻间泛起一团可疑的红晕。
  她摇头,决不能说是因为想要咬一口他的双唇。
  打死也不说。
  “这些药你都留着,都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想必平日里你都能用得上。”闻亦唇畔染起如风如阳的笑意,将几上凌乱的矮罐收拾好,缓缓在另一侧软垫上席地而坐。
  司檀沐着温风,动了动唇角,挤出来一句:“谢谢。”
  难得从她眸中捕捉到一分喜色,闻亦提着的心算是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和颜若云望着司檀,道:“听旁人说,你喜欢听故事?”
  他连这个都知道?
  再过一月,她就十五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儿都是学的端庄大派,府内的几位姐姐们也是娴静雅致的很。唯独她不学女工,不习舞乐。除了喜欢花草,就是对那些胡编的话本感兴趣。可自个儿看话本,不如旁人讲出来,所以她也喜欢旁人讲故事。
  他这么问,是在笑她吗?
  司檀目光澈亮,流转间左右打量良久。可即便如此,也没能瞧出他是不是想要笑话她。
  不怪她要这么想,只因府内的姐姐、姨娘们都这样笑过。
  她观了良久,除了在他面上看到一如方才的和煦笑颜之外,并未看出其它的意思。
  她想着:他应是不会笑话的。
  眸中一会儿惊喜,一会儿疑惑的来回变换与自我纠结之后,司檀才轻启朱唇,细声道:“你会……说故事吗?”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该这样问。她应该识礼些。要不他会以为爹娘没教好,会不高兴的。
  看来,是找对了话题。如此一来,要想让她点头同意这亲事,必须要过了这一关才能行。
  闻亦失笑点头,以示确认之意。
  见他这么亲和,司檀忽然就不想退亲一事了。
  院中下人会说故事,话本上也能看故事。既然在家也可以,出嫁也可以。嫁人也没什么的。
  且他嘴唇长的好看,声音亦是清凌好听,从他口中讲出的故事一定比他人说的好上许多倍。
  如是想着,她便将今日来这亭中的目的抛掷老远,头也跟着不疼了。
  闻亦一直安静的坐着,很有耐心地任她上下端量,且丝毫不觉得这有任何无礼之处。反而还有种窃窃的喜悦。
  她没有开口提起退亲一事,既然没提,那是不是就表示着她有些认可他了?她的心思如此清澈,性子单纯的可爱,想来是不会太难。
  他原也没想到,有一日他竟是要与这些真假相互掺杂一团的故事争地位。
  不过,他乐意这么慢慢等着。
  浅思之后,闻亦轻声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听故事?”
  司檀咬唇,不语。闻亦突然问起,她实无法相告。自那日遇上坏人,她便没再出过府。她怕了,娘亲也怕。府外有许多好玩儿的,她惦记着,也很喜欢。可她不能出去。她原不胆小,自此事之后却是真害怕。
  她半晌不说话,其中缘由,闻亦还是清楚一些,但他并未言明。微微静止片刻,他道:“你若是喜欢听故事,往后我多寻些来,每日讲于你听,可好?”
  每日都有?那自然是好。
  司檀抬眼,面露喜色,点头像是在捣蒜。唇角的两处梨涡也不用硬挤,自然的就弯起来了。
  好容易欢喜了些,闻亦唇角的笑容越发的耀眼。暖阳恰好投射着他半边脸庞,皮肤好似块剔透无暇的白玉,隐隐生出一种飘忽之感。
  杨柳低垂拨动池水,一阵杏花浅香与绿草味道混合之后随风入亭,司檀顿觉神思清明,不像方才那么局促了,对闻亦的戒心也逐渐消失无踪。
  “我是闻亦,你可以不必拘礼,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闻亦……”司檀轻声念着,娇颜昳丽,唇畔随即勾靥舒绽,弯起一抹嫣然明媚。
  他竟是取了这么个随便的名字。她知道这个亦字,是也的意思。他姓闻,这闻又恰好有听的含义。
  闻亦,这这名字不就是在说:也就唤着来听听?
  我随便起一个名字,你随便喊。
  好奇怪的名字……
  想着想着,司檀唇畔弯起的弧度愈发清晰可人。
  对她这忽然漫起的悦目流光,闻亦却是陷入浓彩深疑中,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说,还深觉挫败感趁此倍增。
  想他如此小心翼翼、费心费力讨好良久,竟还不如念一个名字让她开心些……
 
    
    ☆、无由冲突
 
  毕竟不太合规矩,没在六角亭内待上多久,闻亦便与司檀行礼告辞。由家丁引路,自来时而行过的杏林窄道经檐下朱漆长廊往正厅而去。
  婢子卓焉探头见人远走,才悄声从假山石碓中走出。“小姐,奴婢说的没错吧?闻小侯爷确是不错,定亏待不了小姐。”
  司檀盯着几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里被人带偏了。可究竟是从何处、何时被带偏的,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她原是想要说服他退婚的,就在他进入亭子时,她还在思索着怎么开口。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全变了?
  记得前些日子看过一话本,是关于搜魂催眠的。当时她看过之后还好几天不敢闭眼,怕有人趁她睡着收了她的魂魄。里头就讲的是人练邪术而成怪,整日以魂养灵,能在须臾之间更改人的想法。
  莫不是话本里的故事是真的?
  也不对。
  方才他眉间含笑,轻言细语。就连那双眸子都是澈亮似水波的。他还说会给她讲故事,还说不让旁人欺负她。
  嗯,他是好的。
  “小姐——”卓焉手肘撑着几子,托腮凑近司檀的身前,“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司檀轻咬下唇,只觉得脸上好似被火炉烘烤。圆脸本就红着,看不出是那未消的巴掌印子“作祟”,还是有些羞恼的红晕害得。
  “没、没想什么。”
  卓焉杏眼一眯,贼贼再靠近一些,“那小姐这婚,是不退了?”
  司檀红着耳根子,便赌气似的转过头去。“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语气中满是难以启齿的娇嗔味道。
  看来这婚,小姐是不打算退了。
  方才她躲在假山后头,虽说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可到底是看到一些的。闻小侯爷自见到小姐起,面上都是带着温柔笑意。可见是真的喜爱小姐。
  她家小姐人这样好,不与人生气,也确实讨人喜。闻小侯爷也算是好眼光。
  卓焉掩唇偷偷一笑,也不再追问下去。小姐脸皮薄,若再扯两句,指不定要红眼。万一再急的挤出眼泪,就不好哄了。
  杏花如雨,浅香漾满整个园林。
  转过头望向杏林的司檀,黑眸溜溜滑动,来回深思的脑袋并未停下运转。她方才尝试着追问闻亦娶她的缘由,可闻亦只望着她的眼睛温笑不语。如此一来,她更是糊涂。
  “唉!”司檀悠悠望一眼满地的杏花红瓣,狠叹口气,便起了身。
  至府内正厅,独独太史令一人还在此等候。他上前行礼,油面上堆起谄笑,道:“不知侯爷可喜这园中景致?”
  闻亦面上看似无波澜起伏,眸中却是冷意翩飞,放射出的凛冽好似条条冰碴。与之相对而立,恍如置身冰窟。
  司檀问他为何要娶她……
  只怕她还不知,她这所谓的父亲私下里做了些什么。他若不赶紧将她娶回府里守着,怎能有一刻安心?
  可想起她倔强圆脸上的两块红肿,他又是说不出的自责。也是愈来愈怒。他道:“太史令大人,我宣平候府的主母夫人,可不是谁都能打的。”
  这一言一出,太史令司融只觉得自脚底往头顶都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昨晚司檀不顾府中上下谁人在场,句句都是顶撞。他也不知为何会一怒之下打了她。原还想着,宣平侯来此赴宴,也就见上一面,不打紧。可眼下看着,他明显是要怪罪了。
  他司家祖籍在元和郡,属泾阳王薛千行所辖。原还与人计量着,待女儿节行了及笄礼,便将司檀送至泾阳王府。谁知年节刚过,宣平候府便着人前来说亲。
  这亲事,他又是不得不同意。
  宣平侯手中握着的,可是他的命脉。稍一不慎,丢了官帽不说,连命都保不住。他如何能拒绝?
  如此得罪不得,司融稍一怔愣,慌忙上前赔礼道:“侯爷,这、这是误会,误会。”
  “误会?”他怒目微眯,道:“本侯还是希望这种误会没有的好,否则不定哪日手一抖,便不知会再生出何种新误会了。”
  一语毕,司融背上的锦袍晕开好大一滩暗色。直到闻亦背影远去,他也没能唤回神志来。
  宣平侯面上虽不参与朝中事,可他手中却是有陛下所忌惮之物。将此握在手中,这怀安城,谁对他不得怕上几分,尊上几分?他若因这些个琐事将其得罪了,怕是以后难安。
  这个女儿胆小懦弱,到底是哪里好,竟能一下子吸引来宣平侯的目光。司融真是百思不通。
  正厅发生何事,司檀毫不知情。回了院中的司檀,正拿小锄头扒拉着园中的美人面山茶。婢子卓焉提一木桶蹲在一旁,趁着花木饥渴,陪着司檀捯饬。
  园中挨着灰墙设有一廊架,常青藤油绿有光泽,顺着廊架交叉的木柱缝隙,肆意攀爬而上。经司檀修整,藤蔓齐而有序,且无刻意雕琢的痕迹。绿叶拥挤一团,几乎看不到其中藤枝。
  廊下设有茶几、软垫。东西南北四矮架,矮架紧靠木廊四柱。架上有长檐,可遮蔽风雨。
  在廊架前两侧,放有两个粗底细腰,绘有燕云归来的土瓷缸,缸内水仙簇拥,花瓣白如玉,轻如纱。花蕾淡黄,细长柔和。远观之,秀丽淡雅。近闻之,清新怡人。
  这廊架,便是司檀最常待的地方,四角矮架中放着的,除了话本,便只有话本。
  待洗去手上的泥垢,司檀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瘫坐在软垫上。
  “好累哦。”她大呼口气,从一侧矮架上取出一话本来。这还是几天前看了一半的。书中讲的是荷仙坠尘化作郎中,以一颗丹心,一双圣手,不分贵胄贫贱施药救人的故事。
  司檀儿时被人推下过荷花池,幸得一株莲叶托着保了命。原是最爱接天连叶的荷塘,可自此开始却是又怕了起来。得了此书之后,本还怕会有吓人的故事,颤颤犹豫良久,只钻在榻上被褥里才敢看上一眼。可这一眼之后便再抽不出神来。
  这好厚的一本书,故事也是精彩。怕一口气看完就没了,每日闲下来,司檀也就只看上一点点。
  廊架三面青藤环绕,司檀小小的身子缩在几上,远看着,安静的很像是一只林中漫游的兔儿。
  卓焉知晓她投入时不喜人打扰,想着方才一番倒腾,小姐定是渴了,她轻声慢步退出廊内,想着到后院端些茶水放着。
  “你没长眼睛吗?”
  卓焉没退出几步,便只觉得后背一僵。这尖细傲慢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来人是谁。也只有她,会闲来无事的就跑到这院中折腾。卓焉转过身,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四小姐。”
  四小姐司凝看也没看,直接绕过身去。她身后那婢子横眉而视,抬脚朝着卓焉肩头踹了去。“胆敢冲撞我家小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大胆!”司檀搁下手中话本,小跑着就上前扶起卓焉。
  “怎么样?疼吗?”她轻柔卓焉肩头,以此来尝试着缓解这一脚带来的疼痛。
  卓焉咬咬牙,扯出一抹笑来,道:“奴婢没事。”
  司檀见识过那婢子的力气,她知晓定是很疼的。她忽然像是竖起刺的刺猬,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傲慢立在廊下的司凝。
  “你做什么让人打她?”
  “做什么?我一不高兴连你都打过,何况是一名不长眼的婢子。”
  “你如此无礼,我定要告诉父亲去。”
  “哼,告诉父亲又如何?昨晚那两巴掌还没消,你是嫌挨得不够,想再去找打吗?”司凝鼻音高扬,明显的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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