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画吧,就画柔妃如何?”赵澈倒不信成靖宁会请顾楷代笔,顾楷的画他见过,是传统的工笔画作,看着仿若如见真物一般,断然没有这般无拘无束挥洒自如。若是他画白鹿,纸上便是一只真正的白鹿,断不会在头顶长出树枝来。
“臣女领命。”幸好早有准备,她带了常用的画具进宫。此刻当着诸多贵人的面被考察,自是不害怕。
宫人搬来成靖宁自己做的画板,铺好纸张,调好颜色,比照着柔妃画了起来。不过时间紧促,她也只画了柔妃的头部肖像,虽不如两幅画精良,但从笔法和色彩运用,倒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成宜惠站在成靖宁身边看着,不住地点头。等画完成之后,亲自取给赵澈看:“陛下瞧瞧,真和柔妃一模一样呢。”
赵澈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柔妃,笑道:“的确一样,也给柔妃她们瞧瞧。”
画传到柔妃手里,不看还好,一看被气得半死,虽然画得和她本人一模一样,可她脸上的皱纹、脖子上的细纹也被画了下来,让今上瞧见了如何是好?她原本就失了宠,只怕今天过后自己那地儿更加冷清。狠狠的剜了成靖宁一眼,才强笑着把画传给丽妃静妃等人。
“这下相信所有的画是靖宁亲自画的了吧?”柔妃的肖像图在诸妃手里传了一圈,最后回到成宜惠手里,问诸人说。
“成姑娘妙笔神功,小小年纪就有此功力,将来定会青出于蓝。”玉蘅夫人笑道。此事由她挑起,无论结果好坏,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不过经历这些年却让她知道,成宜惠的运气她羡慕不来,这回过后,她也该熄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了,安分守己,或许能为儿子争一个好地方。
之后,赵澈赏了一套画具、一套玉器和十匹锦缎给成靖宁,末了留了那副月夜白鹿,福鹿则被送给皇后,最后临时画的柔妃的肖像,则被赏给柔妃本人。
热闹过了,诸妃离开明光殿回各自的地方。成靖宁被今上称赞,成宜惠自是脸上有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现行离开。到分岔的路口,方婕妤亲切地拉住柔妃的手,说:“成家姑娘笔下的柔妃真是栩栩如生呢,陛下赏给柔妃最合适不过。柔妃可得好生保管,不能丢了坏了。”
柔妃恨得牙痒痒,偏生只得挤出笑容来:“当然得好生保管。”
方婕妤和柔妃算得上老对头,此刻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心情大好:“那姐姐先走了,妹妹自便。”谁都知道所有嫔妃中柔妃年纪最大,那幅画也都瞧见了,好几道皱纹呢!
听着方婕妤不加掩饰的笑声,柔妃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立刻撕了那画,偏生又是御赐之物,得敬着存着,留下给自己添堵。
“娘娘……”贴身宫人小声提醒道。
柔妃向来隐忍,憋下这口气后道:“回宫!”
回到凤凰殿后,一入内殿成宜惠就放声大笑起来,自己的地方没顾忌,笑得很肆意。“你这孩子真促狭。”成宜惠点了点成靖宁的头说。
第65章 六五
“陛下皇后和诸位娘娘在场, 臣女必须拿出真本事来, 把人画像、画传神了才好, 否则怎么向陛下、娘娘和师傅交待?”成靖宁如实说道。现场考较,自当画出水平, 画出风格。
“只怕柔妃这会儿在飞羽殿发脾气呢。”张茹滢最是善解人意, 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逢人就是一张笑脸,从未发过脾气,不过这都是表面, 她最会不声不响的使坏,初到王府时,成宜惠吃过好几次亏, 难得今天看她那般失态, 着实解气,“不过回去之后你得仔细些,长兴伯家的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
自从上次成永皓帮她出气之后,他在成靖宁心中的形象变得犹如苍松般的高大:“臣女不怕,有大哥和表兄他们呢。”
“永皓和珵儿最是淘气,都快成家了还不正经。”说起自家侄子, 成宜惠一脸笑意,把从明光殿带回的画, 交给秦素挂到会客的厅室去。“咱们家可是好久都没出一个才女了, 你得顶起侯府的半片天呐。”
“娘娘别夸臣女,绘画上还得好生和顾师傅学。”成靖宁常因这事被夸奖, 每回都让她无地自容。
成宜惠却是笑道:“哪里夸不得,实事就是如此嘛。素素你说说看,本宫有没有说大话?”
成靖宁被夸,秦素与有荣焉,被点名后,微微笑着道:“二姑娘的画的确画得好,奴婢听闻顾大师也常夸她的。”
“这事该咱们骄傲,不带虚的。”成宜惠笑道,她笑起来很明媚很好看,让成靖宁一时间也有些恍神,都说成家女儿的相貌是千里挑一的好,皇后便是这最顶尖的那个一。她今日梳着半翻髻,髻上配着一支白玉镶金丝偏凤钗,侧面是银鎏缠丝珍珠珠花,垂着几股银制流苏,髻底的花形饰物连着额前的眉心坠,穿着一身冰蓝色宫装,很是清爽好看,加之保养得益,看不出实际年龄,三十上下依旧肤如凝脂,玉指纤纤,领如蝤蛴,气度高华,明艳动人,很容易让人想到国色天香这个词。
问过成靖宁读过什么书,平日的消遣后,才让郑义去传敬亲王和五皇子。敬亲王只长成靖宁一岁,却生得高大,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目光坚定,带着几分锐利,气质超然,贵气天成,长相随了今上,郎眉星目,风度翩翩,器宇不凡,见到成靖宁只颔首问好,五皇子跳脱活泼,在青山庄子已见过,道:“靖宁表姐今天还做烤鱼吗?我好想再吃一次!”
旁边赵纯熙已不住的点头同意:“靖宁姐姐熙儿也想吃!”
“听寰儿和熙儿说得我也想吃了,那就再做一次吧,让小厨房的宫人们都学一学。”成宜惠抱着女儿,笑呵呵的开口。一边坐着专心玩玩具,才学会说话的十一皇子听到后也举着九连环说“吃烤鱼”。
“臣女也爱吃,今天正好请娘娘尝一尝臣女的手艺。”成靖宁行着礼笑道,跟着凤凰殿的御厨去厨房忙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候赵澈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冷不丁的问道。众人忙着跪拜行礼,赵澈让她们起身,牵着成宜惠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成宜惠笑答道:“说吃鱼的事呢,上次寰儿和熙儿到青山庄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臣妾也想知道是什么美味,所以让靖宁做呢。”
“那朕也得留下尝一尝了。”赵澈心情大好,对康大海说:“中午就在凤凰殿用膳,柔妃那里你去说一声,让她不必等了。”
飞羽殿中,柔妃听到康大海传达的圣意后,笑容不改的将人送到殿门口,“皇后娘娘那里有好菜,少不得下回去讨一讨呢,劳烦公公帮本宫提前带个话。”
“柔妃娘娘客气了,老奴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康大海笑着告辞,回了凤凰殿。
人走远后,柔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在宫里就算了,到行宫还变着花样拴住皇上,真是可耻至极,偏太后也不管她。算一算日子,今上已经两个月没到她这里来了。好不容易借赵姝的名头让赵澈过来一趟,竟然又食言。想到从明光殿带回的那幅画,一定是赵澈嫌她老了。都怪成家那不知好歹的丫头!
大公主劝道:“母后,您要冷静。”争宠,谁能争过皇后?没瞧着方婕妤和玉蘅夫人都败下阵来了么?
柔妃只得收起不甘的情绪:“算了,我们吃我们的,出嫁后你难得来陪我一次。”大公主赵姝和萧云旌的婚事黄了之后,便在次年嫁了理国公世子,现已诞下长子。
“皇后那边又怎么了?”赵姝扶着柔妃进殿,她是赵澈的第一个孩子,在赵纯熙出生之前,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公主,眼下,她和她逐渐上了年纪的母亲一起失宠了。自她嫁了人之后,赵澈越发的不理她。
赵澈不来,柔妃提不起精神,兴致缺缺地道:“她娘家的侄女来了,献了两幅画给陛下。我不过就质疑不是她画的,想当场考一考她,结果她竟把我画成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中午又要做什么稀奇的菜,你来了陛下也不管。”
“什么画?”让她好脾气的母亲气成这样。
“还不是上回白鹿的事,偏苏氏提议让成家那丫头画鹿献给皇上。我不过多了一句嘴,她就画了我,你自己看。”柔妃没好气的把画扔给赵姝,真是碍眼,恨不得立刻撕了才好。
赵姝展开看了会儿,她承认成家丫头画得很好,把柔妃画得逼真传神,但细看一番后的确太气人了,再看自己的母亲,的确不年轻了。
“放好了不看就是,每隔三年就会有新人进宫,母亲如何争得过来?您别管那么多,不用咱们出手,自会有人去收拾的,我们坐山观虎斗。父皇现在眼里只有皇后,是指望不上什么了,您得把承逸教好了,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有机会。”大公主现在看得明白,她母亲出身太低,没有实力支撑她现在去和背后势力强大的皇后、方婕妤、丽妃等人去争。上了年纪也失了宠爱,不如放宽心思做个闲人。而她那弟弟,也得慢慢累积势力。
柔妃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那几个最好斗得你死我活。”赵承逸现在得韬光养晦,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别看赵承业现在风光,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想拉他下马。
“您明白就好。”赵姝欣慰柔妃没有被嫉妒和愤怒冲昏头脑。
正午的主菜是烤鱼,还未端上桌就引得御厨房的一干厨子围观,凤凰殿主厨杜公公很有眼色,跟着认认真真的学着,问成靖宁做这道菜的秘方,成靖宁把做法写下交给他,杜公公千恩万谢的接过,直言她人美心善。
赵澈尝了几口,夸成靖宁手巧,又命康大海送一条到太后那里,请太后品尝。“难怪寰儿和熙儿回来一直念叨着要吃呢,着实新鲜味美。”成宜惠对成靖宁的手艺赞不绝口,“这道菜厨房学会了吗?”
杜公公是人精,早找成靖宁要了方子,不过这会儿不在跟前伺候,回话的是秦素:“杜公公向来多才好学,定是学了,等着日后献艺呢。”
两条鱼被吃得精光,赵澈吩咐厨房今晚继续做,又赏了成靖宁一些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振清把女儿教得很好。”赵澈对成宜惠笑道,“你们说话吧,朕还有得忙。”闲适了整个上午,明光殿的案桌上还对着一摞折子等着他回去批改。
“儿臣也告退。”赵承业不比赵承寰,他加封亲王之后,课业繁重,也开始学着处理政事,接触朝中大小事务。
“都去忙吧,陛下也得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成宜惠温温柔柔的替赵澈净手换衣,将父子两个送到殿门口。
走了大小两座山,凤凰殿内气氛突变,“歇一会儿都午睡吧,等下去登山游湖。”成宜惠对成靖宁说。
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的袖子,说:“我要挨着靖宁姐姐睡,她会给我讲故事。”
“去吧去吧。”成宜惠吩咐庄嬷嬷领她们两个到偏殿休息。“寰儿也去歇一歇,下午还要去含光殿读书,不许淘气。”
哄睡小儿子,内殿只剩成宜惠和秦素。秦素帮着她取下头上的簪钗,拆散发髻按摩头皮,成宜惠闭上眼睛问道:“靖宁这孩子你看如何?”
“老夫人教出来的自是好的,靖宁小姐的画技,着实让人意外。”秦素昨日到青山庄后,一直观察着成靖宁的言行。
“幸好靖宁不像嫂嫂。”她那大嫂文弱得很,是个富贵闲人的命。顾子衿运气好遇到她大哥,若是遇到旁人,还不知会如何。成靖宁还是像老夫人那般利落些才好。
顾子衿嫁进侯府三年成宜惠才出嫁,成宜惠主仆几个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自是知道她的脾性:“可不是,但夫人合该有这样的命数。”
“我的话你和母亲说了么?”
“说了,老夫人明白着呢。”秦素说道,“大觉寺那边的人说,芙宁小姐很让人意外呢。”
成宜惠笑道:“说说看。”
“说不像她的生母竹姨娘,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点像老夫人。自她重回侯府之后,老夫人和夫人对她算不上多重视,但她一身气度,半点不见小家子气,那份从容自得,不是一般人所有的。在大觉寺,便是主持方丈都夸她的。”秦素在侯府时,与翠竹相处过几年,算得上了解那个心比天高的丫头。
“她要没几分本事,就不会从原来的二房三房脱颖而出,能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成宜惠不掩饰对成芙宁的欣赏,只是可惜,她曾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姨娘。
“您呐就爱操心,两位姑娘将来都会好的。”秦素寻了一身白色寝衣,给成宜惠换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去歇着,换珠兰茉莉她们来伺候。”换贴身衣物,成宜惠向来是亲自动手,若是身上的痕迹被瞧见了,可不羞死人?
秦素了然,躬身笑着退下。
偏殿中,赵纯熙终于被哄睡下。歇在陌生的地方,成靖宁睡意全无,困顿的双眼迷蒙的半睁着,今天下午,应该不会有事。
寝殿内,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内燃着安息香,各角落放着冰,倒让人觉着好眠,困意终于袭来,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有人拉她的一角。回神清醒,发现是赵纯熙的小脑袋从薄毯的这端钻出来,扯着她衣裳说:“姐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吧。”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成靖宁坐直了身体,知道她想出去玩儿,只好讲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小丫头想象力丰富,问题特别多,诸如讲小红帽,她会抱着她的小猫,仰头天真的问大灰狼为什么会说话,而她的咪咪只会喵喵叫,为什么人被吃了还能活着,为什么大灰狼吃东西不切碎不煮熟。再如白雪公主和王子,她会问白雪公主沉睡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会老,万一拉粑粑怎么办……
好吧,这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可爱……
午后,凤凰殿热闹起来,上午闻讯的嫔妃都赶过来说话凑热闹。成宜惠本欲带几个小辈去登山游湖,被绊住了只好让她们几个去玩儿。见过一干嫔妃,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离开凤凰殿,遵照一个小孩的直觉和喜好判断着好坏,很不喜欢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们去划船摘莲蓬吧。”赵纯熙在杨柳岸边奔跑着,到停有小船的石阶边停下,指着湖中央的一片绿说道。她还惦记着莲子的事,一直想去摘芙蓉池的莲蓬。芙蓉池离凤凰殿不远,池子很大,水面波光粼粼,中央种着莲藕,开着红白两色莲花,这时已有好多青莲蓬,正是吃莲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