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曾经说完活不过十岁,现在我十五岁了,他又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也许这些你已经从我的父母那里知道了,也许没有。”可能因为说了太多的话,原修轻轻的喘着气:“我说这些,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觉得一个人在手术的时候没有经历麻醉会很痛苦,甚至出现心理问题,当然我也很不好过,但那仅仅是一个噩梦的程度罢了。现在想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够继续活着看第二天的世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或许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前就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是这样的话,可能不会选择把我生下来,但是我既然出生了,我就想,我的生命本就比其他人短太多了,总不能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还白来一次。”
郑博一直认真的、安静的听着原修说话,直到此刻听到他问了一句:“郑医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郑博说不上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一种心脏被一双手轻轻握住,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他从事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已经不少年了,也和不少人进行过交谈。还是第一次,从一个本该是他病人的人身上如此清晰的看到,对‘生命应该是可贵的’这句话最适合的诠释。
第15章
“对不起。”郑博放下了交叠的双腿,认真的道歉,相比刚刚放松的坐着,显得正式了不少。
原修依旧半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着他问:“对不起什么?”
郑博回道:“我虽然没有表现出过什么,但是我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把你当病人的。对于这个,我应该说对不起?”
“你现在有了答案,你觉得我的心理没问题吗?”原修问道:“是因为什么,我刚刚说的话?”
“不,因为你整个人。”
原修显得有些疲惫,他侧身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水杯,慢慢的抿着,他喝的很慢,好一会才放下,而郑博看那杯子里剩下的水,他并没有喝下去多少。
“如果我刚刚都是骗你的呢?我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才这么说。”
“如果这样,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不得已说了那么多,恐怕也只是想让他早日离开而已。
郑博这句话听的原修一怔,他下意识的想起了昨天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她当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他笑‘小哥哥,你能走路真的是太好了。’
可是那个小姑娘跟他一样,认识郑博,原修靠在枕头上问道:“郑医生以前来过K市吗?”
突兀的转移了话题,郑博也回答了他:“不,我第一次来K市。”
原修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他住的高,坐在病床上就能够看到外面澄亮的天空,有时候会蓝的让人心醉。
“那郑医生可要好好在K市走走了,因为B市,可没有这么好的风景和空气。”
“我想,这也是你父母让你待在K市的初衷。”
原修脸上原本缓和了的表情重新变得淡漠了起来,他看去并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也许吧。”
“我回去之后会劝说你的父母,让他们多来看看你的。”
原修笑了一下,但是这笑容太浅,很快就消失了,眼里的情绪更是没有变换过一分:“不用了,他们已经坚持了十五年,还是继续坚持下去的好。”
郑博问道:“那你呢?你想过他们吗?”
原修平静极了:“我曾经很怨恨他们,但是有一段时间手术做的太频繁了,我没有精力思考太多,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可是你还是很难过。”郑博说道:“你和你的父母需要谈一谈。”
这次原修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可是郑医生,已经十五年了,太迟了,如果他们没有大惊小怪,因为那样一点小事就请了心理医生,我将不甚感激。”
“抱歉。”郑博发现,他今天好像专程道歉来了:“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们时时刻刻再关注你。”
原修长的极为清隽,虽然很瘦,可是疾病仍旧不能夺去他身上的那种光彩,郑博发现,相比在B市的那位原小公子,其实原修长的更像他的父母,特别是眉眼,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那位小姑娘生了什么病?”原修突然问道。
郑博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那个叫缪以秋的小姑娘。”原修看着他:“昨天在花园里与郑医生遇到的那位。”
郑博顿了一下说道:“那我恐怕只能再说一声抱歉了,心理医生有必须要遵守的职业道德,我不能对别人泄露病人的情况。”
原修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甚至有几分恍惚,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来……她也是你的病人。”
郑医生是一名心理医生,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成为他的病人就不言而喻了,那样小的年纪,也需要看心理医生吗?原修闭上眼睛侧过了头,显得非常疲惫:“一个小时快到了吧。”
郑博伸手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现在不过九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郑医生提前离开的话,不会有人追究的。”
郑博每个星期一三五要对原修进行心理咨询,说实话,原修是他见过最配合的人了,配合的他拿着那份高额时薪都觉得有些心虚。不过他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今天交谈所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他对其作出心理评估了。
“你好好休息,”见原修的样子,郑博站了起来将椅子提到一边,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走到门口关上门离开了。
托远在B市原先生和原太太的福,他们不止给他安排了周到的行程,还在这家医院里临时给他准备了一间小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上拿着录音笔,回顾着今天和原修的谈话。
【“你喜欢诗,还是诗人?”
“看一本诗集就一定要喜欢诗或诗人,如果我今天对你露出一丝微笑,你是不是会觉得我爱上你了?”】
郑博手指按了一下录音笔上的按钮,录音暂停,他后退回去从这句话起又听了一遍,然后才靠在椅子上,继续往下听。
【“不,你要是对我露出一丝微笑,我会很高兴你开始接纳我。”
“对你露出一丝微笑就是接纳你,也许他们应该换一个心理医生来,你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连在后面提起他父母时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提起这一段时候的情绪波动来的强烈,而且,原修那些话,是带着掩饰的。
郑博知道,他问原修的那句‘你喜欢诗,还是诗人?’不是无缘无故的。从那本书边角的磨损来看,原修翻看肯定不止一次了,而原修并不是不会珍惜书籍的人,除了翻看多次,没有其他原因。或者不应该这么说,原修不喜欢诗,也不喜欢诗人,他只是喜欢这一本诗集而已。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本,郑博握住了录音笔。
下午。
缪以秋看到郑博过来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他一坐下就对着他问几乎炮语连珠一般的问:“你是心理医生,那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样会很让人讨厌的吗?”
郑博觉得,缪以秋一定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让人忍俊不禁,想要当狡猾的狐狸,却早早的露出了尾巴。
“那你讨厌我了吗?”
缪以秋眼睛左右转了一下:“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认识小哥哥,我就原谅你。”
“小哥哥?”
缪以秋强调道:“就是原修。”
郑博不说话,缪以秋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和他爸爸妈妈是朋友。”
缪以秋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就像你说,你是我爸爸的朋友那样的说法吗?”
郑博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缪以秋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其实你直接说不熟就行了,不就是心理医生吗?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你知道心理医生是怎么回事?”郑博觉得,他现在面对的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可都能拿出来当个例了。
缪以秋的声音闷闷的:“你觉得我的心理有问题吗?”
郑博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一般的小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会有什么表现,反正不像是缪以秋那样,缪以秋犹豫了一下,可以听出她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却并不确定:“应该是有的吧,我也不知道,不过郑医生,”小姑娘看着他问道:“看完后你能够帮我妈妈也看一看吗?”
郑博非常意外:“你妈妈?”
缪以秋点点头:“我妈妈她的压力太大了,我昨天晚上听到她跟爸爸提到了头疼,今天早上去照了CT,是神经性头痛。”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是神经性头疼?”
尽管病房的门是关着的,可是她还是偷偷的往病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说道:“是我偷偷溜到医生那里听见的。”
郑博用一种我抓到了你的小把柄的眼神看着她:“你偷偷溜出去不怕你爸爸妈妈担心啊?”
缪以秋看到他的样子不满道:“哎呀,我又不是溜出医院,你不要说出去就好了,特别是别告诉我妈妈?”
“你知道神经性头疼是什么意思吗?”
缪以秋有些黯然的说道:“因为太辛苦,太累,太担心我。”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词郑博要不是注意力集中,差点都听不见。
郑博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总是遇到让他心疼的孩子,他看着缪以秋小声的问道:“所以你一直待在病房里不出去,不止是因为你妈妈不让,还是因为你也怕她担心你。”
缪以秋点点头。
郑博又问:“那你自己呢?你担心你自己的病吗?”
缪以秋奇怪极了:“我的病不是快好了吗?”
“是吗?”郑博非常不信任,他表现的太夸张了,缪以秋无语道:“郑医生,你的表情太假了。”
郑博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
“那以秋有没有去问过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没有,我晚上的时候问一问?”
郑博发现,缪以秋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康复出院了:“出院之后打算干什么?”
“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缪以秋问他:“心理医生不是应该都很厉害,一眼看到你的脸上,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那种,你不行吗?”
郑博难得的被噎了一下,他没有回答我不行,只是道:“我的专业还没有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我所认识的心理医生里面,也没有。”
缪以秋哦了一声:“所以,是我对心理医生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目前来说是的。”
“为什么是目前?”
“也许以后会出现像你说的那样厉害的人。”
缪以秋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不要的,那样的人太可怕了,如果是女的话可能会嫁不出去,是男的会娶不到老婆的。”
郑博代入想了一下,不管男女,如果另外一半真的这样的话,那跟在对方面前把所有的包括思维全部脱guang了有什么区别?不由赞同:“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对心理学有兴趣,说不定十年后我就多了个小学妹呢?”
“我对心理学是挺好奇的,但是我肯定不学?”人的心理太奇妙、太复杂了,她对此猎奇的想法反而更多一些。
郑博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以后有想学的吗?”
第16章
“我还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缪以秋这样回答郑博。
“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问过你们这个问题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郑博耐心的问。
缪以秋反问道:“你小学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也是跟老师说以后要当心理医生的?”
郑博思考了一下:“我记不清我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就算回答了,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当心理医生的对不对?所以就算我现在回答你,也不一定会实现。”缪以秋现在是盘腿坐在病床上的:“我坐在病床上跟你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郑博很快说道:“当然不。”他觉得缪以秋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因为现在说出来的,未必是以后做的,所以她直接回答没有想好。和上午见的原修,居然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了也没用,索性就不提了。
“你是一个心理医生,我这样坐在病床上跟你说话总觉得怪怪的。”缪以秋爬下了床,拖了病房里的另外一张椅子放到郑博面前,坐上去的时候想了想,又下来把椅子又往后拉了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她满意了,还对着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还道:“这样我不用仰头看着你了。”
每一个人都有安全距离,特别是知道对方是为了你的心理问题而来的时候,这种安全距离就更拉大了,即使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而且显然,缪以秋很明白心理医生的概念,至少她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另外一种程度上的有病,在一个孩子身上感受到对心理医生的理解,的确很少见。
“那我可以继续问你一些问题吗?”郑博道。
缪以秋点了点头:“当然。”
“你对你爸爸的印象是什么?”
“是个英雄。”缪以秋回答的很快,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即使不是别人的,也是我的。”
“你很崇拜他?”
“你不崇拜你的父亲吗?”缪以秋反问道,很快又反应过来:“对不起,是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她点了点头道:“是的,不管他变的怎么样,我都……崇拜这个词是不是太大了,总觉得用尊敬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