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桓打发了他二人,坐在帐下,深知拖不得,要打。
楚襄日前让探子传信,与他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可那北衙禁军和五州府兵亦对他严加盯梢,动态不得。打楚襄,兵马少,牵扯过长,实为先天不足,打不起。
雾霭沉沉,风声四起,容桓揉了揉眉心,无用从后面递来一杯热茶,“世子,您近日都没怎么合眼,且休息一会吧。”
容桓看了看天色,仰头喝尽,罢了卷起案前的舆图,对无用说道:“亥时随我进宫一趟。”
无用觑了眼容桓,一揖,“小人就去准备。”
他二人趁夜一身夜行衣潜入皇宫,圣上的寝殿灯火通明,四周被东宫十率严守,只可进不能出。容桓给无用使了个眼色,自己翻了进去,他轻功极佳,踩踏上房檐如猫般轻巧。眼见十率在此,想必太子附近身怀绝技者不少,他不敢托大,一个倒挂金钩攀在梁上,往那殿内看去。
主殿里,诚王与贵妃偏居一处,身边有不少大臣,平江侯和英国公亦在里面,瞧着不像被桎。再看另一侧,皇后高坐宝座,太子近臣也随侍在侧,唯独不见太子及赵灵运姊弟。
容桓皱了皱眉,诚王和临照王勾结西厥,又联合贵妃赵灵霄毒死圣上,他该是事迹败露而不可兵变才是,只为何太子把人囚禁于此?而诚王等人面上不见惊慌,反而沉稳冷静。
容桓又朝那稍远处的偏殿睇了眼,转身飞掠直下。这屋里只有赵灵运和婢女二人,赵灵运两眉颦颦,目色锐利。容桓想了想,抬手敲了敲窗,又等片刻,婢女开了门去往外面,容桓便趁机进了去,挨向赵灵运。
“太子想干什么?”
赵灵运似猜到来人是谁,拍了两下他捆住腰肢的手,叫他稍安勿躁,“诚王是他人假冒的,太子准备今晚逼诚王出击。”
“什么?”容桓惊疑道,把赵灵运转过身面向自己,“诚王在哪?”
赵灵运不急不躁地笑了笑,“或在西厥人的军队中,或在五州府兵中,亦或在……你的鹰扬卫中。”
容桓眯了眯眼,赵灵运的意思是,太子也不知诚王人究竟在哪。
可诚王竟想到真假这招,看来他早已釜底抽薪,成败在此一举了。
“太子打算如何逼诚王出击?”
“办法其实很多,不过太子想一招置诚王死地。你没见到小公主吧?她现在差不多,死了吧。”
“……什么?”
赵灵运神色突然一冷,推了他到一侧,反问道:“世子为何还要来?没记错的话我是让你去开元观而不是皇宫。”
“去留皆为我心,”容桓伸手过去掐住她两腮,半晌,压低了声音说,“赵灵运,玩弄人心,把控权谋,可是有趣?”
赵灵运不语,目光直射容桓,毫不退让。
容桓又向下扫了眼她刚刚写好的信笺,是为欧阳剑藏身开元观之事。他拿过,看得仔细,却也不过是让赵灵翘送欧阳剑出城。
那日欧阳剑特找了他来说赵灵运,容桓猜的到这人已被策反,至于他后来被诚王严刑逼供亦有耳闻,只是一颗被太子弃用的棋子,想不到赵灵运却救了此人。
容桓不再多想,一掌揉碎了信,就要离去。
赵灵运忍不住唤道:“世子!”
容桓脚下停顿,却没回头。
“现在留着贵妃等人不过是苟延残喘,太子胜券在握,诚王……已经输了。”
容桓侧过半张脸,等下晦暗不明,只余一个挺拔的轮廓,“你可后悔?”
“……不曾。”赵灵运握了握掌心,淡淡摇头。
容桓挑眉一笑,“告辞!”
便如来时轻巧,去也不带一丝温度。
后来,史书记载,正庸年间这场兵变夺嫡之争,两方势力整整力战月余。先有西厥兵埋伏东门,被楚襄的西北军如吹拉枯朽之势击败,而后五州府兵及南北衙禁卫军,与河西军和剩余府兵缠斗,两方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分出胜负,当中太子曾于双方对阵的阵前高声宣读诚王总总行径:勾结西厥,以权谋私、通敌谋反,其罪当诛,罪不可赦!除此之外,还先后斩杀了其母、其妻、其子诸人。诚王仍不投降,反倒越战越勇,甚至在短时间内调派一队大军,一路逼到内城门下。
太子震怒,直接把与诚王相关的权臣及亲眷关押入狱,这些人中的夫君儿子多半都在诚王军中,听闻此事后军心不稳。
直到那一日,临照王突然满身狼狈地押来一人,刀刃相向,脆弱的脖颈无力反击,必死无疑。
这人,便是平江侯府小侯爷,韩蕴玉,韩七。
临照王一步一踉跄,摇摇晃晃架着人出了城门,站在两军对垒前,隔空喊话。
“老八,父皇死了,贵妃死了,你那些谋臣近臣也死的死残的残,你还在这耗什么?不如你撤兵,自己投降,太子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诚王冷笑,拔刀直向临照王,“李坤!本王早该怀疑是你,果然是蛮畜生的玩意,背信弃义,毫无忠义!你以为你投靠了太子,太子就会真的帮你?真是愚蠢之极!”
临照王摇头,低声跟韩七说了句,“原本以为你是他舅舅,他或许能看在你的面子上退兵,看来,这人世间果真没有情爱可言。”
韩七根本不惧临照王,他就是诚王身边罪心狠手辣之辈,不能助诚王夺位,只道可惜,“要杀要剐随你动手。”
“小侯爷,本王往日也是佩服你的,”临照王幽幽叹气,“既已决定上路,本王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韩七目带鄙夷地看着临照王,却见他微微一笑,扬声道:“见过小侯爷之人,无不称赞其貌美,可小侯爷最恼恨他人看脸,故而从不轻易人前,可惜了这美色,再无欣赏之可能。你道为什么么?”
临照王怀着一抹不怀好意凑过去,伸舌舔了记韩七,对于见此景而怒吼的诚王不为所动,只伸臂揽紧了人,手亦摸上这人的后背腰臀,罢了在胯/下揉了又揉。
韩七一张脸已是铁青,若不是受制于人,怕是当场杀了临照王尤不解气。
临照王冷哼一声,一把扯住韩七的头发,又一脚踹了他膝弯强迫跪下。“西厥大王子看中你,老八舍不得你,就让欧阳去陪。可怜我的阿阳,剔透心思,何需做你的替身?你不知道吧,每每老八夜宿阿阳那,都把他当成你,想象成是你在他身下与他媾和。如何?听到这消息,可是高兴?”
韩七已是浑身抖的不成样子,脸色青白交加,看着诚王不顾部下劝阻,再无刚才的半点从容,扑将过来,口中还喊着舅舅!舅舅!
“别叫我!”韩七嘶喊出声,许是喊得用力,或是怒急攻心,竟呕出血丝出来。他勉强咽下,瞥眼临照王,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问后也觉多此一举,欧阳剑那张面容滚过眼前,他二人不似太过相似,可偶尔言行举止,眉目颜笑却有几分熟稔。
“李坤,你杀了我,欧阳剑是否能活着?”
“你不用想着死前还要离心,”临照王无动于衷道,“阿阳活不了,太子不想留的人又怎会留?只我做此,不仅仅是为了阿阳,我母亲,太子答应了,也不会失信,他那人也就这点优点了。”
韩七点头,“你倒是了解他。”
“你却不知你那诚王心里所想。”
韩七笑了笑,“我府上可还有活口?”
“女眷都在。”
“我这人确为恶心诚王所为,只我死了,可否请太子可否不要满门抄斩?”
“恕我不能帮你。”
“……也好,成王败寇,怎可野草复生?”韩七喃喃自语,心道若是今日他和临照王相换,也不会手下留情。
韩七攥住刀刃,往前就是一送,他没觉着自己有多痛苦,只是身子发软,眼前有些漆黑,接着手脚冰冷,再也感觉不到。
韩七死了,他死时连看诚王一眼都觉恶心。
诚王怔愣住了,盯着那原来生机一片的脸,那上面还有未褪去的野心勃勃,此刻人却死了,随随便便就死了。
城门上,四周边,忽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把诚王和其兵马分隔开来,这场兵变谋逆以诚王被抓结束。而他临下狱前,连碰也未碰到韩七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一开始写兵力布局时本来想,架空嘛随便写写就好了,然后不想做考据党偏偏就偏执性的去查找了一堆资料。可能是我骨骼清奇,天生地理?历史?学的好(哈哈哈),地势及地理位置竟然让我蒙对,就是东门潼关,西门散关,引用一段——历史上的潼关,扼西北咽喉,掌京帝门户,是关中的东大门,是汉代以来东入中原,西出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这条险路长达五里,被称为“五里暗门”,易于伏兵。唐代诗人杜甫曾在《潼关吏》中这样描述潼关东门外的险要:“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写了之后发现接下来就不会写了,然后我想说说容桓,他能和楚襄合作,两人都是不想诚王或者太子哪一方登基都要拿自己开刀的类型,就是你变你的天,我照常做我的将军我的国公。
可是在国家大义面前,像容桓这种自私的人,才不会愿意背负叛徒、叛国的名声,对,没有那么正气铁骨,就是不想当历史的罪人,被人死后还要戳脊梁骨。在此,世子说了:“我不要面子的?”
昨天我跟我爸在饭桌上时,他问了我一句你这女主什么性格啊?我回答说,挺坏的,后来我想了想,不应该说“坏或好”,应该说她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很自私,很有野心,从一开始她就想掌权,她不想让权,她所有什么为了弟弟为了县主府都是借口,都是麻痹。所以她一开始不喜欢容桓,是看到这人和她一样,习惯了掌控,不喜欢被掌控,但两人接触接触发现,诶?其实还是可以接触的,来一点表面勾肩搭背背后无伤大雅的捅刀,互惠互利,挺好玩的,反正你我心里都有数。
讲真,对于他俩的爱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是容桓先入戏了,还很深。大姑,我能清楚地是她因为不甘心,然后被世子反套路,先啪后爱,也没啥不能承认的不是?大姑就是这么不要脸的坦荡,我还挺喜欢这点的。
第105章
诚王谋逆逼宫事败,京中上下凡与他有所牵扯的世家权贵都被下了大狱。待圣上下葬,举完国丧,参与兵变的平江侯、英国公等人皆因谋反通敌罪斩首,其余从者被赐毒酒一杯,下场算得上很好了。
消息传到女牢那里,过去趾高气昂的夫人们一下子失了心魂,哭嚎的撕心裂肺。韩黛玥与英国公府女眷关在一起,华荣夫人已经晕厥了过去,戴氏亦傻愣痴呆一般,众人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她除了开始的惊愕痛心反倒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组织自救。
“瑗姐儿,你先别哭,扶你母亲去那边坐。二嫂三嫂,你们把母亲叫醒,不能就在这晕倒。”
韩黛玥扫了眼阴森的走廊,心道还来得及,应该还来得及。脑门上却迸出了汗,好像下一眼就看见手捧圣旨的内侍监,宣判她们被没入奴籍充军,即刻发配边疆。
这一刻没让她等太久,她贴着栏杆听到了沉重的镣铐和脚步声,浑身已是一身鸡皮疙瘩窜了出来。容瑗安顿好了戴氏,抬头向她,泪眼模糊中她似乎抖成了筛子。
而越来越清晰的鞋履踏在地上的声响,让所有人意识到来人了。
内侍监拉开黄轴圣旨,扬声尖刻道:“圣上仁慈,下令押解英国公府女眷即刻发配西南边关,没入奴籍,钦此!”
话落,内侍监侧开半个身子,有狱卒上前打开牢门,把那尚未反应过来的直接扭送到外面,套上镣铐,再去抓下一个。
犹如家禽里驱赶,凡是挣扎哭闹的,都被一柄长刀抵在颈边。制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惯常养尊处优的夫人姑娘,不费吹灰之力。
韩黛玥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手伸向容瑗,也不知她哪来的善心和力气,竟然一下扑了过去,把容瑗撞向一边,抱住狱卒呼喊:“我要见赵灵运!我要见赵灵运!让我见她!让我见她!”
枝茜把人打发了,回身去看赵灵运。她坐在廊下,背靠廊柱,裹着一席披风,皱着眉歇眼睛。
前一晚她去见了赵灵霄,赵灵霄被关在刑司招受了严刑拷打,据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赵灵运也不难为训诫管教的婆子,只道与赵灵霄姐妹一场,有些话还是要问问的。
圣上死后,赵灵霄就被送去了刑司,不需要她开口,先上了夹棍,而后鞭笞……赵灵运见她时,她的手指已被敲断,扭曲着露出白生生的骨头。
赵灵运避了避目光,让枝茜塞了她颗参丸掉气。赵灵霄口鼻哼了两声,睁眼看清是赵灵运,也只是轻声呵嗤了下,有气无力,生不如死。
“用手下毒,便要废了这双手,你又何必?”赵灵运淡淡道。
赵灵霄低头不语,半晌,赵灵运凑过去,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乏了,你所做因何我便是再也不想知道,就让它烂掉吧。只你毕竟曾经叫我一声长姐,我断没有让你这么遭罪下去,送你一程,下辈子你若报仇,再来寻我便是。”
赵灵运送了她最后一面,赵灵霄满面讽刺又哭笑皆非地盯了她许久,直到去前,费力道出一句:“多谢长姐。”
事后,太子罚赵灵运在殿前跪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可以回去,膝盖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枝茜一面敷药,一面叹气,想着那谋筹了许久的计划,提醒道:“大姑还要保重身子,事还没到了的时候。”
英国公府一众男丁,不是斩首就是赐死,只有容桓,还不知太子有何打算。
自诚王战败,太子忙着肃清整顿诚王的残余人马,百废待兴之际,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承嗣被提拔成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楚襄先整合了南北衙残余人马,又率领西北军同河西等府兵开拔北境,与西厥一战;赵定被加封了个散官,远在青阳的外祖林庚望也被太子请回翰林院。如今上京最嫌贵的,莫不出顺安县主府左右。
然而也是自那之后,赵灵运被褫夺了女史的官位,太子以令她养伤的缘由,拘在这宫殿中出不去。
外面传了些风言风语传,说是太子登基后欲封她做妃。赵灵运听了后眼皮子也未掀一下,暗算着韩黛玥何时能求到她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