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运回来后有些心不在焉,倚着窗棱若有所思。枝茜在旁边看了许久,想了想过去送了条帕子。
赵灵运侧头扫了她眼,罢了打开来,见那正中间躺着一副红珊瑚耳坠,却是有几分眼熟。
“不是都丢了,你又捡回来做甚?”
话是这么说,还是任由枝茜把耳坠子戴上,还拿了镜子看了两眼。白玉般小巧的耳朵,穿着一条艳红的坠子,没什么花样子,却与这素淡的丽人相得益彰。
“奴婢是看大姑戴习惯了,哪天找不到还要心急。”枝茜用手挡了下唇鼻,眼睛弯了弯。
赵灵运点了下她脑袋,无不感叹道:“你什么时候也学那这股子轻浮了?原本以为你是最稳重的。”
“叫大姑失望了。”
“我拿了容桓的东西,太子该是允我一事,我看不如就让你回开元观,好好照看灵翘和芙风好了。”
枝茜一愣,刚想再说,有个宫女推了道门缝进来,“赵女史,赵大人来了。”
赵灵运摆摆手,叫枝茜扶着,去了外面。但见赵承嗣背手而立,仰目直视面前的一株松柏,一身公服,消瘦却不失气度,将将要弱冠的年纪,已生出权臣风范。
枝茜遣散了四下宫人,自己守在门外。头顶落叶纷飞,淹没裙裾一片。
赵承嗣回过头来,盯着赵灵运半晌,罢了跪了下来。
赵灵运全且没放在眼里,踱步到石凳上坐下,抵手支颌,敛眉道:“我却不知要如何罚你?”
赵承嗣膝行两步,头枕了赵灵运腿上,“那容桓折辱姐姐在先,却是我留他狗命一条。”
“我不知你恨他至深。”赵灵运终于看向赵承嗣,两指并拢抬起他的下巴。
“姐姐何苦还要做戏?”赵承嗣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赵灵运的手,“姐姐不耐他人动了自己的东西,权势不行,人也不行,姐姐未免……太贪心了。”
赵灵运叹气,揉捏着赵承嗣的脸,知他想通了。
对楚襄,赵灵运看似被迫妥协,不知私下里使了多少阴谋诡计;对太子,赵灵运几分诚服,为的忍一时回归权势中心;对容桓,从无心到有心,还是不敌野心勃勃。
至于赵承嗣,县主府日后都要交予他手上,却不是此时。赵灵运掌家十几载,一朝做回赵大姑娘,她没安好这个心。怕是赵承嗣心生不满无心信服,二人姐友弟恭,相扶相助,到了今日,赵承嗣再做不下去,干脆撕了这层纸。
“姐姐怪我手段狠辣,不若傀儡听话任凭你摆布,所以您进宫,说是把我换出去,今后一战保得了县主府,可是真心?”
“着什么急?看你现在沉不住气的样子,还要执掌县主府,你当这是儿戏?”赵灵运闲闲地掀了掀眼皮,睥睨哂笑,浑然无视赵承嗣咬牙恨笑。
赵承嗣哼道:“眼下姐姐有这么个机会,还要多谢容桓帮你。”
“我虽恼他,也有我自己的法子对付他,”赵灵运拍了两下赵承嗣的脸,“何时要你来插手我的事了?”
“你可是如意了,不过殿下一早命我查办江南盐税之事,待我回京,姐姐又能如何呢?”
“你慌什么?我又没求太子放你做个富贵闲人,就是我真求到太子跟前,他也不肯啊。”
“姐姐想做什么?”
赵灵运想了想,“太子可是让你对付欧阳剑?”
赵承嗣扬眉,“这倒未说。”
韩七不信容桓,献计诚王才致使容桓不得不娶韩黛玥。赵灵运想动韩黛玥不行,那不如先从容易下手的人动作,这人就是欧阳剑。
欧阳剑和韩七左右开弓,一唱一和,今日太子也应是看了账册,再有那暗桩眼线三不五时的传递消息,怕也要除这些人了,若不然也不会让赵承嗣过来。虽让他过来,也是要看他姐弟二人的乐趣罢了。
“欧阳剑这人还有大用,”赵灵运轻拧了眉宇,又问,“灵兮人可是在外祖那?”
赵承嗣略感诧异,“要四姐问些事与欧阳剑?”
“你去江南前先去开元观一趟问芙风,再改道青阳去见灵兮,她二人该是知道欧阳剑一些事。”
“姐姐是怀疑……欧阳剑和韩七?”
“他二人相处之道倒有些朋友相交,可一人恼恨以脸做文章,一人以色侍人,这里面的意思你想过没有?”
赵承嗣抬眼看赵灵运,似乎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赵灵运站起身,不再看他,“这事你查清楚了再说不迟,不急妄下定论。至于太子派你问过我话,你且放心好了,我答应了他人,便不会再拘着你。”
赵承嗣垂头不动。
“行了,执印在你手上,你去吧。”赵灵运不耐道。
“姐姐,”赵承嗣低声道,“你保重。”
第96章
太子那边紧锣密鼓地布局,容桓这边也未清闲一刻。先是与韩七说了大半个早上,诸多迎娶婚嫁事宜,只只字不提上公,罢了韩七送了韩黛玥托他代转的玉扣、荷包等物什,寒暄着为今养好身子再做打算不迟。
把人送走,无用回来见容桓站在门口,想了想低声道:“世子,留在鹰扬卫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容桓把玩着玉扣,垂眸一笑,并无开口言语。
圣上众多皇子中,只诚王可与太子分庭抗礼,除了平江侯府和韩贵妃,更有韩七作其背后幕僚,朝廷上下众多善于谋划的诚王党人无人能望其项背。他在朝中无职官,只承着嗣名,平日深居简出,认识其人者寥寥,也是因这一点,诚王众多放不得台面做的手脚皆出自他手。这人面上关心交好,实则对容桓多有防范忌讳,虎狼军虽出于北境军,且治军森严,不过到了上京入了北衙,除了那几个将领,对付下面的兵卒,自然是容易的多。
辅国将军镇守北境,从不参与上京朝廷势力,忠的是国土江山,皇权□□,而这虎狼军的一支小队兵马便不再是他范畴。容桓有几分能耐,掌握几分势力,若不能,就是今天这般,架空了职官之位,任人宰割。
无用余光觑了眼容桓,见他无动于衷,心焦了几分,到底不敢妄议评断,只待听令行事。
容桓随手掷出了玉扣,打落了房檐上的麻雀,看那灰扑扑一点倒头栽下,他回头瞥眼过来,“一入秋冬,边地苦寒,生活不易,素有骁勇之人进山打猎。豺狼虎豹从来不缺,只是人和畜生,你道鹿死谁手?”
“世子说的是。”无用垂下头。
“不是我说的是,”容桓抬手指了指那空无一物的房檐,“是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说的是。”
无用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世子,这韩二姑娘……可是要……”
“你说如今,最想让韩黛玥死的是谁?”容桓扬唇冷笑,却不达眼帘。
不仅是赵灵运,还可能是太子,亦或是容瑗。容桓不可能无动于衷任凭诚王韩七等人拿捏,这人是谁不重要,韩黛玥是留不得的。
赵灵运当日在万年县已有暗示,于公于私,她都要置韩黛玥于死地,至于这里面到底多少好处,她都是个打肿也要吞吃的胖子。而容瑗,似乎更好猜测,戴氏不满于他,容瑗那小性也见不得韩黛玥好,是以他也没拘着,且看她如何动作。
容桓不出手,是深谙赵灵运还有多少环环相扣甚至嫁祸于他。“你暗中联络的那几个,怎么说?”
“小人已向他们传达了世子的意思,他们愿为世子身先士卒。”
“好,不愧是我虎狼军男儿。”眼角眉梢终于染了些悦色,容桓展臂高吭,“叫他们稍安勿躁,听我令伺机行动。”
“小人省的了。”
容桓摆摆手,回身屋去。无用去了外面,跟那些伺候的下人守卫点拨一番,就说世子身有不适,不耐见人。却不说他们如何应下,少顷那屋里忽然闪过一道身影,正是换了装的容桓,轻功急行二三十里,到了城外一处林子。
这林子原是片桃林,春日里繁花盛开,中间小亭一栋,颇有意境。这会儿枯枝赭石,有些萧条,瘦马老矣,人影凋零,好似昨日艳景都是如幻如梦。
欧阳剑来了已有一阵,精神不济,半趴伏在石桌上。容桓拿起一只茶杯,发现茶还是热的,就轻嘬一口。
“世子再不来,下官就要睡过去了。”欧阳剑抬头看来,眼角偶有泪光。
“你费了大力找我来,就是让我喝你泡的茶?”容桓扫他一眼,放下茶杯。
欧阳剑抵手支头,笑了笑,“看样子,世子的伤是好了。”
容桓好整以暇道:“你避开韩七,可是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晓?”
“我怕是,被太子查出身份了。”欧阳剑抿了抿唇。
“查出身份?”容桓上下打量了眼欧阳剑,不置可否。
欧阳剑的身份没什么可探究的,这人年幼时是个身无分文险些饿死街头的乞儿,因长得有姿色,被诚王带回诚王府。自此以色侍人,在诚王和临照王身侧辗转,却有几分能耐,坐稳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不靠诚王势力,不容小觑。
容桓受诚王胁迫时,不豫时有,面对欧阳剑也多有轻视轻薄。这是权贵世家上位者的骄矜跋扈,欧阳剑即便不喜,也只能受着,可他从未卑躬屈膝,这会儿姿态放得极低,有求于人,是以容桓有几分新奇。
欧阳剑心系赵灵兮,因缘为何不那么重要了,只他又不能行事,而赵灵兮和楚襄今日还要多亏了欧阳剑。“我以为,少卿大人,该是与赵灵运一处,又何来的被太子查出身份一说?”
欧阳剑哂笑一声,叹气,“太子和诚王到今时,该是分出胜负了,太子一时半会或许动不了韩七,早有出谋划策者暗示。”他凑近容桓,眼波流转,声音也变得清浅,“世子,就不觉得,我像某人?”
容桓笑了,伸指钳住欧阳剑的下巴,上下左右反复看之,“细细看之,却有几分眼热。”
“世子可想知晓那安插在诚王身边的太子眼线是何人?”欧阳剑问道。
容桓松开欧阳剑,并不答话。
欧阳剑紧跟不放,“怕是瞒不过您,诚王在北衙操练虎狼军,至于那些只忠于您的,弃之杀之。下官不知,您一手带回上京的虎狼军,就这样被诚王不会吹灰之力据为己有,而您只能拘在府里,被韩七暗中防备,这滋味,并不好受罢。”
“你要如何?”
“我不想死。”欧阳剑握了握手成拳。
容桓心里想的是,太子听了暗桩的话,有心试探欧阳剑,而最早发现欧阳剑不同寻常的,却是赵灵运。赵灵运恰巧有心动韩黛玥,确切的说动平江侯府,而两府可说动一发牵全身,届时他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干系,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
“少卿大人怕是找错人了。”容桓拒绝,他自有其他的法子不能让韩七如愿,便是赵灵运也只能维持现状。
“世子该是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美人只能择其一不能选其二。”
“我若帮了你又有何好处?”
“世子虽不圆满,也可顺遂。”
容桓叩着桌面,暗自忖度。
他原意左右逢源,并不拥趸某位皇子,只英国公府利益关系早与其他世家捆绑一起,他便是拖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如楚襄那般老奸巨猾者也不过去了西北,必将做那安邦除外的将军,与他来日必有一战。
可容桓恼恨韩七的威逼利诱,亦有几份笃定太子不愿轻易杀他,这才留了一份账册,而赵灵运既答应他,太子面前自然会避重就轻,英国公府便可保下。
这厢矛盾,大抵还是诚王一派。
“背信弃义,却不是我所为。”
“你道他是君主?不若贤人胜之。”
“诚王、临照王、太子……少卿大人可想好之后如何?”
“我当日答应他,不过虚应客套,可他待我到有几分,我便是想活下去,时有想念,或他或她都不重要,足矣。”
容桓挑眉,“看不出少卿大人看得明白。”
“世子客气了,”欧阳剑摇头,“我明知赵灵兮接近我心怀不轨,还是逃不出情之一字,我不知他所谓何意,可活着又有什么不好?身为下贱,尝得了温饱思暖,我就是再也不能死。”
容桓起身,淡淡道:“韩七对着你,也能食得下去饭。”
“他能,可他若知晓诚王是怀了何种心思,怕就不能了。”
容桓展臂大笑,捏了欧阳剑的下巴又细细看之,“难为你了,做了他人的替身。”
可悲可叹。
素有颜色,聪慧冷静,隐忍不发,卧薪尝胆。可惜到头来仍逃不过玩物一命,挣命是苟延残喘罢了。
“容桓多谢少卿大人提点,不过恕容桓不能答应。你就这么回赵灵运吧,她断不会为难你,以后也请好自为之。”
容桓一揖,如来时那般飞身而去,欧阳剑见了摇了摇头,自骑了那瘦弱衰老的马,直到进了城内,有丫鬟请他楼里一叙,他直截了当道:“赵大姑娘答应我可见赵四姑娘一面,敢问何时启程?”
却是赵灵运端坐在桌子对面,闻言叹气,“看来容桓并未答允你,是我输了。”
“世子让我带句话给大姑,大姑且听听?”
赵灵运垂眸敛睫。
欧阳剑扬唇轻撇,“容桓多谢少卿大人提点,不过恕容桓不能答应。你就这么回赵灵运吧,她断不会为难你。”
赵灵运下意识地抚了两下耳坠子,看来容桓,可不如之前那般对她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有,却无法组织语言写出来,这大概是卡文最艰难的地方了……
第97章
自上回韩七探望过容桓,又过了月余,转眼就到了迎娶韩黛玥的日子。容桓虽说是二娶,照比当日迎娶赵灵运的排场还要讲究。
容桓深知这是华荣夫人的意思,只怕也少不得平江侯府那边的故意为之,他没那些心思去计较,任凭丫鬟伺候着,全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