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裘卓把她放回了床上,缪以秋即使只有十岁,站在床上,比他还有高一个头,只听他耐心的问:“为什么要换床单和被子。”
“床单和被子上有虫子,不断的咬我,咬的我又痒又疼,骨头上都疼。”其实缪以秋刚刚就发现了床单被子上干干净净的,不要说虫子了,她整床被子都掀开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发现。可是半个小时前的痛苦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的伤痕,说真的,要不是护士事后来给她擦药,她都察觉不到把自己给咬伤了。
但是心里作用无疑是强大的,见不到不代表没有。缪以秋不知道自己是犯了毒瘾,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吸毒两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在她醒来之后,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总以为这种东西离自己很远,手臂上的针孔,肯定是生病治疗的时候护士打的,而她恰好是在住院不是吗?
一想到有解决的办法,缪以秋几乎是一秒都不想多忍,她在病床上半跪着想要下床,缪裘卓被她吓了一跳,他可没有忘记女儿的轻微脑震荡还没好,不住的扶着她的身体问道:“怎么了,想要什么?”
缪以秋根本来不及想自己现在的举动跟实际二十岁的心理年纪是多么的不搭,她顺势扒到了缪裘卓的怀里:“爸爸,快,你叫护士姐姐进来给我换床单和被子。”
“不,整张床都要换,医院里那么多病菌,它肯定需要消毒。”
当季岚拎着饭菜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丈夫抱着女儿站在病房门口,小徐站在一边跟他们说话,病房里有护工不断进进出出,居然把整张床都推了出来。
她目瞪口呆的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妈妈!”连照顾她的护士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恢复活力的样子,说真的,明明刚刚毒瘾发作的时候那么难受,现在却像是什么都忘记了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都彻底忘记,那该多好。
缪以秋洋洋得意的对着季岚,还自认为好心的给医院留了面子,不说那张床上面可能有细菌病菌虫子一类的,只说:“那张床需要晒一晒太阳。”
她却不知道,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床的问题,却还是乐此不疲的顺着这个小姑娘的心意,给她换了了一张病床,还拆开了一床新的床单和被子。
不过即使到最后,缪以秋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她盘坐在新换的床单上,看着将小馄饨从保温盒里倒出来的季岚,小声的说:“妈妈,我忘记跟他们说谢谢了。”
小馄饨很香,里面放了紫菜和虾皮,还滴了香油,季岚用勺子盛了一个,吹了吹气,递到缪以秋嘴边的时候问:“忘记跟谁说谢谢了?”
“护工叔叔和护士姐姐们。”缪以秋张大了嘴,啊呜一声咽下了妈妈递过来的小馄饨。见到缪裘卓进来的时候,眼睛一亮,大声喊:“爸爸。”
“你这孩子,咽下去再说话,”季岚连忙道:“等下呛着了怎么办?”
缪以秋嘿嘿的笑,眼睛继续看着缪裘卓:“爸爸,你帮我跟刚刚的护工叔叔和护士姐姐说谢谢好不好,谢谢他们帮我换床和被子。”
缪裘卓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却发现她手上捧着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上前两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好,看你吃完晚饭爸爸就去。”
晚上九点,准备睡觉了,季岚让缪以秋躺好,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看到女儿乖乖的躺着只露出一个脑袋,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在一边坐了下来,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温柔的说道:“睡吧,妈妈守着你。”
缪以秋垂下了眼帘,半响后喊了一声:“妈妈。”
“什么?”季岚凑近了一些。
“我睡着的时候,能不锁着我吗?”
季岚紧紧抿着嘴,然后点头,说出的话不知道像是对缪以秋还是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她几乎抽着气道:“好,我们不锁着,以后都不锁了。”说罢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台灯,接着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关了灯,这台灯明显不是医院里的,因为它的灯托是一只绿色的卡通青蛙,和医院自带的风格非常不搭。
见女儿歪着头看着这盏台灯的样子,季岚笑了:“之前妈妈答应过你,要是你期中考试成绩考到全班前五,妈妈就给你买这盏台灯当礼物。”
考试成绩,缪以秋眼睛转了转,话说现在自己几年级来着?她忍不住试探问道:“我能看看这次期中考试的试卷吗?今天太晚了明天看也行。”
谁知道季岚的手颤抖了一下,因为台灯只开了最低的亮度,缪以秋也没看见她妈妈脸上痛苦的神色,只是想着通过看看期中试卷确定自己上几年级。
她只听到季岚说道:“没关系,虽然这次以秋因为生病没有参加考试,但是一直有乖乖听医生护士的话,所以妈妈还是把这盏台灯奖励给你了。”
缪以秋:“……”获取信息失败。
而这个时候缪裘卓回来了,他手上还拎着一袋子砂糖桔,进来就问:“怎么不开灯?”他把砂糖桔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躬着身体对躺着的缪以秋说道:“爸爸去对你护工叔叔还有护士姐姐们说了谢谢,他们都夸你是好孩子,还让我带了桔子给你吃。”
缪以秋眨了眨眼睛,举起了手:“我要吃桔子。”说罢就想坐起来。
“就这么躺着,想吃我给你剥。”季岚却不让她动:“等下又跟妈妈说头疼了。”
缪以秋乖乖的享受公主的待遇,等着母后给她剥桔子,很大方的对坐在床尾的缪先生说:“爸爸你也吃,不要客气。”
缪裘卓乐了:“好,爸爸也吃。”
恰在这时,缪裘卓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铃声非常单调,就是那种普通的电铃声,听久了能听的人刺耳。缪以秋透过台灯微亮的灯光看着大概十年前的手机,说实话,这种手机她还真没怎么见到过,黑色的手机上半部分的屏幕还没她现在的手掌大,下半部分是按键,个子倒是不大,功能估计不多,最多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喂,”缪裘卓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之后,募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抓到了?在哪里抓到的。”
缪以秋眼睛都看圆了,她转头愣愣的问季岚:“爸爸怎么了?”
季岚却一点都不关心,继续在女儿嘴边喂了两瓣桔子,毫不在意的说道:“局里有事吧,没关系,妈妈陪着你。”
缪以秋张开了嘴吃了桔子,可是脑子里却想着季岚刚刚说的那句话,局里有事吧,局里有事吧。
啥局里啊?
第5章
缪以秋脑子发懵,她怎么记得从她有印象开始,她爸她妈就是做生意的,从个体户到法人代表,在她小学毕业前,就完成了质的飞跃。她还记得她妈为了让她好好珍惜当前的好日子,一边给她卡里不断的打零花钱,一边对着她忆苦思甜,回忆曾经和缪老板风雨来、雨里去的峥嵘岁月。
“那个时候,我跟你爸是真的苦,推着三轮车到三段路那里摆摊,你知道三段路在哪里吗?”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缪以秋点头,歪在一边的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手上还啃着脆梨,发出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道:“知道,你上回跟我说过,就是现在新银泰那边。”
季岚女士顿了顿,当女儿口中说的上回不存在,继续道:“不管刮风下雨,真是一天都不能歇,我们当时就想着啊,为了女儿过上好日子,我们吃糠咽菜都愿意。”
缪以秋可疑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她妈说道:“可是爸爸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季岚眼角上挑:“那你爸是怎么说的?”
“我爸当时说,‘你妈年轻的时候可真的会吃,当年还没有店面更没有公司的时候,两人出去一人吃了一份炒河粉,我都吃饱了你妈还没吃饱,完了还要买几个煎饺,有时候还喜欢啃鸭脖子鸭锁骨的。要是你妈那个时候没有那么会吃,咱们家说不定早两年就买了房子了。”
季岚女士听完色变,缪裘卓先生晚上回家差点跪了搓衣板。
回忆到此结束,缪以秋想了想看着面前的季岚女士认真的问道:“妈,你跟我爸去三段路那边摆过摊吗?”
季岚二丈摸不着头脑:“什么,去三段路……摆摊?”最后两个词还带上了疑问,就怕自己听错了。
缪以秋心慌了起来,其实从醒来后,奇怪的事情就不是一件两件了,可是她下意识的忽视了那些,因为最亲近的两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她强制忍耐下自己想要大叫的冲动,又问:“明天星期几?”
“星期四。”
“你明天要上班吗?”缪以秋几乎秉着呼吸。
季岚回道:“没关系,妈妈跟单位请假了。”
跟单位请假了,要是家里真的在她十岁左右才开始做生意,她不会没有印象的,缪以秋开始坐立不安,即使身上盖着被子,台灯的灯光微亮,季岚也能看到女儿的不安分:“怎么了,不是说好要睡觉了吗?”她故意严肃的说道:“乖乖睡觉,不然等下妈妈要生气了。”
而缪以秋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痉挛,她把手放上去使劲按了按,却丝毫没分缓解,难道那样的痛苦又要来一次,她额头上开始冒出了一阵阵冷汗:“妈妈,我生的是什么病?”
季岚搪塞道:“只是普通的肺炎而已,你感冒了。”
缪以秋想要坐起来,口中艰难的说道:“妈妈,我想吐。”她想要去病房里的洗手间,可是却根本忍不住,弯着身体扶着病床栏杆朝下吐了一地,连季岚身上都溅了一些,傍晚吃的小馄饨还有刚刚吃的砂糖桔,全部吐了出来,可是就算这样,她还在不断的干呕着。
病房里顿时又如下午般一阵人仰马翻,半个小时后,缪以秋换了病服重新躺好,季岚去家里拿换洗的衣服,整个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她和给她打吊针的护士姐姐,缪以秋小声的喊道:“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她的声音太轻,叫了两遍护士才听到,然后凑近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人不管生了什么病,都会很难受,可是缪以秋可不觉得自己得的是肺炎,她白着脸,依旧虚弱,耍了小小的心机:“护士姐姐,我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
要是没什么大问题,护士的反应都能让人猜出来,她的问题很快就会遭到反驳,你只是肺炎\胃疼\感冒,也许还会得到几句‘小小年纪别胡思乱想之类的回复’。
可是护士的反应让缪以秋的心不断的沉下去,只见她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眼里的同情更是一览无余,像是要鼓励缪以秋一般:“怎么会呢?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关心你,给你打气,你一定会痊愈的,我们继续坚持好不好?”
什么病,会让所有人都同情她,从白天起缪以秋就发现了,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他们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快要枯萎的花,折了双翅的鸟,没有明天还要无望挣扎的囚徒。
第6章
缪裘卓本来在医院里看女儿,谁知道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张姐’抓到了,便急忙赶了过去。
这个张姐不是一般人,早在之前抓到的那个犯罪嫌疑人口中里就可窥探一二,谁知道后续的调查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们怀疑,她跟刘健一样,甚至接替了刘健的位置。”
他们大队一共七个人,唯一的女性王盼盼说道,现在已经月上梢头,但是他们所有人还是齐聚在一起,在大队的小会议室里进行着讨论。
“这个张姐原名张丽,父亲Z国人,母亲N国人,长期来往于境内境外,而她十年前,就开始和刘健同居了。”
缪裘卓坐在小会议室的椅子上,翻着桌前的资料,很快就将张丽的生平看到了底,而上面对她的描述也就寥寥几句,他奇怪的问道:“我们盯了刘健整整三个月,怎么会把这么可疑的一个人给放过了?”
徐浩然开口道:“第一,刘健和张丽虽说是夫妻,可是两人并没有领结婚证,刘健的妻子另有其人,在三年前已经过世了,而这个张丽非常低调,很少露面,连照片都没有几张;第二,我们对刘健进行收网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境外,直到两个月前才重新入境。”
“两个月前才重新入境?!”缪裘卓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问:“那她之前的出入境频率呢?”
王盼盼回道:“一年至少五次,而这一次,起码间隔了七个月,她在刘建被抓之前出境,在刘建判处死刑之后三个月入境……估计,是听到风声后为了避风头。”
“Y省本来就是边境城市,接壤三个国家,像这种一年来往几次的人数不甚数,加之她在我们抓捕刘建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才让我们忽视到现在。”蒋队一直坐在最前方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言,此刻才抬起头环顾四周,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在对包括刘健在内的从犯进行审讯到审判的两个月内,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张丽这个人。”
“如果张丽是其中一员的话,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替此隐瞒。”
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男子说道:“其实我更倾向于她只是单方面的想接替了刘健的位置,手下却没有人卖命,因为她的手段,真的太粗糙了,还找了那么一个人绑走……”只不过他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就被旁边坐着的王盼盼用手肘顶了一下。
他捂着胸口,才发觉自己差点说了什么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缪副队的神色,默默的闭上了嘴。
缪裘卓无视了这两人的举止,只是问道:“什么时候进行审讯?”
另外一个男声响起:“明天,抓住她的时候她随身带着毒品,尿检也是呈阳性,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了了。”
蒋盛看了一眼缪裘卓,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女人藏的太好了,要不是这次她指使人对以秋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发现不了她。这一切都是我的失职……才会造成这样无可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