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况直到原修的身体有所好转,不过这样她也不放心,想着这个暑假干脆留在B市好了,为此季岚大发了一场脾气,还下了‘军令状’,平时回不来她不多加干涉,但是寒暑假一点退步都没有,要是不回去,她这辈子和原修要在一起的话,绝对过不了她那一关。
对此缪以秋只能灰溜溜的背上行李,跟原修还有刘姨说了再见,转眼间马上就要大四了,没想到前几天刚跟王雨表示过她没有接到过郑博的电话,她还没到家的时候手机铃声就响起了。
郑博的来意很简单,先是问她有没有考研的想法,在得到了不太确定的答案时,又道:“我这里缺一个整理文书还有日常事项的实习生,你有没有意愿担任我的助理。”因为平时他是大学教授,但是也接心理咨询问题的单子,一个人颇有些分身乏术。
对此缪以秋显得很犹豫:“老师,我不是Q大的学生,而且专业是汉语言的,不是心理学的。”
郑博在电话那边似乎很疲惫的样子:“没有规定我一定要招Q大的学生,至于是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还不至于让你上手为咨询者工作,最多整理资料,加上时间行程的安排。”
缪以秋听了有些心动,但是她想问郑博为什么会想到她,不过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只是道:“老师,您能再让我考虑考虑吗?”
“当然可以。”郑博说道:“你可以慢慢考虑。”
电话挂断之后,郑博疲惫的将头靠在了摇椅的椅背上,头疼的按着两边的太阳穴。近段时间有不少吸毒者想要戒毒向他咨询,他最后都在对方的同意下对其进行了催眠,前前后后不下二十个人。这二十多个人里,染毒时间最短的是四个月,最长的有五年。但是成功的只有一个,是那个染毒时间不过四个月的,而且估计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他是一个大企业白领,今年二十八岁,因为觉得工作枯燥无趣,婚姻生活又貌合神离,在夜店和同事聚会的时候被那里的小姐推荐了几根香烟,渐渐的就染上了。他说他当时第一只抽完之后头晕脑胀从未有过的难受就觉得不对,但是本来就空虚,觉得这东西也没什么,就继续试了。
结果一试之下已经四个月过去了,早就离不开了,每天醉生梦死的,感觉比什么时间都快活,但是太假了,于是就想戒了。却发现抽的时候觉得自己假,戒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因为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后来有人推荐他到郑博这里来,说是他在研究关于催眠让人忘记吸毒过程的记忆,而进行戒毒的研究,想了想便过来了。生理排毒过程结束之后,他开始接受催眠。
要知道,催眠不是多难的事,难得是如何长久的维持,至今郑博没有突破这一点,或是从医学上研究,切断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节点,想想大脑神经的复杂程度,感觉更不靠谱了。
前几个宣布失败的例子不算,光是这一个,他每隔几天就要进行二次催眠,再这么下去,对方的大脑出现记忆混乱是迟早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样需要多次后续治疗的治疗方法,就显得根本不可取了,想想全世界多少吸毒者,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第105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位有四个月吸毒史的白领,虽然生理脱毒成功了,催眠也让他短暂的忘记了自己有过吸过毒这么一回事,但是他陷入了另外一种让人更加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症状。
他对毒品的精神渴求仍在,每天焦躁、易怒,又找不到原因,活脱脱一个狂躁症患者,总觉得自己患了什么重病绝症之类的,还差点去医院看了精神科。好在他这次到郑博这里寻求治疗是告诉过妻子的,妻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他最近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现在疗程还没结束,又变着法让他到郑博这里来了。
这次到郑博这里之前,这位妻子还给他先打了个电话,他听了之后对这个后续发展很失望,可是这个妻子却挺感激他的,说自己早就查过资料,毒没有那么好戒的。还对他说,她丈夫的脾气已经好了很多,现在最多砸砸杯子翻翻桌子,在以前劲头上来了,还拿起刀子对着她,就是因为她大晚上不让他出门。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丈夫吸毒,差点没被吓死。
“至少他现在忘记自己吸过毒了。”这个妻子最后还在电话里笑:“找不到原因,一个人琢磨为什么这么难受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整日把吸毒挂在嘴上,可能渐渐的也就好了。”
对此郑博不得不提醒她:“这段时间你心里也有数了,我的催眠效果是很短的,而他需要加固催眠效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催眠也不再有效。”
对方沉默了下来,半响后才问道:“郑医生,真的没有办法让他彻底记不起来吗?”
郑博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想法是能短时间成功的,但是都失败了还是万分沮丧的。他没有办法安慰这位妻子,只能把最客观的结果告诉她,但是他的声音很平缓,尽可能的让电话那边的女士容易接受一些。他说道:“你知道他目前暂时忘记了自己吸过毒,可是那些症状都还在,他对毒品的渴望并没有消失,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渴望的是什么而已,……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那边的女声说的很艰难:“你说他有父有母,也有我这个妻子,这两年我们还准备要孩子,他至于空虚到了去吸毒的程度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郑博最后发现自己只能道歉。
“郑医生,你不用说抱歉,不管怎么样,我还都要谢谢您。”
下午的时候,那位先生跟他约定的时间到了,约好的下午两点,对方两点半才到,而整个人不用多加分析,就能看出来的确陷入了一种狂躁不安的情绪之中。
他依旧如前几次一样穿着西装,只是这西装皱巴巴的,根本没有好好打理,郑博敢发誓,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衬衫的扣子没有扣好。为了良好的咨询效果,也为了让病人降低戒心,两人面对面的坐在了办公室的布艺沙发上。患者一坐下就伸出双手,使劲的抓了抓自己两侧的头发,困兽一般的对着郑博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郑博单手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另外一只手搭在上面,用一种放松的姿势看着他平静道:“你前几次咨询也是我负责的。”
“哦,哦,”他放下来手,但是郑博敢说,他此刻的状态,压根没有去回忆,更没有想起来。
但是面对心理医生,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倾诉的对象一样,一点没有那种常见的面对心理医生要保持秘密的羞耻感,他快速的说道:“医生,我觉得我有病。”
要是别人,早就一脸诧异的看过去,哪有人说自己有病的,这不是有病吗?不过郑博只是微微朝着他侧了侧头,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怎么说?”
只是没想到,这世上有恐艾,有恐虫,还有恐毒的,意思是什么,看字面就很好理解了。患者怀疑自己有毒瘾,虽然他的确有,可是重要的是,他目前是处于一种记不起来的状态,患者看着他说道:“医生你别不信,我将我的症状在网上搜索出来的对过了,跟吸毒的症状都对的上。”说着他把自己的脸凑近他,用手指着自己脸上的一个地方:“你看我这里长了两颗痘,好多天都没消掉去,我以前从来不长痘的。”
郑博也没躲,看着那两颗让白细胞付出了不少生命的痘痘,道:“这个证明不了什么。”
“这个当然证明不了什么了,”他靠了回去:“还有啊,我特别容易出汗,真的是晚上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全身都是湿的;有时候还特别想吃点什么,可是肚子一点都不饿,吃了也不是那个味,明明我听到水开的声音特别想喝来着,看到一张纸,我都会分泌口水,你说有谁会想吃一张纸?”
郑博看着他平和的说道:“既然你这么怀疑了,怎么不去医院里看看呢?有没有吸毒尿检就能明白了。”
“我还真的瞒着我的老婆去过。”其实在他宣布怀疑自己染毒的那一刻起,郑博就知道,这位在他手里坚持最久的吸毒者,也宣告失败了。
催眠效果还没过去呢,他还没有想起自己吸过毒,却已经根据自己身上的种种症状,经过搜索之后,得出了自己有毒品上瘾的症状。只听他继续道:“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但是我后来一想,这医院也不是都对的啊,不然哪里来那么多医疗事故?”
“你要是不信任医院,尿检的试纸药店里也有,为什么不买来试一试呢?”
“我试过,也正常的。”
郑博点了点头,问:“那里还在怀疑什么呢?”
“因为症状太明显了啊,也太难受了,我就想,去买一点毒品之类的试试,看吸了之后症状有没有缓解,试了之后如果不是因为它,我也可以安心的找其他原因了,反正一次肯定不会上瘾的不是吗?”他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现在的毒品一次上瘾的不少。”
患者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道:“你学心理学的可能不懂,我网上搜过很多资料了,网上都说了,一次两次都不会上瘾,而且听说美国大部分人都会吸毒,他们还拿来当提神药、兴奋剂,连学生考试的时候都会用大麻提神,比什么都管用。你想啊,美国人也不傻啊,他们傻的话就不会成为世界强国了,如果这东西真那么吓人,他们为什么不禁止,有些州还合法化。”
郑博一直听他说完,才道:“听来你应该搜索了很多这方面的消息,但是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不是听信网上的这些言论。”
对方面皮僵硬的抽动了一下:“我也知道这东西不好,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吸毒,有的话我就戒,没有的话我就体检。”
“你为什么不先体检呢?”
患者不说话了。
坐在他对面的郑博换了一个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视着他问:“跟我说说你妻子吧,你之前说过她很担心你。”
患者面露疑惑,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感觉脑袋里面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疼的倒吸了一口两次,往后倒在了沙发上,郑博敏锐的问道:“你怎么了?”他想起身查看,但是对方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是再坐起来时,已经能够看到他头上冒出的冷汗,用纸巾一抹额头,半张纸都是湿的。
“我这几天老师这么疼,也许我还应该去查查我的大脑,听说现在得脑癌的也很多。”
“你还很年轻,一般很少会有这种情况。”
“谁知道呢?现在的环境这么差……”郑博接下来就听他就社会和环境问题不断的进行咒骂,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手表,咒骂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刻钟了。
“对不起,”他终于停了下来:“医生你刚刚问了我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你的妻子,”郑博道:“你的妻子很担心你,你把你的这些猜测跟她提过吗?”
“没有,吸毒又不是好事情,除非我确定了,我是不会告诉她的,我也不会在家里吸毒。”
这话就跟之前从患者妻子嘴里听到的对的上了,晚上丈夫在家犯了毒瘾,想要出去吸毒,妻子想要拦住,没想到对方直接对着她举起了刀来威胁。
“你和你妻子的感情很好?”郑博问道。
“没有,我们都不太说话,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患者压根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而且越说越起劲,将冷淡的夫妻生活说了几句后,突然变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站起来往外走去:“我去买一些试试。”
郑博就看着他转身离开,谁知道过了一分钟又折了回来,:“医生,我们说好的时间是九十分钟,现在才过去半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
郑博从善如流的说道:“这一个人小时我不会收费的。”
现在对方是真的心满意足的走了。
郑博在他彻底离开后,先是打电话给了患者的妻子,又打电话给了缪以秋,请她回校上课之后担任自己的助理,在对方说会好好考虑后,才起身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摊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催眠两个大字的外面画了一个圈,接着又画了一个叉。
催眠的确能够让人暂时忘记吸毒的那一段记忆,但是心里骗得过自己,可是实际该出现的反应一个没少,居然还发展出了‘恐毒’的症状,所有的一切,都让郑博大受打击。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他所设想的通过催眠让吸毒者忘记吸毒时产生的快感,从而达到戒毒目的,这一套就行不通了。或者说,只是催眠的方式行不通,如果是通过手术删除那一段的记忆神经,还是能够达到这个效果的,只是不知道,这种手术,未来二十年之内,有没有能做的可能。
他心里失望了大半,因为他想起,当年他看缪以秋的病情,好像她除了吸毒的症状,还有脑震荡,当时大家都猜测这是她失忆的主要原因。但是失忆了,症状还在,她是怎么恢复的呢?郑博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而缪以秋回校之后,思考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郑博的邀请,很多同学都在大三的时候就完成了实习任务,她之前因为担心原修情况,一直没有走开,已经算晚的了。现在临近毕业,同学们出国的出国,准备考研的也已经开始努力了,毕业的准备找工作,她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郑博给的时间很宽松,就像他说的那样,最多整理资料,加上时间行程的安排,预约的患者到了领着去他的办公室,有事还随时都可以走。
如此过了一个月,缪以秋有一天对着原修道:“我真不明白,郑老师为什么让我去当他的助理,我觉得没有我,也完全没有关系,他完全可以忙的过来。”
原修伸出他的手握住缪以秋,低声道:“既然这样,那就多回来陪陪我吧。”
以前原修时不时还能出门走一走,现在出门的时间都大大的减少了,最多的也是去名医馆针灸,缪以秋见过几次,从头到脚的穴位,都扎了银针,她现在还能回想起,那银针呲的一声扎到皮肉里的声音。
即使原修对着她说道那针扎在身上一点都不疼,不要担心的话。可是她有眼睛,她看的见,总有几针会让他皱起眉头,总有几针拔出时会冒出血珠和留下大块半个多月都消失不了的乌青。她更知道,这些痛苦,跟原修本身的病来说,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