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满满求知的语气啊,那一定是博雅先生。
城门之上又传来铮铮几声。比起之前,乐声似乎又重了些。
“哎呀,有人来了。”
兕子听到有个声音说道。
那么一定是晴明先生了。
“谁来了?晴明?”
源博雅愣愣地问道。他张望着,可朦胧的雾中,看不清有谁来了。
兕子才认识安倍晴明与源博雅,就能分辨出他们与其他的人的嗓音了。
“是我呢,博雅先生。”兕子轻轻说道,“二位这么晚在此何事?”
晴明见到兕子显然也是挺惊讶的,不过还是笑道:“自然是被这琵琶声吸引过来的。”
“那姬君呢?”
“唉,我嘛,初到此地,甚是想念大唐。梦回时分,便听到了熟悉的琵琶乐声,便循着琴声而来啦。”
“原来如此。”
晴明理解地点点头,七骨扇轻掩住含笑的唇角。
兕子望向罗城门上,问道:“那上面弹奏琵琶的人,博雅先生可是认识?”
博雅诚实地回道:“弹奏人我不知道。但那琵琶,肯定是圣上失窃的玄象!”
“玄象?是那琵琶的名字?”
“是的。说起来,那玄象正是从姬君的国家传来的呢。”
兕子惊讶,“大唐来的呀?那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晴明掩住微笑的唇角说道:“快百年了吧。”
兕子嘟囔,“百年了啊,难怪我不知道,那时我已经死了呀……”
“死、死了?!姬君你——”
源博雅听到了某个骇人的词,一时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兕子。这模样看起来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惊吓呢。
傻傻的惊吓,看起来有些可爱。
兕子心中默笑了几下,用一种哀怨的语气说道:“是呀,博雅先生。兕子已经死了快三百多年啦,一人甚是寂寞呢。不如,博雅先生来陪我可好?”
“晴、晴明!!!”
这名阳刚的武士,惊叫了起来,像只受了惊的小鸟,边叫着晴明,便躲到了他的身后。
看的兕子哈哈直笑。
“博雅先生可真是好人啊!”
源博雅还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他看看兕子,又看看晴明,发现晴明露出一副憋笑憋得十分辛苦的表情。
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开玩笑了。
他有些生气。
“以后莫要开这玩笑了!”
晴明终于忍不住了,和兕子一样大笑了起来。
这两人笑那么大声,却依然优雅无比。博雅想到,如果是别的人呢?这样的笑法,是否太失礼了?
城门上的琵琶在沉静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弹奏起来了。这次还带上了萋萋的歌声。
两人停下了笑声。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罗城门上。
“唉,看来是个女子。”晴明说道。
兕子问:“她唱的是什么?听着怎么那么悲伤?”
她摁摁自己的眼角,不知为何想要落下泪来。
“不是日本语,也不是大唐语。晴明,你听得明白吗?”源博雅将目光投向了晴明。因为晴明正露出一副深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认真听着歌的模样。
“可能是梵语。不过,我也只听得几句。什么‘你不认识我啦’,‘明达殿下呀’之类的。”
晴明说着,目光望向了一脸怔然的兕子。
源博雅不明所以。
“明达……明达……你怎么认识明达的?”
急切地朝着罗城门上喊道。
兕子原先还是局外人,如今已是局中人。
那微微的颤音,昭示她是那么不可置信。
铮——
琵琶声停了。
雾渐渐散去了一些。
兕子看见了城门的轮廓,也看见了此时站在罗城门上的身影。
兕子似乎等不及了。她一跃,跃上了城门。
“啊姬君!”
博雅着急道。
“真是位胆识过人的娇女啊。”
晴明此时这样称呼她。
兕子目光微润,望着这名手持琵琶的女子。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
“明达呀明达呀,我是那牧牧呀……”
女子弹奏了一个音,抬起了脸。那是张与她长相无异的脸。
在兕子惊讶的目光中,女子微微一笑,向她行了个礼,然后消失在了城门上。
兕子茫然地站在城门上,想着女子的容貌。
“姬君?如何了?”
博雅朝着罗城门上喊道。
兕子转过头来,随后她又从上面跳了下来。
即使知道兕子并非人类,但博雅还是觉得胆战心惊的。
只是那一瞬间,兕子就落在了他的面前。
博雅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她。
“她走啦。”
兕子抹抹眼角,满怀心事地说道。
“可是知道了?”晴明问道。
兕子摇摇头,“想不明白,但她可能认识我。”
“姬君认识她吗?那是妖怪吗?”
博雅有点怕。
“应该是罢。但她什么时候见过我的呢?而且我好想也见过她似的……”这一点,兕子想不明白,也想不起来了……
晴明收起了七骨扇,敲着手心,沉思着。
“既然琵琶声消失了,那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晚再来一趟罢了。”
“明晚也要来吗?”
“自然。”
“可明晚要做什么?”
“那就要看姬君的了。”
“诶我?我能做什么?”
“好好睡一觉,想要知道的,大抵就知道了。”
兕子觉得,晴明先生与智空一样,也总是会说一些让人难懂的话。
……
…………
第二日下午,兕子就和智空打好招呼,去找安倍晴明了。
她在那里见到了整装待发的博雅。
和昨晚不同,此时的博雅全副武装。
腰间挂着刀,背上背着弓箭。眉目间的平和气息,也变得凛然起来。但在兕子眼中,若真要对付妖怪,这样恐怕是不行的。
“姬君来了,正好有新鲜的鸭川河香鱼。”晴明笑着说道。
哎,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为今晚的行动所担心呢。
“鸭川河的香鱼?那我倒要尝一尝。”
兕子欣然说道。
已经取名为花蔓的女子托着食盘,食盘上放着三个碟子。而每个碟子里正有一条烤好的鸭川河的香鱼。
香鱼长得极好,个头颇大。
夹开鱼肚,里面会冒出一缕热气。
那带着咸味的香气,足以让人食欲大开。
兕子很满足,正式性地向晴明表达了款待的谢意。
“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
兕子望了望院子,此时黄昏未到。天色还亮得很。
来的着实早了点。
“自然是等琴声响起的时候了。”
晴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博雅好奇地问道:“晴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办法了?”
“不可说不可说。”
晴明摇着扇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晴明先生,我昨晚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件事。”
“姬君请说。”
“唉,是这样的。我虽不认识那人,可那人却长着一副我幼时的模样。可见,那人必定是与幼时的我相识的。我原以为是哪个宫人,可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个宫人叫牧牧的。或许时间长了,我记不得了……不过,倒是有样事物,我与兄长曾经将它取名为‘牧牧’,也可能是其沫沫,唉,时间太长了……”
“哦?那是何物?”
晴明这样问道。
博雅也是睁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立政殿前的紫檀树……”
兕子回答道。
……
…………
铮——
啊,终于来了。
博雅今夜幸亏是无当值。
但若是当值,也没甚关系。
三人一同前往罗城门下。
兕子一路上都未曾言语。
晴明也是一样,博雅似乎从未看过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博雅想想先前兕子的话,又听听这美妙的琴声,顿觉得世事无常。
偌大的朱雀大道上,仅有他们三人。但仔细听,远处似乎有牛车行来。
晴明让二人停下。
他们现在已经行至八条大路了,离罗城门不远了。
三人静静地站在暗处,看着那缓慢的牛车沿着朱雀大道前进,而车前,竟没有驱车的小童。整辆牛车都是自发地前进的。
博雅刚想问些什么,便被晴明“嘘”的一声制止了。
牛车似乎停下来了。
博雅一阵屏息,捂住自己的嘴巴。
晴明两指一并,似乎在身前划了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牛车又开始前进了。
博雅以为这事要结束的时候,那牛车行至前边的坊门小路时,蓦地消失了……
“哈,走吧,今晚可是为那牧牧而来啊。”
“可是晴明,那是——”博雅至今还有些害怕。
兕子说:“看不出来什么呢。博雅先生不必害怕。晴明先生在呢。”
博雅呼了口气,同意道:“那倒也是。”
晴明挑了挑眉,唇角的笑意逐渐拉深。
三人顺利地到达了罗城门下。
琴声孜孜不倦地弹奏着。
兕子向前一步,琴声停了。
罗城门上传来女子的声音。
“您可是记起来了?”
幽幽的,带这些伤感的味道。
兕子不为所动,而是朝上喊道:“你是那立政殿旁的紫檀树?我只记得,那紫檀树,我与哥哥取名为‘牧牧’。”
铮——
琴声蓦然大了起来。
“看来是对了。”
晴明笑道。
博雅惊讶道:“竟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玄象的故事被我改了,嗯,以后改的还有很多。
第4章
兕子自幼失了母亲,父亲疼惜她,便养在身边。
可即使如此,兕子那想要母亲的心情依旧未曾减半。
听哥哥说,立政殿前的紫檀树,是母亲生前种下的,虽很小很小,但兕子觉得,那一定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兕子十分喜爱那棵紫檀树。
喜欢到每天都要去那里坐上半个时辰。
它有没有长大,兕子是不知道了。她死后的事,她也是从智空的口中得知的。且紫檀树本就如此渺小,又怎么会在这些话中提到呢。
兕子望向罗城门,喊道:“你能下来吗?我想见见你!”
晴明与博雅被兕子这番话吓了一跳。
果真是大胆呢。
不多时,围绕在罗城门的雾散了。城门底下,可以清晰地瞧见城门上的事物。
随后,一名女子从罗城门下跳了下来。
“噢!”
博雅惊叫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了。
女子穿着与兕子相似的唐国服饰,抱着琵琶,与兕子相像的面容柔和,温顺地立在城下。
尤其是看着兕子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
“明达呀,我想你了呀。”
大唐柔美的语言从女子的口中流出。
女子拨动了琴弦。
铮铮——
与先前带着忧愁的琴音不同,这一次带上了喜悦以及满足。
兕子向前了几步,捧起了女子的脸。
“你真是那牧牧?”
女子说:“如假包换。”
“可你为何在这里?”
女子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哀伤。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晴明大概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他这个人向来聪明。
名字有了,地点有了,就足以让他猜出事物的前因后果。且八-九不离十。
那是太宗皇帝去世后的某一年,甚至大唐已经换过好己任皇帝的某一年。立政殿前紫檀树被砍下了一小段——据说是整棵树木质最好的一段。
他们用这一小段的紫檀树制成了一把名贵的琵琶。这把琵琶原先是没有名字的,后来被当时的遣唐使带回了日本国,成了仁明天皇的爱物,而为珍惜的爱物取名字,是件很平常的事,于是便有了玄象一名。
如果要问起为何存放在殿内的玄象失窃,那么这个答案或许与兕君有关呢。
失窃的时间与兕君智空法师到来的时间也是极为巧合的。
“原来如此吗。只是,既然找到了玄象,也该回归到殿内了。”
“可我不想和牧牧分开,这是我对母后唯一的纪念了。”
兕子握着牧牧的手,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