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乌云登珠
时间:2018-01-16 14:58:07

  翟容走来走去,查看着马队的情形,翻检着流矢、刀斫的痕迹。那狂跟在后的图桑小王不断叫着:“郎君,郎君,美人郎君……”
  “滚。”
  “吾乃是处月部落的小王,郎君,可有兴趣随本小王去做个小王妃。”
  翟容确认此人有些失心疯,不理会她的昏话,立住问秦嫣:“这个部落跟莫贺咄可汗关系如何?”
  秦嫣记得是个小部落,说:“好像没听说过跟莫贺咄有关系,不过也是个图桑王姓。”
  那男装的图桑姑娘道:“本王恨不能食其肉、寝……那个啥,怎会跟那奸贼有关系?”她汉语不太熟练,有些成语说不清楚。
  翟容咬牙又问秦嫣:“处月小王可有什么恶名?”显然快要动拳头了。
  秦嫣说:“没有。”
  翟容便用力将图桑姑娘一把推开,任其踉踉跄跄摔了个屁股墩儿,他自己向马车里去探查。
  那图桑姑娘坐地上,嚷道:“马车里脏得很,有个胖子死在里面,是石/国使者,尸首都烂了。美人就不要去看了,没甚值钱的。”
  秦嫣顿时脸色煞白:石/国使者……
  翟容退出来:“这里面是石/国使者?怎会死在此处?”他手上拿着石/国使者的国书,这是要紧的东西,得带回唐国去
  “运气不好呗。”图桑姑娘道,“捉住了个小妞儿意图不轨,结果人家兄弟找来,一路尾随将他们全杀完了。”
  翟容问:“你见到凶手不曾?”
  图桑姑娘双肩一怂:“见到了。”
  “什么模样?”
  “一个半大小子,黑乎乎毛剌剌的,跟一只小狼崽子似的。谁看得清楚?”图桑姑娘下巴一指马车内,道,“还不是这个死胖子不好,捉人家姐姐玩弄。死一百回都应该!”
  翟容低着头思忖了一番。
  图桑帝国如今有的跟唐国关系亲近,有的则与唐国交恶。方才他一推之下,发现这人腿脚虚软,可见,这个少年只是混账一些,不像杀人越货之徒。此事上报给徐刺史处理即可。这个图桑小王,就先让他回去吧。万一不慎,引起图桑国和唐国的两军龃龉,就麻烦了。
  图桑姑娘看着翟容低头的样子,道:“美人,你姓甚名谁?有机会我到你府上来?我们处月部族与唐国关系亲近得很。”
 
 
第69章 莲汤
  “嘴巴放干净些。”翟容走入车队, 上下左右地继续仔细搜索有用的竹简书柬,准备回敦煌将此事向刺史备案。
  两名先前被他打晕的图桑人悠悠醒转,从地上坐起来, 看到自家小王正一脸色迷迷地跟着一名汉人少年, 叹气道:“小王有了美人色看,连你我的死活都不顾了。”
  翟容听到他们是那图桑小王的手下, 也不去理会。那图桑姑娘抱着手中的宝石,跟在他身边, 继续不住找话头跟他闲聊。两名图桑下人知道自己主子毛病又犯了, 只能悻悻然爬起来, 互相给对方揉头摸肩膀,道:“小王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老兄弟互相疼疼吧。”
  秦嫣一个人, 靠近了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她缓缓掀开马车车门上的软帘,只见好几支羽箭横七竖八插在车里,一个肥胖的卷须男子双目贲睁,死相可怖地坐在马车的腰花纹绒垫上。身上袍带松解, 东西也翻得狼藉。秦嫣仔细看着对方的脸面,确认是石/国使者无疑……她曾经在莫血的手上见过这位王子的画像,采用的是传自极西之处的绘画手法, 如同人影一般准确。
  她松了一口气,全身都发软。
  不是因为害怕,她并不害怕尸体,也不害怕杀人。她只是, 没法在翟容眼皮底下杀人而已。石/国使者死了,那么,压在她头顶上的事情就这么没有了。
  这些天,她与唐国的侠少、军人们在一起相处、并肩战斗,她已经不自觉地以唐人自居。她知道,扎合谷要求她在敦煌刺死这名使者的用意,在于遏制西域各国对于唐国统治者的融汇交流。
  秦嫣心中情绪复杂,黯然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出来。
  她正好撞上了翟容,翟容本该看出她脸色惨白、神色有异,可是身后那图桑“少年”一口一个“美人”,正叫得他烦不胜烦:“你给我住嘴,再如此无礼,我将你绑了丢山崖下喂狼!”
  翟容让过秦嫣,自己又进入马车翻看了一番。他看了看这位惨死的异国使者,退出马车。他招呼一声秦嫣:“若若,我们准备走了。”
  秦嫣走到他身边,准备回方才过夜的小湖泊边去寻找坐骑。
  翟容一抬手拉住她:“我们不必回那里了。”
  “可是马还在那里。”
  翟容哼一声,他实在看那图桑“少年”不满:“小王,我们没有坐骑。问你拿两匹马可行?”
  图桑姑娘一愣:“马是没什么金贵的。只是,我们处月部离这里还很远,你借走了马,我们怎么回去?”
  翟容冷笑道:“我说要借的吗?”
  “那你要干嘛?”
  “我说的是拿。”他突然出手,强行抢走了他们的两匹马,道:“这马归我们了,你们自己想法回去。”他扔了一匹马的缰绳给秦嫣,然后自己狠狠一鞭,便向着三危山飞驰而去。秦嫣连忙跟上。
  那两名图桑下人面上变色,胖的愁眉道:“小王,这可如何是好,回去还有不少路程。”瘦的说:“那人看起来可凶。”
  那图桑姑娘笑嘻嘻望着翟容英气俊拔的背影,道:“美人嘛,恃美行凶,难免有些脾气。”她大声对翟容道:“美人郎君!我叫步陆孤鹿荻——我们有缘再见!”
  看着两名汉人走远,他们也要回部落了。可惜只剩下一匹马,那图桑姑娘自顾自骑上马背,扬眉道:“黑头、胖鱼,走走走,回部落去!”
  “哎——”两个下人只得哭丧着脸,撒开腿跑在马匹蹬出的灰土之后。
  ……
  ……
  天色渐渐明朗,他们两个人根据在石/国马车队里的蛛丝马迹,将当时车队覆灭的大致情况一起做了判断。
  马车里有饮酒作乐的痕迹,车驾旁则是有不少做工粗糙的羽箭。秦嫣说,这种羽箭无论是图桑帝国还是唐国,都是不会使用的。通常是一些特别贫穷的小部落自己制造,一般准头都不会很好、力度也不足,很难有什么杀伤力。
  翟容说,但是,这些射在使者车队的箭矢都非常准确有力,可见,这个杀人凶手出身低微,但是箭术非凡,心性也很坚定。
  从那位处月小王的口中可以得知,这些凶手是在石/国使者抢掠自己亲人的情况下,愤而起之的行为。而这里已经进入了河西边境,石/国使者再贪图女色,也不会在自己要谋求政治好处的国度境内出手,估计是在西域,就已经将那姑娘抢了过来。而这批杀人凶手,则隐忍到对方进入唐国边境,戒备放松之后才一击得手。
  翟容说:这份坚韧残酷,实在很少见。
  秦嫣说:“西域有很多部落都是依附着别的大部落而生存的,其中不乏一些好手。大约那使者就是惹上了这样的小部族。”
  大概判断出了石/国使者的死因,秦嫣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杀人,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当然是有一定的负疚感的。这些年,从赫连越到南云山幽九州,秦嫣手上沾的人命也不少。只是,长清哥哥总是护着她,在他能力范围内,尽量为她选择一些本身就多少有污点的对象。
  在西域这片土地上,位尊者视普通人为蝼蚁、为贱民,肆意践踏的多;心存善意,不随意欺凌弱小的少,长清哥哥总是还能将事情安排得令他自己满意。这让秦嫣内心的负疚感,多少能够得到一些解脱。
  这一切都是星芒圣教造成的,可是她能真正摆脱莫血的控制吗?星芒圣教驾驭自己手下的教徒,一来靠的是信仰的洗涤,二来,靠的是“牧刀人”与刀奴之间绝对的力量对比。使得他们根本不敢反抗。秦嫣跟着长清,谈不上对星芒大神有着什么虔诚的信仰,但是,对于“牧刀人”的功力,则有着切身的体会。
  扎合谷的“牧刀人”,虽则在西域武道似乎默默无闻,但是秦嫣如今随着眼力的增强,也大致能看出来,莫血的武功至少与俐偲毗是在伯仲之间的。一个俐偲毗,需要翟容将其引导到冲云子道长合适的角度,同时,需要冲云子道长以燃烧剩余生命力为代价,爆发出超出平时力量的杀招,才能够在城头一击重伤。
  秦嫣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摆脱莫血的为难。只不过如今石/国使者已经意外身亡,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特别想享受一下人间欢愉。然后,看着差不多就回扎合谷去。毕竟长清哥哥一个人被抛在那里,还是挺不放心的。
  一路想着这些事情,脚下的路程就显得快了起来。三危山的浅黄色山崖,在黄云下一点点显露了出来。春日更浓了一些,白杨树的绿叶招摇,在山崖边沙沙歌唱。
  骑马过了一个山口,远远看到,翟府派出的马车已经在天门的木牌坊下等着他们了。成叔亲自带着几个奴子,两架马车,十几匹西域大马,站在杨树下,看着自己小主人向这边过来。
  “二郎主!”成叔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顺便目光扫过秦嫣,看到她穿着一身有些破损的夜行衣,疑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下人的自觉,继续微笑垂手等着自己主人的吩咐。
  翟容让衣着不整的秦嫣先进入马车,问成叔:“我要的东西呢?”
  “二郎主随我上马车来看。”成叔带着翟容也走入马车。
  马车里有两个髹漆雕云、四角铜钉的大箱子,秦嫣就靠在其中一个箱子上。
  成叔示意她让开一些,先为翟容打开第一个雕云箱子。秦嫣一看,里面是各色丝缎、小巧香具、还有包在锦盒里的精致小面果。那些小面果一盒又一盒地垒在大箱子里,塞得满满的。
  翟容讶道:“我不是让兄长准备点衣衫吗?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他低头翻了翻,“而且还那么多?”
  秦嫣一看,已经知道是什么了。翟容不熟悉乐班、妓寮中的行情,她可是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红白不定着。
  翟容打开了一盒面果,里面或粉红或水绿,有的是圆形软米粉包红豆馅、有的是放了酸枣汁子的薄荷馅,颜色、形状都很诱人。
  他挑了一个递给秦嫣:“吃吧,这两日吃的不是图桑军粮,就是唐兵军粮,这个一定好吃。”自己也拣了两个吃了起来,“我哥做事真周到,只是也太多了罢?”
  秦嫣心道:果然,很“周到”啊。
  成叔知道小主人有些饿,也不阻止,微笑着看他跟姑娘分吃点心。又示意一名仆妇进上两碗莲子汤水:“二郎主慢慢用,别呛着。”这些面果子其实并不是给他们吃的,而是敦煌的恩客带着娘子出去几日之后,通常主家都要预备下这样的“红礼”,以示双方“好事已成”,“绻缱多日”“喜不自胜”,让那受恩娘子带回去做礼物送人的。
  秦嫣手中握着那个面果子,成叔对秦嫣也一脸殷勤,显然对他们颇有一些误会,顿时面红耳赤起来。她假装在吃果子,捂住自己的脸面。
  翟容细心地发现了,故意拿几个塞到她手中,见她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他低头问她:“不好吃吗?怎么吃得这般慢。”
  “好吃好吃。”秦嫣敷衍道,希望他快些将那箱子合上。
  “成叔,怎么回事?”翟容看到秦嫣的眼睛在斜觑成叔。
  “嘿嘿嘿嘿……”成叔笑得像一只心满意足的老狐狸。他家二郎主真是性格与人迥异,旁人都是在红锦暖帐、金鸾熏香中,品味做男子的第一夜。他家二郎主,则要席地幕天,在星光下感受女子柔软……嘿嘿嘿嘿……
  翟容跟秦嫣分吃完了一盒,他也猜出是这些面果子的问题,道:“成叔,为何会有这么多盒点心?看着跟送人的随手礼似的。”
  “本来就是礼物。”成叔不慌不忙道。
  “是什么礼物?”
  “回禀二郎主,”成叔笑道,“姑娘们被恩客带走之后,外宿三日以上,都得准备这些礼物,可以送给自己姐妹们。被称为‘红礼’。”
  “嗯?”翟容隐隐辨别出不太妙的气息,“红礼是什么意思?”
  成叔知道自家小主人在这件事情不太熟悉,笑得满脸皱纹:“就是说,二郎主跟这位姑娘相处十分和谐,散发礼物给她所在的乐班娘子们,一起同喜。”
  秦嫣苦着一张脸,如果在蔡玉班发了这些礼物,在众人心目中,她就是跟翟家二郎君云欢雨合了这些日子……
  没有啊!太冤枉了!她倒是想啊,可是人家不愿意!人家要先成婚后上床!
  “哦,”翟容倒是很淡然,“那就是说,只要散了这个礼,我和花蕊娘子就是成过事了?”
  “对对对!嘿嘿嘿!”
  成叔笼着袖子,笑嘻嘻的。翟家上下的老仆人最忧心的就是,自家二郎主如外界所传一般,喜好龙阳之癖。如今,带着个姑娘出去鬼混了七八日,这事儿对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坏名声。成叔更是放下了一颗心,得意忘形道:“花蕊小娘子还是处子之身,翟家主已让管娘子带着半车花粉帛,送到蔡玉班去了。”
  秦嫣:“……”
  翟容挑眉:“半车还是少了点,回去让我哥再加一些礼物。”
  “那是那是。”成叔老练答道,“家主先给一部分,那是我们翟家的礼数。二郎主再送一部分,那是对小娘子的情分。嘿嘿嘿。”
  秦嫣暗自白了一眼,成叔从头到尾笑得跟一只花栗鼠似的,到底在得意个什么?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乐班的小粉头,哪里买不到一个去?
  她却不知道,翟容先前回敦煌之时,翟家主很是认真地让云水居的张娘子淘澄了几个美貌的丫头,结果没出个结果;此后,去云水居高价请张娘子的手下姑娘破处,又没成!这事儿,闹得河西与翟家门第相当,有适龄姑娘的士族,都在观望中。如果男孩儿确实不好女儿色,那自己家千娇百媚的姑娘是否送过来联姻,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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