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可不饿,她午膳吃得比谁都多。”粟米从小柜子里拿了个食盒出来把那些糕点装进去,抽空看了她一眼,乐了,“姨娘刚才还夸奖您,说您实诚。不给蛋花羹而已,您竟然连午膳一块给旷了。”
“…我。”鹤葶苈手一抖,白色的宣纸上画了好长的一道黑印子,盖过了淡青色的鸭子毛。
她在那我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下一个字,粟米也不等了,提着食盒跟她打趣,“姑娘别恼了,晚上多吃些补回来就是。三天后去八宝寺上香,侯夫人说为表诚心要走着上山,您得赶紧把肉给养回来。”
走着去?
鹤葶苈瞟了眼粟米摇曳生姿地走出院门的背影,烦闷地揉了揉脑袋。
侯夫人这云天侯府第一作的名号,还真是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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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天桥街街头,江聘正拿着肉包子逗小狗儿玩。两三个月大的小奶狗,性子倒是挺活泛,跟着江聘的手指跳上跳下,累得吐着舌头喘粗气。
那天遇见鹤葶苈后,江聘烦恼了好几日。心里总惦记着人家姑娘,连听小谋仙讲书都没了心情。除了这个,更是连着旷了三日的学堂,惹得教书先生去家里找老夫人告状,自己被老太太拿着拐棍追着打了好几下。
可再怎么惦记也没法子。人家姑娘在府里呆得好好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不能再从墙头翻进去,从狗洞里钻过去不是。
“大公子,奴才打探到了个好消息。”阿三乐颠颠地凑过来,蹲在江聘旁边,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今个是云天侯府开放日,给钱就让进?”江聘踹了他一脚,不耐烦地赶人,“远点,小爷逗狗呢。”
“公子,奴才拿脑袋打担保,不出三日,您定能见得上那二姑娘,说不定还能唠上几句话。”阿三拍拍衣摆上的土,又腆着脸凑过来,满满的得意。
“怎么说?”江聘来了精神,把包子往地上一扔,盘着腿坐下。
“侯府有规矩,四月初四得去八宝寺上香祈福,姑娘夫人都得去。还要早上顶着露水走,晚上披着夕阳回,图个请佛回府的好彩头。”阿三神叨叨地念,“我跟侯府后院养马的小林子搭上线了,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他还说,今年上山的时候侯夫人不让乘轿子,要走着去,这样显得心诚。心诚则灵。”阿三舔了舔嘴唇,“公子,这云天候夫人上京第一事儿娘的称号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八宝寺在山顶,爬上山怎么也得一个时辰的功夫。侯夫人这脑子里莫不是进了豆腐脑儿了?”想起鹤葶苈那娇弱弱的小身板,江聘歪着嘴骂人,“二姑娘怎么经得起她这么折腾。呔,老不讲理。”
…那是人家的嫡母,怎么安排还不是人家的家事?您怎么还跟这骂上了还。
“三日后?”江聘自个在那嘀嘀咕咕了半晌,扭脖问了句。
“三日后。”阿三颔首,答得恭恭敬敬。
“去给小爷买个小推车来,木材要好点的。再弄桶糖浆。”江聘从腰间把钱袋子解下来,扬手就都丢给了他,“办得好了,剩下的全数赏给你。”
“公子,咱这是干什么?”钱袋厚重,掂着至少得有二十两纹银。阿三高兴,心里却也有点纳闷。
江聘回头看他一眼,笑得得意,“四月初四小爷要到八宝寺底下去卖糖画儿,做给二姑娘吃。”
第4章 章四
初三晚上的时候,下了场挺大的雨。本还没热了几天的上京,又凉了下来,飕飕的刮着小北风。
初四的早上,整个侯府都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去八宝寺上香。
鹤葶苈怕冷,出门前还特意多披了件小披肩。鹅黄色的,轻柔的纱料,漂亮精致,却也耐风寒。风一吹,后面的薄纱忽悠悠地飞起,九天玄女下凡似的,仙气足得很。
“我敢打赌,大姑娘瞧着咱们姑娘今个的衣裳,肯定还得红着眼往外冒酸话。”粟米走在鹤葶苈的旁边,小声跟着阿柴学鹤望兰说话时的样子。扬眉瞪眼,下巴尖快要戳到天上去。
“哟,二妹妹可真是会打扮,姐姐是服气的很。等再过个一年半载,来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了咱们的门槛儿?妹妹可别忘了给姐姐留几个青年才俊。”
这话是前年中元节府里摆花灯会的时候,鹤望兰亲口说的。
当时的上京贵胄也来了不少,鹤葶苈穿了身粉白的裙子,更衬得她肤色更显雪白细嫩,美得像朵茉莉花。云天候夸了她两句,鹤望兰就站在旁边止不住的往外吐酸水。
也还好当时是在屋里,没有外人听见,但还是把云天候气得够呛。当下就把她给撵回了倚梅院,不许她再出来丢人。
这都过了一年半了,粟米还是记得当时鹤望兰灰败的脸色。每次一想起她的不好来,就总会再学一遍,温书似的。
她这次的声音大了些,鹤葶苈暗地里掐了她的胳膊一下想让她住嘴,可还是晚了一步。
“就你记性好,就你会说话儿。”傅姨娘瞪了粟米一眼,“天天跟二姑娘叨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罚你半个月的月俸。”
粟米呐呐一声,不敢再言语。接下来走到侯府门口去的路,一行人都是静悄悄的。
她们到的算早了,比定好的时辰早了一刻钟。门口停着马车,宝蓝色的帐顶,周围垂满了黄色的流苏穗子,最前面还镶了一颗巴掌大的翡翠。
很像侯夫人的招摇作风——只要我的马车一上街,全上京的人都得知道我有钱。
早上露水重,天气湿凉。鹤葶苈昨天有点小风寒,被冷风吹了好一会儿,嗓子发痒,就用帕子捂着唇小声地咳。
“二妹妹要是病了就快些回去吧,别把病气儿传给佛祖。”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中插进了道不算多友善的女音,尾音挑的七转八回,有点尖利。
鹤望兰大步流星地走在侯夫人前头,瞟了眼鹤葶苈纤细的侧影,撇撇嘴把头扭过去,“身子不好还穿的这么薄,真是白瞎了这身衣裳。”
“瞧瞧,酸梅子大姑娘在往外挤酸水了。”粟米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走了一路早忘了刚才被罚的那半个月月钱,又贼兮兮地跟阿柴咬耳朵,“我就说她肯定得妒忌。”
“剩下的月钱也没了。”傅姨娘拧了下她的手背肉,厉眼警告她不许再多嘴。
“兰儿就是嘴快了点,心是好的,葶苈别记恨。”侯夫人慢悠悠地走过来,微微点头算是受了鹤葶苈和傅姨娘的请安,“都上轿子吧。”
云天候没有一般豪门贵胄三妻四妾的风气,他只娶了一位正房夫人,又抬了位姨娘。膝下也只有两个女儿,侯府的人口简单到不行。
车夫拉开帘子,侯夫人先进了去,随后是鹤望兰和傅姨娘。鹤葶苈扶着阿柴的手踏上了拿来垫脚的小石阶,却是没忍住往后瞧了一眼。
天只是微微亮,太阳还没露出头。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对面的小巷子里漆黑一片。
“姑娘,找什么呢?”帘子还半掀着,阿柴看着里面侯夫人皱起的眉毛有些着急,“怎的不上去?”
“没什么。”鹤葶苈捂唇又咳了一声,转身进了车门。
车里没点烛台,宝蓝色的绒布遮光和保暖的效果都很好,马车开始慢慢跑起来,晃悠悠地颠得人困意浓重。
侯夫人在闭目歇息,鹤望兰正掀着另一边的帘子看风景。鹤葶苈侧了侧身,也拈起窗帘的一角,轻轻掀起。
马车跑过那条小巷子的口,从里面蹿出了只花白的野猫,喵呜一声。
“葶葶,看什么呢?”傅姨娘按住她的手,把帘子撂下,低声问她。
“在府门口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鹤葶苈微微蹙眉,又舒展开,“现在看来,就是只野猫儿。”
小巷子里,江聘从墙根底下的狗洞那钻出来,使劲拍了下阿三的脑袋,“窝囊废,差点让二姑娘发现了。”
若不是您直勾勾盯着人家不放,我在这蹲一天都不会被发现的。阿三很委屈,却也只能默默受着。
“要不是我把那猫儿给丢出去,二姑娘就该看见我了。”他逆来顺受的样子很不讨的江聘喜欢,江聘又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不中用,吃白食。把小爷的银子都给我吐出来!”
阿三抬抬脸,想呛回一句,可看着他那瞪得牛眼一样的眼珠子,又把话咽回去。只是偷偷紧了紧腰间系的钱袋子。
“小爷今个又钻了回狗洞,月牙儿白的袍子都给弄脏了。”江聘站起身,扑棱扑棱地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拍一边抱怨,“这幅脏兮兮的样子可该怎么见二姑娘。”
袍子上掉下来的灰尘渣子和草叶沫子都糊在了阿三的脸上,他抹了把脸,“那奴才给您再去成衣铺子买一件?”
“买什么袍子,你个没点眼力见的东西。”江聘抬起一脚就给他踹了个四仰八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二姑娘咳嗽了,你去珍医堂找老郎中弄点止咳的药材包个荷包,然后快马加鞭地给我送到八宝寺。要是耽误了小爷的正经事小爷给你揍成福寿蛋!”
福寿是江聘养在屋里的一只龟,算起来今年得有九十岁了。还是只龟公,哪来的蛋?
阿三躺在地上还在寻思,公子说的这福寿蛋是个什么物件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草莓小仙女的俩个地雷蛋蛋!么么哒抱住蹭一蹭~
第5章 章五
四月的多宝山已经是绿莹莹的了。台阶两侧挺拔的松树笔直站着,翠绿的叶子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阵阵松香味被清风送过来,熏得鹤葶苈的头晕和咳嗽都好了不少。
她扶着粟米的手,顺着蜿蜒向上的台阶慢慢地走。不疾不徐,悠然自得的样子。
也亏了这台阶低矮,要不然,她还真要费挺多力。
她们来得忒早,路上根本就没几个人。其实也不是早的问题,要不然除了那心思至诚之人,也没多少人会爬阶上山。
山脚下有专供香客上山的车,几匹骏马并驾齐驱牵着几辆连环车,一次能坐几十人,一个人也就十文钱不到。像侯夫人这样脾性清奇的,还真是不多。
可她这作法害人,却不害己。也就走了一刻钟不到,鹤望兰就在那吵着腰痛腿疼,心肝脾肺五脏俱焚,折腾得人受不了。侯夫人说了她几句,也就痛痛快快地带她下山去乘马车了。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姨娘,咱们这都废了好多功夫了,可千万不能白来这一趟。你带着二姑娘先爬着,也算是替府里,替侯爷为佛尽尽心。”
这娘俩一唱一和,那功夫都能搭台子唱大戏似的,言辞恳切,眼神真挚,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姑娘,我看她们就是故意的。”粟米一路上都在念念叨叨,“大姑娘有病了,呸,我才不信。她那体格子,壮的跟阿柴似的,使使劲都能把树给扛起来,连个山都还爬不动了?谎话精。”
傅姨娘瞪她,鹤葶苈赶紧掐掐她的胳膊止住话头,“小心下个月的月俸。”
侯夫人在府里不得侯爷喜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性子蛮横不讲理,云天候本就恼她,之后还仗着父亲的能耐作威作福,更是惹人心烦。
等到她父亲,原来的太子太傅辞了官回乡养老后,她没了撑腰的后台,这才安静下来三分。
傅姨娘与她前后隔了半年入府,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而后又生下二姑娘,更是得云天候的倚重。几乎夜夜留宿不说,还给分了三分的管家之权,跋扈如侯夫人也得忌惮她三分。
傅姨娘看着柔弱,实则不是个好相与的。侯夫人从衣食住行上苛待不了她们娘俩,就总从细枝末节上挑事情,用身份压着人。
今个这事儿,保不准就是她琢磨了许久,来使绊子的。
“侯夫人和大姑娘长得富态,自是没咱们姨娘和姑娘有这走台阶的本事。”傅姨娘身边带着的丫鬟开了腔,“咱们这些瘦的,得让着点她们。”
什么是富态?不就是长得胖。调油这话一出,几个人俱都是笑了起来。
傅姨娘笑着用手指点她的鼻子,“你这蜜里调油的嘴真是名不虚传,讽起人来也这样好听。得了,咱们慢慢走,晚点到侯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就当是春游赏景了。”
鹤葶苈咳了声,笑意盈盈地附和。
母女俩一人撑着一把伞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说说闲话,倒也挺好。伞是油纸的,上面画着点点的小碎花。从后面看,美人罗裙轻摇,腰肢纤细,伞骨清瘦,实在是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