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的神色瞬时变得狰狞,他手下使力,女子的哀叫声更大。她又唤了遍,“阿聘,救我。”
怎样抉择呢?这个问题,让所有人揪紧了心。
有的士兵甚至当下便就哭出声来,跪在地上,泪从指缝溢出,洒在泥土之上。
江聘竟是忽的弯唇,他慢慢再将弓举起来,上面放上三支羽箭,对准墙上的那个黄袍男子。他扭了扭脖子,骨节摩擦着发出声脆响。
“江聘…你做什么?”新皇变得惊恐,他不再挟持那个女子,而是疾步往后退着。再然后,欲要夺门而出。
三声破空声响起,再回过神来,他已是被钉在了城墙上的木门之上。
已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双臂被穿透,头顶上的玉冠也被钉死。他想转头,可是无法动作,疼痛让他脸色发白。
墙上的士兵惊呼,可没人再去管他,只是慌不择路地奔逃。一个个的人从狼狈的新皇身边跑过,没人看他一眼,这让向来高高在上的新皇觉得恼怒与羞愤。
江聘把弓扔在地上,银枪挥舞,一声令下,“开城门!”
没人再抵抗,吱呀一声,门轴转动,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一年来的辛酸悲苦,融在这一声木头摩擦的响动中。
新皇终是再受不住,惨叫一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城下的士兵振臂高呼,扬声笑着骑马入内。有人过来问江聘,还是满面的后怕,“将军,夫人还在,您刚才怎么舍得下手?”
“那不是夫人。”江聘挑眉笑,缓缓舒出一口气,“我的夫人,绝不会让我这样为难。她不会在这样的关头,说让我救她。她只会说,‘江聘,别管我。’”
他的葶宝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是。所以,他那样爱她,毫无保留。
有人跑到城墙上,高声叫着江聘,“将军,这女子不是夫人!”
瞬间,士兵更是沸腾,欢呼,雀跃。江聘露齿笑着,鞭子挥扬,想要策马进城。
忽的,又一士兵过来,面色沉重。
他说,“将军,营地…失火了。”
鸦雀无声。
.
夜晚,没有月。明明已经是春日了,风还是刺骨。吹得人心都疼了
无数的火把在燃烧着,把营地照得如同白昼。不过也算不上是营地了,一片灰烬罢了,草木不生。
风吹过来,卷起地上细碎的尘土,吹到江聘战袍的下摆上。粘了上面的血液,污浊一片。
他还穿着那身铠甲,站在那,背影挺拔得像是一座山。却又像是一颗即将枯萎的松,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浑身散发的悲凉之气。
没有了一点生机,只有死寂。眼神冷冽,唇色苍白,那把银枪未曾离过手心。
江聘绕着营地找了不知多久,一圈又一圈,他连附近的每一棵树都找了,可就是找不见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得不肯去翻找那些灰烬下的人。
他不信他的姑娘会离开他。一声不响的,就那么走了。
她心那么软,不会这样的。江聘闭了闭眼,再睁开,眨去里面的干涩。
有人过来,弯身唤他,“将军。”
江聘拧眉,“说。”
这声音沙哑又干涩,像是老旧的木楼梯被踩上,听得有些渗人。
“我们搜查了营地,发现了…”那人停了下,踌躇着,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一百零一具尸体。”
一百零一…意味着什么?
江聘猛地侧头看他,双眸赤红,“再敢跟小爷讲这些狗屁东西,信不信小爷立时斩了你!”
所有人都被他吓住,瞿景皱皱眉,抬步走过来,眼中有泪。他哽咽了下,低声唤他,“哥,是真的。我数过…”
“牵匹马来。”江聘抬手打断瞿景,示意不想再听。他往河边去走,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我自己去找。”
“哥,你…”瞿景愣了下,追上去拦他,“你去哪里找?”
“我自己的妻子,我最了解。”江聘一把推开他,翻身上马,“我知道她该在哪里…我肯定知道。”
他必须得去,要不然,他的葶宝该多冷。
那个娇气包,定是又会哭鼻子。不过哭起来也好看,嘤嘤嘤的,一边掉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他,声音好听得不行。就是…太让人心疼了。
这次找到她,得怎么哄才能让她少哭一会呢?
江聘驾着马往河的下游飞驰,夜风冷冷地吹过,把他冻得清醒了些。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耳边全是她一声声叫他的声音,阿聘…阿聘…
“驾!”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流了血,有些刺痛。马更快地飞奔而去,顺着蜿蜒的河道一路向下。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河水那里有点点微弱的光。河面越发狭窄了,只剩下了三丈宽。江聘勒紧了缰绳,慢慢让马停下来。
也不知为什么,心瞬间跳如擂鼓。他缓缓下马,走到河边,朝着对面望过去。
什么也看不见。可江聘的心中还是有一种感觉,就在这里了。
那种呼吸突然急促的感觉,脑子莫名的兴奋…就在这里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姑娘在不远处等着他。等他去接。
不远处,瞿景骑着马带人赶到,看着站在河边的江聘显然吃了一惊。他下去,拽住想要踏上冰面的江聘,有些急,“哥,你这是做什么?”
“找她啊。”江聘有些烦躁,他伸出脚踩上薄冰,咔嚓一声,便就碎了。
“哥,太危险了,你别这样。”瞿景快要急哭了,他死命地拽着江聘的袖子,往后扯他,“我去找,我去找嫂子。你别冲动,快回来。”
他的力道太大,语气急迫,江聘懵了一下,忽的缓回神来,有些想笑。“你以为我要跳河?”
瞿景呆住,嗫嚅了两下嘴唇,还没说话便又被打断,“你放心,我不能死。孩子还那么小,我怎么也得把他俩拉扯大啊。”
江聘把围着他的人都推开,重重用脚踏破冰面,“而且,你嫂子她肯定还活着。”
“不管她是生是死,我必须得去找。”他把铠甲脱下来,展了展臂,看向瞿景,“我是她的丈夫,这是我的责任。爱的责任。”
瞿景瞧着他,轻轻点头,忽的又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急,“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靠近营地那里的冰面有些地方是破的。这是不是说明,嫂子可能是踩着冰去了河的那边?”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要去对面看一看才会放心。”江聘脱掉鞋袜,赤着脚踩在河边的湿地上,低声回他,“她肯定会顺着河流往下走,那边丛林茂密,按她的脚力,估计也就到这附近了。”
“哥,我陪你一起去。”瞿景有些激动,他急匆匆地褪去衣物,想要往那边走。
“你别去,她哭起来该不好意思了。”江聘摆摆手,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再说了,你受不住。”
河水阴寒刺骨,下一刻就冻得他脸色刷白。江聘潜进去,用手拨开碎冰,飞快地往前划着。他的头发湿黏黏的,覆在额上,很狼狈。
瞿景蹲下来,摸了摸河水,倒吸了口凉气。
他听见了江聘说的最后一句话,很小声的,“那是我的姑娘啊。”
78、章七十八 ...
或许, 当爱到浓时,真的会心意相通。
也或许,是上天眷顾,实在舍不得让他们历经太多苦难。
当江聘上了岸后, 一眼便就看到了那个蜷在树下的姑娘。没有任何的波折和找寻, 只是抬眸, 便就瞧到了她。
就像是那年的春天, 他从森寒的湖水中探出头。她就在那,安静的,让人的心都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汪暖融的水儿。
江聘想,他好像爱上了春天。
尽管春寒料峭,尽管水能将他冻得牙齿打颤。可那是个,合该恋爱的季节。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或许是久旱逢甘霖, 沙漠中的行人遇到了能救他一命的泉水。又或者是,缺了一角的心又长上了。
以一种他能清晰地感知得到的速度, 缓慢地, 一点点的地愈合。
风吹过耳边, 有一点点的声音。他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艰涩地朝她的方向移动。脚踩在还没全绿的草地上,细碎的沙沙声,偶尔有虫鸣。
可又好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心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着。万籁俱寂,光在她的身上。围绕着那个姑娘, 还有她背靠着的那颗柳树,缓慢地流转。
万千光华。
江聘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舍不得将眼睛离开哪怕一下。他终于又找到了自己的心魂,原来它一直在她的身上。
又活过来了。还好,他最珍爱的宝贝,没有丢。
鹤葶苈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她抬了手揉揉眼睛,扭过头去。再然后,唇慢慢启开,又闭上,鼻子皱了皱。
江聘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他想伸手去抱住她,可又不敢。他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冰冷的水顺着黏成一缕的发滑下来,落在他□□的脚面上。
会感到寒冷吗?有些吧,可心却是热的,热的发烫。还有些痒,被她轻柔发丝划擦过脸颊时的痒,牵着心,鼻尖还有着淡淡的香气。
“阿聘呀…”鹤葶苈手抚着粗糙的树干,吃力地站起来。她不敢往前去,就抱着臂,立在寒风里,咬着唇唤他的名字,“是你吧?”
绿色的衣裳已经脏的不像话了,还有被树枝刮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白色的棉絮。小脸也脏兮兮的,大大的眼睛却依旧明亮,水汽氤氲。
“你别哭。”江聘弯唇笑起来,他挥了挥臂,又假装颓丧地放下,耷拉着眼角,“我现在抱不到你。”
“阿聘呀…”鹤葶苈的嘴唇蠕动着,又唤了他一声。她也不动,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和他对视,面上有惊喜,又感动,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
江聘拉着长声应她,干裂的嘴角大大地咧起,唇上有血珠冒出来。他的手上也有血痂,拨开冰面时被划到的,冻得红肿。
“我好想你啊…”姑娘的眼泪忍了又忍,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又动,终是扑了上去。她胡乱地用脸颊蹭着江聘胸前被浸湿的衣,手臂将他的腰环的紧紧。
“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了…”鹤葶苈踮着脚,吻去他唇角的血,轻声呜咽,“可我又觉得,你不会放弃我的,我得等着你。”
“我当然不会放弃你,你是我的心尖肉啊。”江聘叹了口气,松松地用臂抱了下她,再伸手去揉她的发,如平常一样的温柔宠溺。
他翘着她的眼睛,低低地笑,“我也觉得,你舍不得就这样离开的。留我独自将两个孩子拉扯大,过这样漫长孤寂的一生。因为…我们的葶宝最会疼人了。”
鹤葶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抬手,抹去江聘眼角处的泪,再轻轻牵住他的手。冰凉的,被泡得有些皱,却依旧厚实,给她最好的安全感。
她怕他会疼,用的力道很轻。可即便只是拉住指尖,就足够了。
足够幸福。尤其在经历了这样痛苦的离别后,就更加会珍惜。
江聘侧头,晃晃手臂,“葶宝,咱们回家吧。”
“好…”这声音太好听,这话语太动听,鹤葶苈鼻尖酸了酸,抬脸扬着笑答他。“今个太晚了,明个我给你做好吃的。栗子饼好不好?”
“好…”这次,鼻酸的换成了他。
辛苦了那么久,拼搏了那么久。到头来,胜利的号角也比不过那两个看似轻飘飘的字,回家。
是啊,不就是为了,有个安稳的家吗?
不要轰轰烈烈,最盼细水长流。
在你疲惫的时候,心酸的时候,有个人站出来,一个抱抱就能给你无限的温暖。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甜蜜。这该多好。
她说:我给你做栗子饼吧?
你答:好。
人生,便就足够幸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