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极度痛苦中的江氏没有答话,只是轻点峨眉,表示知道了。
白岸汀缓缓退出,多说无益,她还是细细寻找些蛛丝马迹,也比这样干等下去的好。只是,她寻了几天都没有结果,想要救治幼弟性命,谈何容易?
白岸汀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突然,简直是让她猝不及防。“好巧,元娘想是从母亲那儿出来吧,不知扶雨好些了否?”白扶风与白岸汀在池边偶遇。说是偶遇,白岸汀正在回丰苑的路上,而这小池,是必经之路。白扶风仿佛像在这儿特意等她一般。
如果是前世的白岸汀,定会被白扶风的这番关心所感动,但她不是。尤其是她知道白扶风的算计后,更是对他提高了警惕。对于这番关心,白岸汀只是简单的应了句就匆匆离开了。
白扶风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绿色萝裙有如一抹瑰丽的风景。看了良久,白扶风嘴角上翘,浮起一抹意味深明的笑。
自然,那抹笑随着白扶风的离去,隐没在天地间。
第二十章 柳暗花明
白岸汀回到丰苑,她突然觉得头晕,大概是昨夜失眠所致吧。她揉揉太阳穴,晕眩感好像有些减弱。她进入闺房,只有此刻,她才觉得,她属于自己。不是为了亲人而活,更不是为了报仇而活。
咦?她余光瞥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子。她从未见过这女子,不过看她的装束,应该是府中的婢女无疑。当然,一个普通的婢女并不能引起白岸汀的注意,但是,看那婢女的目光,紧张不安,又仿佛在急切寻求什么。她直觉这婢女一定在找她,但似乎又有所顾忌,因而一直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但也不想接这么放弃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白岸汀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女子,前世不是,重生后也不会是。既然那个婢女不敢与她说话,那她就主动问,只是,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令人退避三舍的地步?白岸汀苦笑。
“回姑娘,奴婢惠儿。”惠儿第一次对传闻中雷厉风行,聪明伶俐的大姑娘答话,自然是端的小心翼翼,不敢出丝毫纰漏。她低眉顺耳的严肃模样倒也有几分可爱,严肃而紧张不安,惹得白岸汀噗嗤一笑。白岸汀想遍了丰苑的所有丫鬟,都不记得有惠儿这个面孔的,想必是母亲江氏房内的吧。
“姑娘,奴婢是慧苑的,故而姑娘也不曾见过奴婢。”惠儿解释。看来前面白岸汀猜的不错。只是看她的神色言辞,明显是有些吞吐,似是在对某件事情极为犹豫。也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
“你此次前来,不止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吧?”白岸汀方才还微笑的面孔瞬间转暗。她知道,待人处事要软硬兼备,收放自如,这样才能给他人造成威慑力。
“姑娘,姑娘饶命,只是……”惠儿到底不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更何况她心里确实隐瞒了事情,吓的跪地求饶。白岸汀看她已经哭了起来,也就不再继续威胁,笑着把她搀扶起来。
从冷漠到大怒到欣然,便是舞台上的变脸师恐怕也没有她这种速度,白岸汀在心里得意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一个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正如,她前世时永远也想不到她如今还会有这么强硬的一面。包括昨日的安处瑞香,以及先前的莫姨娘事件,尚书夫人,掌管白府等等,她已经成熟了太多,不是女子及笄的成熟,而是从头到尾的蜕变。她真的该“好好报答”前世柳氏的“照顾”,没有柳氏,她或许还不可能蜕变的如此彻底,没有柳氏,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她。
“只是什么?”白岸汀疑惑,她听了惠儿说话的语气,更加确定她知道些什么。但是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她所知道的事情定是刚刚得知的,而她选择来到丰苑,就说明她相信自己的能力。那么这件她所隐瞒的事,就值得好好商榷了。
“奴婢……奴婢今早去浣衣坊拿小少爷的衣服……不小心把衣服撕破了……”惠儿说到这儿停住了,但仍在抽噎。失手撕破一件衣服,这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惠儿还为这事特意来跑一趟?亏她满心期待的以为能发现什么线索。正在白岸汀不耐烦时,她脑中灵光一闪,不对,正如她所想,惠儿不会为这件她可能还要受罚的事而跑来认罪,那么,一定有别的原因。至于这原因,难道是在衣服里发现了什么毒药?她推测。
“然后呢?只要你按实所述,我一定保证不追究你的责任,更会有赏赐。”白岸汀用手帕拭去惠儿眼角的泪痕。前世的她生活富足,每天都很开心,除了嫁给柳毅之外。那时的她自然也不懂人情世故,可真的算得上是懵懂。而现在的她,经常会赏赐下人一些东西,她知道,要想笼络人心就必须要先付出,而金钱银票,永远都是交易的最佳手段。更何况,她现在基本掌管了白府的财务。这是市侩吗?她也经常这么问自己。不过,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罢了。各取所需,各取所得。既生在世俗,又何必假装清高,瞧不起世俗之物?
“姑娘,”惠儿重新跪下,咬了咬牙,“我在小少爷的衣服里发现了柳絮。”惠儿说这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别人不知,白岸汀和惠儿是知道的。这句话一出口,足以令偌大的白府变天。因为谋害白府未来继承人的罪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担当的起的。如果细细盘查,从慧苑的老麼麼到缝制衣服的绣娘,再到饮食起居,其中接触过的人,这一查,恐怕要牵扯到百十人口啊!
白岸汀听了这话,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惠儿见状,也顾不得没得到主子令她起身的命令,赶紧把白岸汀扶了起来。但白岸汀还在出神,没有理会惠儿,惠儿只得作罢。幸而此时没有仆人,没有听见这午后可谓惊心动魄的一场谈话。白岸汀不是没有揣度过,白扶雨被人下毒,但却不敢想象,这毒,竟会是柳絮。
柳絮之于常人,不过普通的自然之景,于学士才子,是吟诗作对的对象,但对一个幼儿来说,确是不亚于千钟醉、七日散这种世间最为狠毒的毒药。小孩的呼吸道本就脆弱,哪能受得了柳絮的摧残呢?她不敢想象白扶雨这些日子是受了多大的苦。她现今仍记得前世的那场大火焚身时的痛苦,而她四弟,这几日正忍受着比她那时更甚的痛苦。
白岸汀纤手紧紧抓着裙角,她的翠绿色衣裙已经被抓的起了褶皱,可见劲道之大。出主意的人,执行的人,参与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否无辜,只要与此事有关联,她都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愤怒的令她无法自控,想要杀死那些凶手。这些时日,她已经想的足够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人,总该有些道德底线的。即便是夺嫡之战,即便是妾室争位,即便是尔虞我诈,这一切,总归与稚儿无关啊!她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昨日痛苦,明朝百倍索回。白岸汀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们错就错在,对一个孩子下手。
白岸汀想起了前世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未来到这个世上看看,就夭折了。不,刚刚出生的孩子的亡故叫夭折,她的孩子,甚至连夭折都算不上。她曾经多么憧憬自己的孩子,现在就有多么喜爱自己的四弟。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无法忍受别人暗害她的四弟。她的孩子,想起前尘往事,她就平生一段悲戚。柳毅,要不是柳毅,她的孩子怎么会死?记起前世的丈夫柳毅,她的双眼通红。这个人,总能轻易的引起她过激的情绪。柳毅是柳氏的侄子,柳媛的哥哥,前世在她未出阁时对她百般的甜言蜜语,而成亲后露出了本来面目,对她弃若蔽履,整日沉醉在烟花柳巷。
“姑娘,姑娘可是魔怔了?”惠儿轻摇白岸汀的肩膀,白岸汀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她竟是一梦春秋,梦到了前尘往事,梦到了自己前世的丈夫。她每次对前世的追忆,都是带有悲戚黑暗的色彩。她自己也只好苦笑,若不是她前世过的太悲,过的太单纯,又怎会放火自焚?怎会得上天的垂怜?白岸汀细细数来,她的前世,的确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不,还是有的。在未出阁之前,她和母亲妹妹在一起的那段生活,那时的她们,真的是天真快乐。回想起那段生活,她不自觉的笑了。
白岸汀突然想起身边的惠儿。她站起来,千缕阳光铺衬在白岸汀翠绿色的萝裙,衬上她如鹅卵般圆润的脸蛋,一弯别致的柳叶眉,一双慵懒的凤眸,既贵气而又不失少女的活泼可爱。但只有熟悉她的翠儿才知道,用活泼可爱这些词来形容大姑娘真的不合适,这或许更符合她以前的形象。“惠儿,柳絮的事先不要声张。这件事等查清了再说。”白岸汀与惠儿低语道。
惠儿点头表示明白,对于大姑娘的名声与计谋,她是听说过的。不然,她也不会特意来到丰苑等待大姑娘。终究,她的等待没有白费,对于赏赐之类的,她可以不在乎,她只是不希望小少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夭折。所以,哪怕丁点希望,惠儿也会为小少爷争取。尽管惠儿身份卑微,但他亦有自己的坚持。
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坚持而付出所有,哪怕卷入这场暗流中。
第二十一章 水落石出
白岸汀跟着惠儿来到了她的房间。惠儿也是比较灵光的人,她发现衣服内的柳絮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偷偷的把衣服藏在了自己的卧房。
但在这个等级制度极为严格的朝代,丫鬟是合住的,当然,除了与主子亲近的丫鬟会获得殊荣之外。通常来说,与主子亲近的丫鬟会住在主子房间的隔间里。白岸汀经常来给母亲江氏请安,所以,对于慧苑各房间的布局,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她跟随着惠儿来到了隔间,从这一点上,她就断定,惠儿一定是江氏亲近的人。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惠儿为何会去拿衣服,为何要来给她通风报信,为何助她,这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惠儿想必也是看着白扶雨长大的,对于这个幼儿,她应该也有一种不一样的感情。而且惠儿常伴江氏左右,自然知道江氏的性格。惠儿如果把这事与江氏说了,江氏定会向老爷白敬业哭诉,从而整个白府闹的鸡犬不宁,而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丝毫帮助,反而会打草惊蛇,失了先机。至于能不能解决问题更是两说。
随着惠儿渐渐放缓的速度,她们已经越过了慧苑江氏所居的正室,而来到了偏房。白岸汀偷偷瞧了一眼,看来江氏已经搂着白扶雨在小憩。她把脚步放的更缓更慢,生怕打扰了她们的安宁。
惠儿缓缓推开其中一间偏房的门,那应该是她的房间了,白岸汀猜测。白岸汀进去后,看见这房间仅够容得下几人而已。与自己宽敞明亮的丰苑相比,不,这偏房简直不能同她的丰苑相较。毕竟白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比起其他门户的丫鬟来说,这种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惠儿的房间虽小,却丝毫不乱,干净整齐,更有一股阳光的味道。是了,这小处只待窗子一开,便有阳光洒落,斑斑点点,好不为一种美景。这种惬意的生活,不正是她想要追求的吗?如今,却在一个丫鬟身上看见了这种梦寐以求的人生。天下,还有比这等更讽刺的事了吗?白岸汀苦笑。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她这位似乎有着无上容宠的大姑娘,嫡长女,她只知,她的父亲白敬业在她出生的那一年纳了一个美妾,她只知,她的柳姨娘处心积虑的要取代她的母亲江氏,更想让自己的儿子白扶风继承家业。出生在这样一个勾心斗角的世家的白岸汀,她如何笑的出来?她如何能不羡慕一个丫鬟无忧无虑的人生?
当然,也就是以前的自己能笑的出来了。那时,她不懂人情世故,只傻傻的自以为是,柳毅是真的爱她,柳姨娘待她如同亲女……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鄙夷曾经的自己。她以前能被人欺骗到对世界绝望从而放火自焚的地步,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无知啊!
惠儿从箱子的最后一格找出白扶雨的衣服,白岸汀暗自点了点头。看的出,她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不错,这个人,不管是在处事方式还是其他方面,她的小心翼翼与谨慎细微的确值得称赞。当然,惠儿正专心致志的找衣服,对白岸汀细小的点头动作以及白岸汀的思想活动,她都一无所知。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因为受到号称钟灵毓秀的大姑娘的褒奖而高兴的吧。
惠儿找到了衣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厌恶。她挺喜欢可爱的小扶雨,要不是偶然撕碎了他的衣服,恐怕谁都不知道,所谓的毒药竟是最为恶毒的柳絮。
惠儿把衣服双手捧住,呈给白岸汀看。白岸汀把衣服仔细拿起来,果然是柳絮,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白岸汀看着这如鹅毛般的柳絮,轻轻扬扬,待春风一起,便是一处美好的景致。可是,正因为柳絮轻薄,可以通过衣服的外层,进入呼吸道,白扶雨正是因此而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凶手利用柳絮做引,神不知鬼不觉,好一出计谋。如果要不是被害人是她最爱的弟弟,白岸汀真的要为凶手的计谋喝彩。
白岸汀紧紧的握着那件破碎的衣服,要不是这衣服可能还有用,她一定会把这件暗藏着柳絮的衣服撕个粉碎的。冷静,冷静,切莫打草惊蛇,她在心中暗自告诉自己。
这不是玩笑,而是一场真正的谋杀。她脑海翻转,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倏地,她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至于这位绝顶聪明的凶手,非柳氏与白扶风莫疑。
柳氏那个贱人不是装作无知吗?既然柳氏把她白岸汀当做白痴耍,那么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的,好好的陪柳氏演完这场戏。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谁才是观众。这场戏,只有白岸汀一人还演不起来,不过没事的,她相信江氏,以及丰苑和慧苑的丫鬟仆役,她们同仇敌忾,一定可以一举扳倒柳氏那个谋害幼弟的贱人。
惠儿就这样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没有大姑娘的吩咐她不敢擅自离开。惠儿看见大姑娘眼神从凶狠到平静的这种变化,心想,莫不是大姑娘想出什么对策了?对于主子的想法,做下人的永远不要试图猜测,这是一条箴言,惠儿很早就知道。所以她的想法仅局限于此,并未再继续设想下去。她还想活的长久些。
“你再去检查下其他的衣物,”白岸汀思考后,缓缓下令。“不,不用检查了,把所有的衣物都换掉。我会令翠儿送些衣服过来。记住,万事谨慎,以后有什么情况直接与我说便可。”从白岸汀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她很急切。
“奴婢谨记大姑娘的吩咐。”惠儿答道,不卑不亢。这种答话的语气态度甚得白岸汀的喜欢,既不因怯懦而吞吐,不知所云;又不因谄媚而显得急切浮躁,惹人生厌。
“好了,走吧,今日之事,记得不要再提起,我自有分寸。”白岸汀挥挥手,令惠儿离开了。白岸汀拿起衣服想离开,思虑了小会儿,又把衣服放下。既然准备布局,那就布的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哪怕丝毫。她可不会大意,要知道,她就是凭借着丝毫的线索,推断出了很多事情。
白岸汀出去后经过正房,那是她母亲江氏居住的地方。她轻轻的推门,并未惊动江氏,这些日子她累的不轻,明明才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因为白扶雨的事瞬间苍老了十岁。而那个贱人柳氏,她跟母亲相似的年龄,却整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恍若二十多岁的般动人。她温柔的着母亲垂下的一缕发丝,眼睛充满了感激,母亲,以后,我就是你的支柱,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和弟妹的身边。白岸汀暗暗说道。她看了江氏一会儿就悄悄的退出了,母亲近来很是疲倦不易,难得有这么一个安静的时光,她是不想去打扰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