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图片的,还是彩色的,不贵才怪了。”
“也是……”
她们几个分开来找书,虽说书店蛮大的,书架也是不少,不过因为分类细致,倒是没多费什么劲儿。还真别说,这个新开的书店各类书都挺齐全的,就连一般小书店里难得一见的美术类书籍,这边都有足足大半个书架,好几排都是,仔细一翻,里头还有不少是带彩页的,再一看,居然好些都是去年刚出版的。
喜宝若有所思,她依稀记得年前还没放假那会儿,好像听宿舍里的人说过,学校里不少老师都出了书,还提了一句,可能这两年学校里的课本变化也会挺大的。
这对于喜宝来说倒是挺好的,这些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像这种精神食粮,绝对是越多越好,哪怕不是她所在的专业,多看看其他类型的书,起码也能扩充知识面。
就是不知道赵红英在得知了这个噩耗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了。
在美术专业方面,喜宝完全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哪怕她的审美观原先是正常的,在那么多年面对毛头后,也已经崩得差不多了。当下,她只挑了几本成人高考的辅导教材,让春梅先看着,回头要是有合适的书,也会帮着留意一下,倒是她自个儿,临出门前买了两本画册,打算拿这个当日常消遣。
春梅还好,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重拾课本考上美术学院,倒是春芳一脸的不忍直视,她就不明白了,咋就有人那么自觉的去看书呢?还拿看书当消遣,太吓人了。
幸好,她俩都没把这事儿告诉赵红英,不过,就喜宝这种啥都瞒不住的性子,迟早得曝光。
在外头转悠了一圈,直到下午四点多,赵红英和喜宝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家。
彼时,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反正一个人影都没瞧见,等祖孙二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饭菜就快上桌前,老宋头才拎着他那杆从不轻易离身的旱烟杆子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赵红英隔着厨房的玻璃窗户,冲着外头喊:“干啥去了?其他人呢?”
“跑了,都跑了,毛头这孩子是被我轰走的,其他人老早就跑了。”老宋头停下了脚步,站在厨房门口,“今晚就咱们仨了,少弄几个菜。”
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赵红英瞅着饭菜就快好了,也干脆不问了,等之后没多久,饭菜都上了桌,她才边吃边跟老宋头叨叨着。
老宋头这人一贯就是个锯嘴葫芦,没人问就不开口,哪怕再三追问,他也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好在,下午发生的事情也不难解释,无非就是毛头强压着家里人看他演的电视剧,看完了还得说观后感,宋卫党和王萍先忍不住闪人了,宋卫国和张秀禾作为毛头的亲爹妈,一开始还忍着他,结果在听说明个儿还要继续后,当下也丢盔弃甲的逃跑了。
于是,家里就只剩下毛头和老宋头大眼瞪小眼,直到老宋头没了法子,把这倒霉孩子轰了出去。
“全家所有孩子加一道儿,都没毛头那么熊!”老宋头在话题结束的最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扁头了吧?”
还真别说,挺想念的。
家里的孩子是一茬茬的,眼下瞧着,也都挺好的,可因为这些孩子打小就上学的上学,外出的外出,哪怕放假待在身边,那也是跟赵红英比较亲近,骂都骂不走的那种。至于老宋头,因为一贯都是少言寡语的,还真没啥人亲近他。
除了扁头。
扁头是挺爱闹腾的,可以前,老宋头还在乡下时,他总喜欢拿跟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头,抽着旱烟一坐就是老半天。其他孩子忙里忙外的没个消停,唯独扁头喜欢蹲在他身边,时不时的搭句话,说几句爷爷好、想吃鸡蛋、不想写作业等等,扁头不在乎别人搭理不搭理他,而老宋头也乐得孙子在他身边,反正这爷俩处得一贯都挺好的。
现在吧,老宋头这个当爷爷的,待在京市这边,吃好喝好,还学人家打太极拳,逛公园。可扁头这个当孙子呢?
老宋头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总觉得,老三媳妇儿那个大傻子会把他最喜欢的扁头给逼死。
“安生过日子,不好吗?”老宋头叹息着说。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回答他。
赵红英是觉得,能上进就上进呗,不过要是真的蠢,那也就只能认命了,可谁让这世上就是有袁弟来那种人呢?自个儿不上进,死催活催的让别人上进,自家男人劝不动,底子好的亲闺女、亲儿子又叫她亲手送了人,本来一手的好牌,打烂了不说,居然还妄想当赢家。
喜宝就更没法劝了,只能分别给爷奶挟了块好吃的,权当安抚他们。
不过,等到了第二天,趁着爷去公园打太极拳,奶去菜市场买菜时,喜宝还是拨通了村里的电话。她想得很简单,既然爷想念扁头了,就叫扁头多写几封信过来,不然就多打打电话。
结果,扁头捧着电话机,跟她哭了足足一刻钟。
“姐啊!你问问四叔啊,问他还缺不缺儿子啊!我想换个爹……哦不,我爹挺好的,嗯,我爹不打我也不骂我,就是我妈啊!她真是我亲妈吗?一整个寒假,我都在看书、写作业,不知道她从哪儿整来那么多复习资料,堆得比我人都高啊!我没活路了!”
喜宝捧着电话机,忍不住面露羡慕:“我一个寒假没看书了,奶不让呢。还好昨个儿出了趟门,偷偷的买了两本新书。”
“啥?姐……姐!!!你对我好点儿吧!我就要被逼死了!那个奶早先说的还作数不?你赶紧嫁人生娃啊,越快越好,咱们这儿都开始执行那啥计划生育了,你要是晚了,你也只能生一个了。”
扁头说这话是故意想刺激喜宝,然而他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喜宝内心一片平静,认真的叮嘱他要好好学习,抽空给爷打电话、写信。
“姐!!!!!!”
“只要你考上了大学,就可以来京市住呀,跟小时候一样,天天都能见到爷了。”喜宝还是想劝他学好的,因此冲着扁头说了好大一通读书很幸福的感悟,希望他能感同身受。可扁头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真是无比清楚。
放下电话后,喜宝很是满意,她觉得自己劝得很是到位。而另一边,扁头觉得接了这个电话后,他整个人都升华了,总感觉想要他死的人里头又多了一个喜宝。
考大学啊!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倒是在回家路上,心神有些恍惚的扁头差点儿就跟人撞了个满怀,还好他反应快,往旁边闪了闪,等稳住身形后,反而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够呛。
差点儿跟他相撞的不是村里的毛孩子,而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儿。
“你没事儿吧?”扁头心有戚戚然的问道,他可不想闯祸。
“没……”对方显然也被吓到了,好在没真的撞上去,稍稍松了一口气,眼见扁头要走,忙拉住他问道,“你知道宋卫城家在哪儿吗?我是说他爸妈家。”
扁头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就是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不过这附近几个村子里姓宋的人不多,名字里头有个卫字的,那就更少了。
想了想,他说:“我领你去找我爸,他叫宋卫民,要是连他都不知道,那你也别找了,肯定不是咱这儿的。”
“宋卫民?哦哦,好好,谢谢你了小兄弟。”
带着人绕了一圈,幸而结局是好的,扁头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宋卫城是他堂叔。这么说也许不太明白,其实那就是赵红霞的小儿子。
一事不烦二主,宋卫民自个儿还忙着呢,再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年轻小媳妇儿走在一道儿,就使唤扁头把人送过去。扁头自然照办,完事后还来不及跟他爸表功,就被从外头回来的袁弟来揪着耳朵去了二楼书房里。
“忙活啥呢你?有这个工夫你不能多看看书?你姐给你打电话?你不能让东子西子帮你去听吗?还给人家带路,全村都没人了?就数你最能耐?赶紧给我看书!写试卷!”
袁弟来才懒得听扁头瞎逼逼,反正她就一个要求,好好念书,先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必须是京市大学!!
扁头带着深深的绝望,被关在了二楼书房里。
隔壁房间,宋东和宋西大气都不敢出,哪怕袁弟来平日里并不管他俩的学习,可也生怕亲妈一时犯病找上了他俩。试想想,明明早几年亲妈也没管扁头咋样,就突然之间,脑子一抽非要扁头考上大学。
宋东和宋西那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皆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及至袁弟来从二楼前头的过道走了,也没敢出声,直到看着人进了一楼的堂屋,他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咱妈比奶都吓人啊!”
“奶才不吓人,奶才不管扁头哥考成啥样儿,奶最好了!”
“对对,奶最好了,妈太吓人了,扁头哥老可怜老可怜了。”
再多的同情也没法拯救扁头,倒是没两天,村里出了个大事儿。因为宋卫民不爱说话,袁弟来不想跟京市那边的人说话,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传话任务就交到了扁头手里。
等传到京市那边时,又已经过去了两天,喜宝的寒假已然告罄,即将准备回归学校。
她挺高兴的,一方面是在学校里能肆意的看书,另一方面则是终于不用被毛头压着看电视剧了。
毛头那天跑回强子那块,蹭了饭也蹭了半张铺,第二天就又回来了,天天拉着喜宝一道儿看电视,结果就这样,赵红英还觉得挺好的,反正她现在瞧着喜宝看书就浑身不得劲儿,毕竟她不想承认喜宝脑子缺根筋儿,那就只能把锅甩到书上头去了。
扁头来电话说事儿的时候,恰逢喜宝开学前一天,要收拾的东西倒是不算多,大件的东西她压根就没往家里搬,而是都留在了京大附近的小院里头,小件的就收拾了两个小包,赵红英正打算物尽其用,让毛头明天帮忙拎着东西,顺便把喜宝送回去。
喜宝的两个小包已经收拾好了,也跟毛头商量了,说明个儿七点起床,吃过早饭再出门。至于毛头,他也得回学校,呃,回学校去请假。
鉴于毛头一贯主意大,家里人都懒得管他了,爱咋咋地,反正就他这德行,也吃不了什么亏。
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呢,扁头打了电话来,喜宝接了,转头就给了老宋头,不过没说两句话,老宋头就叫了赵红英。之后,所有人就看着赵红英脸色越来越凝重,纷纷住了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挂掉电话说正事儿。
趁着那头还在说,毛头悄悄的凑过来跟喜宝咬耳朵:“肯定是三婶又搞事了!”
喜宝却不以为然:“家里现在啥都有,年前我跟奶给乡下寄东西,特地往包裹里放了三大罐的麦乳精。”
麦乳精是袁弟来的最爱,当然关键不在于她到底爱不爱,而是全家上下都觉得她最爱的是麦乳精,就像爱哭的孩子给糖就不哭了,喜宝明显就是认为只要给袁弟来寄了麦乳精,她就能安分着不搞事了。
毛头表示无话可说。
等赵红英挂了电话,神情凝重的说了事儿,大家才知道,这回真的不关袁弟来的事儿,甚至跟三房一家子都没太大关系。
赵红霞的小儿子一家前两年搬到县城里去了,他们家也算是村里比较有本事的,俩口子在县城里摆了个早饭摊子,卖些豆浆油条烧饼啥的,发不了大财,倒是也赚了几个辛苦钱。俩口子的年岁跟宋卫军相仿,膝下有俩儿子一闺女,孩子都挺争气的,俩儿子都已经上班了,唯一的闺女现在念高中。这回出事的是他们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儿。
“这不是前几年就说啥计划生育吗?京市这边是不用说了,天子脚下,哪个敢瞎折腾事儿啊?倒是老家那边,一贯都只是说说的,没见人较真,谁能想到呢?”
以前是没人较真,再说了,别扯首都京市了,单说老家那头,县城和乡下村里就是两个世界了。京市这边,早在八二年就已经号召大家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了,之后几年更是严格到不行,干脆利索的就是一刀切。那些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家庭,东躲西藏也就罢了,哪怕生下来了,那也上不了户口,甚至有些交了罚金勉强上了户口,回头爹妈的工作就给撸了,一家人集体抓瞎。
可那毕竟是城里,乡下真没那么讲究,而且地方不同,政策实施的情况也截然不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宋家这边正好没人摊上这些事儿,唯一一个春丽那也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人家就没想再生。
没碰上,没摊到,就以为没那么夸张。
谁曾想到,赵红霞的孙子就摊上了呢?头一胎生了闺女,第二胎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让居委会逼着去打胎,谁舍得啊?当然是左躲右藏的,拼着生下来再罚钱,也不能就这么被逼着流产。一开始还行,孕妇回了自个儿娘家,又因为还未显怀瞧着不明显,可没两个月,就被街坊察觉了,偏巧这人跟她家有些矛盾,一个举报,把孕妇本人吓得跑回了自个儿家,又被家里人连夜送走,想叫她去村里躲躲。
“就今年的事儿,说要一刀切,不准生,怀了也要打掉,哪怕过两天就要临盆了,也要一针下去直接弄掉。”赵红英也是纳了闷了,早先没听说这么严格,哪怕京市这边好像也没听说有这码事儿。
“那咋办?”老宋头忍不住问道。
“先藏着呗,还能咋办?因为那人进村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扁头,又是扁头给送过去的,就特地过来说一声,让别出去乱说,万一人家问起来,就说不知道。”赵红英也很是唏嘘,就算她没有多子多福的执念,这孩子都怀上了,咋非要给打掉呢?多造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