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咋办啊?大姐你这还怀着孩子呢,你昨个儿吃饭没?”喜宝突然想起,学校领导找人谈话肯定是工作日啊,只怕她大姐昨个儿下午就哭着回家了,到现在已经一宿多半天了。
“你别忙活,你就陪着我说说话,我心里慌得很。”
喜宝有些迟疑,可因为打小就习惯了听哥哥姐姐的话,还是乖乖的坐在春丽身边,软语安慰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毛头大呼小叫的声音:“宝啊!你在不?宝啊!你不在家啊?”
“大姐,是毛头,我把他喊进来。”喜宝刚要起身,却发现她大姐一直拽着她的胳膊,她又不好强行挣脱,只好提高声音冲着屋外头喊,“哥,我在大姐家里!”
不多会儿,毛头就进来了,一看屋里这情况,顿时奇道:“你俩这是咋了?大姐,这咋回事儿啊?”
一看到亲弟弟过来,刚才还稍稍有些平静下来的春丽又忍不住哭开了。见状,喜宝只能将方才知道的事儿,简单的跟毛头提了一嘴。
毛头一脸的无语。
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毛头冲着春丽说:“你先别忙着哭……哎哟,我看你也是窝里横,平时怼我不是怼得挺欢腾的吗?咋被外人一欺负,就只知道回家来哭呢?赶紧先歇歇,跟我仔细说说。”
“还说啥啊?人家就是仗着官大,欺负我一个孕妇!”春丽气得捶腿,她月份不小了,平时上班时,还注意隔半个小时起来走动一下,可昨个儿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这会儿才觉得腿麻得很。
“你是今个儿才怀孕的吗?你一天上六天班,顶着个大肚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你们领导瞎啊?冬天也就算了,这都五月末了,得多瞎才在昨个儿突然发现你是个孕妇?”
春丽被噎了个正着,其实这话喜宝刚才也问过,她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毛头重点拎出来一问,她才意识到或许她被单位开除这事儿真的跟怀孕无关。
见她终于认真起来了,毛头这才缓了缓语气:“你仔细想想,或者你跟我说说,你平时是干啥活儿的?具体做些啥?被单位开除,难道最有可能的不是因为你工作没做好吗?……别瞪我,现在是你已经被开除了,想想原因吧!”
“我……”春丽迟疑了一下,静下心来认真的思索了半刻后,这才开口,“就是管理学生宿舍啊,我是西六号女宿舍楼的舍管员,就开学那会儿有些忙,平时的话,早上开门,晚上熄灯后巡查。可我不是孕妇吗?我不上晚班的,基本上就白天在,学生们都在上学,没课也不会闹腾。”
等于就是说,春丽仅仅是在白天学生们都去上学的时候,待在宿舍里的。至少在她怀孕以后是这样的,当然估计也有些杂事,不过既然没特地提起,应该就是事儿不多。
“上班时候呢?没事儿干的时候你干在干啥?”毛头又问。
“织毛衣啊,我不是天天织毛衣吗?我们舍管员都这样,不是织毛线就是做些针线活儿,有啥新花样还会互相学。这不正好我怀孕了,我给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小被子,还有尿片啥的。”
毛头再一次无言的望着他大姐,敢情他大姐平日里劝喜宝和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连偶尔上一趟京市的扁头哥仨都没放过,自个儿却天天上班摸鱼?对了,她还劝了远在老家的春梅和春芳,让上班的同时别忘了提升自己。
似乎看懂了毛头眼底里的意思,春丽挣扎着说:“我这不是孕妇吗?”
行行行,你是孕妇你最能耐!
长叹了一口气,毛头继续追问:“其他呢?舍管员不是还要查宿舍有没有违规品吗?还要每周检查卫生,每月都要评比宿舍卫生,对了,应该还要负责调解学生之间的矛盾吧?”
电影学院也是大学,哪怕比不上百年名校京大,可一些细节方面还是相同的。尤其电影学院那边,女生宿舍里时不时的就会出事,不是你用了我的化妆品,就是你弄湿了我快要晾干的衣服,天天都是大戏。
毛头跟女同学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又是个绝佳的聆听者,所以他一下就找出了重点。
只是听了这话,春丽更迟疑了。
“说!都这会儿了你还隐瞒啥啊?”
“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些女大学生吧,很多都不大像话,说了好几回垃圾每天要倒,总是被我逮住没弄干净的。还有说了不准在绿化带里晒被子,前段时间,天天都能逮一帮子人。再有就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情也能吵到我跟前来,我就忍不住说了她们几句……”春丽皱着眉头数落着,“本来就是啊,爹妈赚钱供她们读书,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攀比,对得起谁啊!”
“碍着你了吗?”毛头怒怼道,“说难听点,关你屁事!她们就算把家底给掏空了,花你一分钱了没?我跟你说,就你这样的搁在我们学校,当我的舍管员,我一开学就举报你,叫丢工作被单位开除!”
“你……”春丽气得要命,偏毛头说完这话就起身出门了,她只能在后头喊,“你去哪儿啊?”
“打电话!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说啊!”
怒归怒,可那是亲大姐,毛头有啥办法?要是换个人,他直接一句“关你屁事”立马解决问题。
等毛头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喜宝和春丽俩人,喜宝看了看她,想安慰吧,被毛头刚才一顿喷后,她已经慢慢倾向毛头了,毕竟“哥哥说的对”仅此于“奶永远是对的”。
“大姐,我还是给你去熬点儿粥吧?不为你自己,也考虑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喜宝弱弱提议道。
最后那句话显然说服了春丽,她慢慢的点了点头,不过没开口说话。
……
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是毛头找张秀禾。
张秀禾兴冲冲的去,却失魂落魄的回来。
电话里,毛头告诉他妈,春丽被单位开除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原因是啥,可据他猜测应该是春丽自己的问题,没有把本职工作完成,这才遭了领导的嫌,趁她提前请产假的机会,把她给开了。
张秀禾懵了啊,如果说丢了工作对于春丽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那么对于张秀禾这个当妈来说,打击更大。
一直以来,张秀禾都将春丽视为自己的骄傲。在京市大学里头上班啊,乡下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都以为在学校上班的全是老师,等于春丽就是个大学老师,还是首都最好的大学。多风光的事儿啊,怎么突然就被开除了呢?
跟春丽不同,张秀禾至始至终也没有怨过学校领导,她就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从挂掉电话从村委出来,一直到循着本能回到家里,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就连袁弟来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说起来,她这个样子倒是很像以往袁弟来受到重大打击时的模样。
袁弟来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是不喜欢这个大嫂,可俩人真的没有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不过,既然人家不想跟她说话,她就又躲回房里去了。
张秀禾还是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直到赵红英过来一看,问她:“老大家的,你这是干啥呢?咋回事儿啊?”
“妈,丽丽被单位开除了!”
赵红英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想起刚才大喇叭里说毛头找妈的事儿,顿时脸子一拉,沉声问道:“说,给我好好说,到底咋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就是毛头说的,说丽丽在单位没干好,被领导开除了。还跟我说,要是有啥情况,叫我这个当妈的开导开导……丽丽她还怀着身子呢,咋就好端端的被开除了?妈,你说我该咋办啊?”
咋办?凉拌!
虽然张秀禾说的不清不楚颠三倒四的,可赵红英还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当下,一个白眼丢过来。
“要我说,丽丽就不适合这个活儿!还大学上班呢,好好的待在厂子不成吗?非要起那个心换工作,她能干啥?高中生了不得了?我告诉你,京市是首都,不是咱们乡下地头,高中生一抓一大把!”
“这这这……”张秀禾原本就心慌意乱的,被赵红英这么一说,她更慌了,“可丽丽不是说,她没找人开后门吗?对了,我记得去年那会儿跟毛头打电话,他好像也提了一句,说啥他也不知道他大姐当初是怎么被选上了。”
呵呵,没开后门?
呵呵,不知道咋被选上了?
毛头是真的不知道,赵红英心里有数啊,她知道那是天老爷给开的后门,硬塞进去的。不然,就春丽那学历那脾气那德行,能叫人家首都顶级大学的领导中意破格录取?
做她娘的春秋大梦!
赵红英在心里琢磨着,就是老天爷给喜宝一个面子,白让春丽得了个天大的好机会,可她自己没那个能耐,不适合也做不了,铁饭碗都能给砸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也迟早要还回去。
这下好了吧?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吧!
然而,这话赵红英又不能直接跟张秀禾讲,她在心里转了一圈后,嘴上却说:“她本来也干不了这个活儿,皇城根下啊,能跟乡下地头比?这两年,她那个性子没改好还更过分了,年纪轻轻的跟个斗鸡一样,天天怼人,她以为她是我?我是乡下没文化的老太婆,她是高中文化在大学里面上班,要我说,趁早拉倒!”
张秀禾一脸茫然的看着赵红英,婆婆的话拆开来她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块儿咋就懂不了了呢?
见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赵红英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打个比方,你去乡里卫生所看病,里头的医生护士也不跟你好好说话,上来就随便给你戳一下,你乐意不乐意?干不了这个活儿就干脆甭干,人家京市大学啊,会缺人吗?你以为跟咱们那个红旗小学一样?
“反正就是你没把闺女教好,回头记得好好说一说。就她那样儿,你乍一看她的日子是过得红红火火的,可其实呢?房子是强子给她买的,强子自个儿乐意,我也就不说啥了。当初看着她跟喜宝挨着住,我还挺高兴的,想着她都去京市五六年,怎么着也该把地盘给踩熟了,弟弟妹妹上京市读大学,她这个当大姐的,正好能照应一把。门对门,多方便啊!”
“你只去过一趟,那次房子还没买呢,我过年那阵子不是带着老三一家子去了京市吗?”
“我先前还想着呢,两家挨的那么近,喜宝读书又忙,她这个当大姐的,怎么说周末也该做顿饭给喜宝吃吧?省得开火了。她那活儿又轻省,平时闲了帮着扫扫院子,看天气好了晒晒被子,给屋子通通风透透气,为了这个,我先前还叮嘱喜宝,把钥匙给她一份。万一有啥要买的,没时间的话,也能让她帮着跑一趟。喜宝她读书忙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喜宝还是自个儿开火,她还得给毛头做饭!”
喜宝并不是大房的闺女,这一点几个小的是不清楚,可春丽肯定是知道的。她是没说,可就赵红英来看,人家也没把喜宝当成亲妹妹来看,关心是有的,可也仅限于口头关心。
再有就是臭蛋了,喜宝和毛头去了京市以后,但凡有空就去找臭蛋,当然国家队要集训就没办法了,这个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可在此之前,春丽在京市待了五年,除了被张秀禾要求下去过一两回后,等村里通了电话后,就再没往那边去过。
怎么说呢?按照堂兄弟姐妹来论,春丽的做法没错,尤其她已经嫁出去了,对亲戚这个态度也没错。
可这不是还有毛头吗?
赵红英冷着脸,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喜宝臭蛋都不是她亲弟妹,我没话说,谁家也没规定嫁出去的堂姐要关照娘家堂弟堂妹的,可毛头呢?毛头是她亲弟弟啊,当初我把喜宝那房子的客房收拾出来叫毛头住,这不是春丽还没房子吗?现在好了,我就不说住的问题,她给毛头烧过一顿饭没?”
再看张秀禾,早已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好半响才喏喏的开口:“丽她咋变成这样了?”
“咋变了?没变,她一直都这样。强子乐意贴她,我不管。过年那会儿,老三一家子跟她不亲也就算了,我呢?她也没说请我吃顿饭呢,连家里都没请我过去坐坐。她一个出嫁了的孙女,又是大过年的我懒得说,后来想着她去喜宝学校里上班也不错,好歹能照应一下,连瓶开水都不帮着打,不知道学生下课一窝蜂的涌出来,她一个管宿舍的,多空呢!”
“你说闲了帮着打个饭打个开水,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吗?要是她上班忙活也就算了,我听她说,她成天就做私活儿,要不就凑一块儿瞎唠嗑。有这么当姐姐的吗?”
“还有毛头,一周才回家一趟,亲弟弟啊,不能提前买些好吃的招待一下?我就不说平时咋样了,过年那几天,我跟喜宝在那儿做年货呢,她就抓了一捧瓜子嗑啊嗑。”
“咋了?我俩是长工,她是地主家的小姐?嫁出去的闺女过年回门还帮娘家人做做饭洗洗碗呢,我去你二婶家窜门子,看她在哪儿晒被子还知道搭把手呢,她呢?整个年里头,啥事儿都没帮着干,别扯怀着孩子,你怀着孩子还下地干活呢。你知道咱们忙活的时候谁洗碗?老三!”
赵红英说到这里也有些烦了,冲着张秀禾摆了摆手:“我是不知道她是心大了还是咋的了,整个儿就指望不上。就她这个样子吧,你要是由着她这么下去,以后还有苦日子过,再好的日子她也能过得一团糟。”
张秀禾木然的立在当场,及至赵红英人都走了,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这个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