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很识趣儿,便就笑盈盈地退下去,把地方留给黏腻腻的小夫妻。
江聘从不在人前掩饰和她的亲热,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爱妻子会有损他男子的威严,他只觉得骄傲。
为有一个这样懂事又美丽的妻子而骄傲。
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拿回去几个石榴。
回了家之后,细心地把果肉都给剥出来,再一个个地剔去里面的核儿,只留下剔透的肉儿。
江聘用精致的玉碟子把石榴子都给装起来,当作晚上的零嘴儿给她吃。
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鹤葶苈最喜欢。
虽然现在并无战事,不过作为主将,江聘还是乏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就算在晚上,他也得赶快起了床奔出去。
姑娘心疼丈夫,也想尽了法子想让他轻松些。至少,在家里的时候能舒服些。
江聘对她耐心又细致,可对着自己,还是无所谓的。常年行军作战的日子,把他给养的糙了。
鹤葶苈关心他的起居,尽力想在细节上让他过的好些。她让粟米去布店买了最软的棉布和丝绸,然后就在院子里教着小丫鬟们给江聘做衣服、做鞋子。
她不能亲自动手去裁,就在一边指点,给她们画好看的花样子。
她把整个家都装点的很舒适。让人瞧了便就会觉得,如果能在这里生活,那心情定会很好。
快睡的时候,有时江聘会躺在床上看会杂书,一边看,一边挑着有趣的事儿念给她听。
有时就换成鹤葶苈来给他解闷儿。她会焚香净手,弹琴给他听。
弹那些江聘不在时,她给远方的他写的曲子。
素手撩拨间,就飞泻出了万千的情意。
姑娘抬了眼,看向倚靠在床头瞧着她的夫君。垂头敛了眉眼,淡淡地笑着。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爱你的人啊,生怕给你的不够多。
52、章五十二 ...
江聘对外凌厉, 对内却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他对着他的小妻子,视若掌上明珠。如珠如宝,捧着疼着。生怕她的生活有一点点的不顺心。
他做的很到位。除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鹤葶苈就只哭了一次。
因为…看见了他肩上的伤。
那一箭穿透了骨头, 射出了对侧的皮肉, 不可避免地留了疤。当时的药材和疗法都是极为简陋, 还能活着, 都是江聘的福大命大。
可一等脱离了困境,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医馆,问大夫要祛疤的伤药。
已经过了近半个月了,伤了的皮肉早就已经结了痂。但他就是有那么股劲儿,又咬着牙生生把伤布给撕了下去,将肩膀再次弄得鲜血淋漓。
大夫看呆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见过爱美的女子流了血要抹祛疤的药。可这样的男子, 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是肩上的伤罢了, 穿了衣服就遮得严严实实, 何必这样大动周章。看着那外翻的肉儿, 股股往下流的血,他都替着疼。
江聘当然不是自己爱美,他只是怕他的葶宝看了心疼。
所以宁愿再痛一次,也要把伤疤弄得轻一些,不要再那样丑陋,惹她伤心流泪。
那个小泪包儿, 一个不顺心就要掉泪给他看。
哪有那样的神药,大夫绞尽脑汁地替他治,也只是把疤弄得淡了点而已。
摸上去还是坑洼的,粉色的新肉衬在麦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不过却是真的好看了些,仔细瞧,还是个心的形状。
江聘不太满意,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转了个街口,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身亵衣。
他平时都是裸着上身睡的。但既然落了疤,搂着他家姑娘时就得穿寝衣了。不敢让她看见。
鹤葶苈刚开始时也纳闷,问他为什么,江聘就说夜里冷,他怕寒。要是姑娘再问,他就撒泼耍赖地过去蹭人家,把这事儿给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直到那一日他沐浴忘记带了换洗的衣裳。
鹤葶苈见他放在床边的衣物没带,怕他着凉,就赶紧去送。转过了屏风,正巧看见他站起身迈出浴桶时的样子。
宽阔的肩,精瘦的腰,有力的腿。一身麦色的好看肌肤,臂上肌肉贲张。头发湿湿的,被他随意拢了拢,缠在头顶。
江聘很好看。就算是一个背影,也很好看。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左肩上,有一个像碗口一样大的疤痕。
水汽氤氲,其实是看不太清的。可鹤葶苈就是瞧得真真切切。她走进来,一眼就瞧到了那处伤。
“阿聘…”她轻轻叫他的名字,让他转过身。
那声音抖的不像样子,哭音浓重得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江聘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就把头发给解下来,披在左肩膀。
可做完了,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做些什么。只能呆呆地立在那,看起来有些无措。
欲盖弥彰。
江聘的心思转得飞快,百转千回。想的全是怎么让她笑起来,不要流泪,他心疼。
可姑娘还是哭了。
见他不动,鹤葶苈咬咬唇,迈着小步子走到他的前面去。伸出手,拨开他肩上的湿发。
看到那道有些狰狞的伤口的一瞬,她的泪就下来了。
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的难过。为他而难过。
这样贯穿身体的伤口…那得多痛啊。
她平时被花叶子划破了手指,明明一丁点血都没流,也要跑到他那里去撒娇。要他给吹吹,要吃好吃的糕点。
可江聘呢,他把一切都揽了下来。他也有委屈和难过,却从不对她说。
眼里全是水汽,鹤葶苈看着江聘有些模糊的脸,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她的阿聘那么好,可她给他的爱,还不够。
这样严重的伤疤,她却拖到了今天才看见。身为妻子,这样真的不应该。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哭的。”江聘叹气,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没事的,真的。”
江聘已经很高了,就算赤着脚,也比鹤葶苈高了一个头。
他顾不上穿好衣服,随意擦了擦胸前的水省的沾湿她的衣裳,便就抱了她往床边走。
“哭多了,眼睛就该肿了,明早上就不漂亮了。”江聘蹲下来,挑着她的下巴逗弄。
“你乖点,我给你买好吃的。你不是想吃糖葫芦吗?我亲手给你蘸,好不好?挑最大的山楂,调最甜的糖浆。”
他的语气越不以为意,越不把从前当回事,鹤葶苈就越自责,越难过。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的不好。她太娇气,总想着江聘不在的时候,她吃了多少的苦。却忘了她不在的时候,江聘受了多少的罪。
至少她还有着遮风挡雨的屋檐,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可她的阿聘呢,风餐露宿,生活在刀枪剑雨之下。
但再见到她的时候,他却对以往的苦难只字未提。还是那样的包容她,呵护她,温暖的像是太阳。
“你怎么不跟我说啊…”姑娘揪着被角,委屈屈地看向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受这样重的伤时的场景,她甚至不敢去想。那时候,她的阿聘是不是也很无助…
“你不需要知道。”江聘扶她躺好,细心地把被角给她掖紧。
“冲锋陷阵是男人的事,你是姑娘,姑娘就得高高兴兴的。有我给你遮风挡雨,你什么都不需要害怕。要是让你为这些操碎了心,我算什么男人?”
鹤葶苈怕他冻着,扯着他的胳膊拽他上来,分了被子给他一半。可听着他这样说,又嘟起嘴,嗔他,“你怎么这样…”
“嗯…你不喜欢我?”江聘搂着她,亲她红红的鼻尖儿,嬉皮笑脸,“可我喜欢你。”
姑娘一闹性子,他就这样耍赖。搂着她的颈子,心肝宝贝儿的一通乱叫,直到她眉眼弯弯。
“我后怕…”鹤葶苈把腿搭到他的腰上,垂着眼皮儿哼哼,“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提起这事,她又开始眼睛发酸。
“别说胡话。”江聘粗着嗓子说她,用指头去掐她肉嘟嘟的脸,“我不是在这里呢嘛。”
“以后呢…”姑娘吸吸鼻子,蔫哒哒地看他,“战争还有多久?咱们还能在一起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得分别了…”
这些话一直在她的肚子转着,可她不敢说。这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问出口,话音儿落了她就又泄了气。
鹤葶苈捂住耳朵,艰难地翻过身,赌气念叨,“我不听。”
“你得听啊。”江聘失笑,坐起来,俯下身亲她嫣红的唇,“我发誓,以后咱们一家子永远也不分开了。无论我去哪里,都要把你们给带上,咱们有生之年,永远在一块儿。”
他的发还湿哒哒的。有一缕儿调皮地落下来,把被上的鸳鸯绣都给沾上了水珠儿。
他的锁骨好漂亮,中间的地方有一个精致的凹陷。在烛光下,肤色好温暖。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姑娘咬咬唇,抬起胳膊环住他的颈,软着嗓子问他。
“对,绝不再生离。”江聘温柔地笑,眸里是她的影子。
破涕为笑的,像是早晨时还带着露水的花苞。
.
晚上睡觉的时候,鹤葶苈的小腿儿总是会抽筋。她疼,又不想醒,就蜷了身子缩了腿想忍过这一阵儿。
江聘比她要敏感得多。姑娘疼得皱起眉却还是睡得香,他被轻轻碰一下就要清醒到大半夜。
他眼睛好,只靠着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鹤葶苈一动弹,江聘就会立即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给她捏腿。
一揉就是好久,任劳任怨。直到她又展了眉,打起了细不可闻的小呼噜,江聘才会放心地再次躺下。
到了第八个月的时候,姑娘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吃得香,睡得足。江聘可没有那样的好本事,他的心每时每刻都是悬着的,生怕一不留神就出了错儿。
有的时候,鹤葶苈的反应厉害,小腿一夜之间要抽筋五六次。江聘睁着熬的通红的眼睛给她捏,心疼得不行。
他拧着眉,小声地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骂他们没良心,把娘亲弄得这样难受。等他们出来了,一定要逮住狠狠地揍一顿。
鹤葶苈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可听他提了孩子,却是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用脚丫踹江聘的肚子,哑着嗓子威胁他,“你要是敢打我的孩子,我就要打你了。”
江聘被踹得一愣,回过神来看着她半掀开的眼皮和撅起来的唇,委屈得不行。
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孩子娘就要打他。要是真的生出来了,那还不得把他踢出家门?
53、章五十三 ...
瞿景的母亲端齐贵妃也是住在城主府的, 几人所住的院子相隔并不远。
端齐贵妃是江聘的亲姨母。在先帝还在的时候,位分仅居皇后之下,是宫中第二位的主位娘娘。
后来新皇发动宫变,她因为出外上香避开一劫, 成了唯一活下来的宫嫔。她找到瞿景, 和他一同趁乱逃出了上京。
再后来, 瞿景与她分别, 只身前往西北去寻江聘。她便就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婢,也往瞿景所在的地方去。
几个妇人,过的从来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而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还要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着,躲避新皇的追捕。
其中艰难险阻,无需多言。
端齐贵妃是个刚烈自强的性子, 再大的苦也能咬着牙撑得住,不屈服, 不认输。
到了最后的时候, 五个婢女只活下来了两个, 银钱也所剩无几。她们这才又接到了瞿景的消息,被护送着来了达城。
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她看起来却仍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端庄贵气的容貌,连微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刚刚好。
在险恶的后宫中还能活得神采飞扬的女人, 绝非善类。端齐贵妃此人,只是静静坐着,便就有种让人惧于靠近的上位者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