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府就那么几个人难道卓玛和老太妃果真成了一丘之貉是想借她出门而害她?
再或者是白太后?
权力几经更迭美艳新寡的太后和小皇帝依旧被人辖制会不会是白太后想以她为突破口想要打破目前的局面?
到了光禄寺门前,宝如止了步待野狐和稻生两个跟上来,四人一起才敢进院子。
光禄寺寺卿何萧率众就在院子里等着给老太妃问过安,便带宝如进了库房。相比于皇家所需,老太妃烧给曹中书家的瓷器只是一丁点儿顺带的小货物罢了。
七八只三尺宽的大木箱,里面先是刨花,再是桑麻,然后是软纸,一样一样仔细包裹着。
何萧亲自打开箱子,一样样递给宝如过目。
从凤彩描金卍字漆盒,到红釉开光描金喜字果盘,各类彩瓷一样样取出来,虽只是在这黯淡的大库房里,同样光彩艳丽,美不胜收。
宝如一样样摩梭过,爱不释手,心说李莹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一套御瓷做嫁妆,待李悠然成亲的时候,她也得求着,叫李代瑁替她烧上一套。
她总觉得无论是谁想要故意为难,都不会一下就止,肯定还有后手。
验完货转身出了库房,在光禄寺的大院里漫步着,听寺卿何萧絮叨些光禄寺的难处。中间一进,是光禄寺的官员们办公的地方。两边是二层厢楼,高起一圈。几乎所有的官员全部下楼,就在一楼的檐廊下站着。
野狐和稻生一左一右,苦豆儿在前,宝如始终处在他们三个中间,目光所巡之处,所有的官员皆是双手顶额,弯腰深礼。
宝如从未受过如此大礼,颇有些疑惑不解。
何萧也是看宝如懵了头,解释道:“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当日赵夫人在芙蓉园指剑大骂王定疆,率举子闹孔庙,便回纥汗王下长安,也是由您一剑挑开战局,长安城才不致遭受劫掠,如今朝中文武百官,只要说起夫人,心中莫不敬仰,便为此,朝臣也会一力支持季大都督,和荣亲王殿下。”
要说前一件事人人都知道也就罢了,孔庙之事,校场之事,宝如从未跟人提过,也不知是谁透了风出去,若非此番出门,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在长安,竟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两列官员见宝如止步,似乎颇有些激动。这种激动,并非权力或者财富而带来的威慑与胁迫下不得不存的卑伏。
而是那种,由心而发,要听智者的妙言,良师的点悟之语一般,一个个耳朵恨不能像兔子一样竖起来,双手交握于前,静静的听着。
何萧以目鼓励,显然是希望宝如能说两句。
说什么呢?
宝如道:“家父与明德,也皆是为百姓,为朝廷而出一分力,诸位亦是如此,妾不过一内人,不懂国事,唯知国事艰难,只望大家齐心协力,共勉之。”
群臣齐齐揖首,道:“臣等会一力支持王爷和大都督,也感谢夫人将百姓与朝廷放在心上,赵相英名,臣等永生敬仰。”
宝如点头谢过,又觉得不够庄重,左右叉腰行了一礼,这才出门。
两列,几十位官员虽无声,但一路脚步踏踏,一直送宝如到光禄寺的门上,目送她离开。颇有当初李纯孝带着秦州举子们目送她时庄重肃穆。
宝如心中也是苦笑,也不知自己何时,声名竟能比得上顾氏了。
事实上自打皇帝及冠之后,让他亲政,并要求荣亲王卸下辅政大臣一职的呼声就愈来傅高。李代瑁一直竭力弹压不止,但到校场兵变一事之后,这种弹压之声忽而就止了。
直到后来李代瑁才知道,宝如这个儿媳妇,在满朝文武之中的声望有多高。她是赵相的孙女,皇帝的能力没有显现出来,再兼校场大乱时,竟然将冕冠跌落于地,全然没有该为天子的镇定与从容。
太后又是个蠢货,在顾氏艳名满播长安之后,如宝如这般贤良温柔,关键时刻却有勇有谋的妇人,宜家宜室。
许多曾经支持赵放的大臣们,转而就开始支持李代瑁了。
这种影响力并非刻意营造,也难以改变,但它成了一股势,也许满朝之中,朝臣的心里,隐隐也有了期待,在他们心里,皇帝渐渐变的不重要,李代瑁掌权,也成了理所当然。
马车仍停在那地方。宝如盯着王府那辆马车看了许久,推了苦豆儿一把道:“罢了,既我已出来了,便往晋江茶社吃趟茶,看看嫣染去。这车,你陪车夫一起驾回去。”
自平康坊中间一条小巷穿出去,再折入东市不远便是晋江茶楼。果不其然,才上茶楼二楼,便见苦豆儿气喘嘘嘘而来。她就并未上车,只是陪车而行,走到半路,马车下面几根支撑车体的横木在无人坐的情况下,居然齐齐断裂。
来时车好好儿的,回去的时候横木断了,显然是在宝如进光禄寺之后,有人给车体做了手脚。
宝如才和嫣染坐了,看嫣染替自己煮水烫着热茶,低声问道:“审车夫可有审出什么来?”
苦豆儿摇头:“车夫说,自己早上也不知吃了什么。咱们走后,他四处找着上了回茅房,回来也没觉得马车有什么不对劲儿。”
是老太妃,还是白太后?
若是老太妃,凭什么?
自打入荣亲王府,宝如自认自己跟老太妃之间并没有结过什么梁子。若说她在府中生乱,那就更不可能了。自打她入府后,跟李少源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便小姑妯娌,也是以和乐为重,从未跟她们起过龃龉事非。
老太妃也一直待她还好,一番又一番的,会是为什么?
绞尽脑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苦豆儿宽慰宝如:“横竖不过明后天,大哥便回来了,有什么你跟他说说,让他去查,不就完了?”
红泥小火炉上炭还很足,却有个肩搭白帕的小伙计端着炭篓走走包房,笑嬉嬉便来添炭。嫣染见他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一只炭篓子在人头顶晃来晃去,还直往宝如身边凑,推了他一把道:“新来的吧,你们薪火上的管事就没教教你,包房不能乱入,这里皆是女客,一个炭篓子在头上晃来晃去算什么?快出去?”
这小伙计连连点头称是,忽而篓子往嫣染那边一拐,头冲着宝如来了:“嫂子,咱们也好久不见了吧?”
宝如看他眉眼生的白白净净,颇为俊俏,又瞧着有几分面熟,分明是自己见过的人,孕中脑子更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竟是你?”
这是当初叫季明德原来四个小厮中的一个,叫余飞,脑子灵,嘴巴甜,人生的也俊,但自宝如入长安后,就见过他一回。另有一个坎儿,俩人从此就不见面了。
宝如总归有些好奇,拉住余飞问道:“这些日子你在何处,怎的从不见你入府来问个安?”
余飞已经要叫嫣染给搡出去了,指着外头道:“小的在碧水书斋等嫂子,大哥有些话儿,托小的传给您呢。”
季明德出门眼看两个月,宝如也不疑它,更何况,关于余飞的去向,他从未跟宝如提过,宝如一门心思,只当余飞仍是跟着季明德的,命苦豆儿与嫣染两个坐着,自己一人出门,再上一楼,就到了阁楼上的碧水书斋。
满室书香,炭盆燃燃,窗上绿萝坠地,地上毯子轻覆,宝如推门进了书斋,见余飞还是恭腰袖手的姿势,就在门口站着,笑道:“野狐和稻生皆如我的弟弟一般,我比他们还大,我都能叫哥哥的,何必如此谦怀?”
余飞脸上神情十分的古怪,好容易抬起头来,却红着两只眼圈,双手颤危危捧了个东西给宝如,随即便跪:“嫂子,小的实在是对不起您,要打要罚,全凭您,也不求您原谅。小的今日只求一个心安。”
宝如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接过余飞手中的东西。这是一套金三事,总长不过三寸,金琏的一端是打成云纹妆的扣子,这是挂在衣服上的。再轻轻一拉,笔杆粗的圆桶中掉出几样东西,亦是纯金制成,一样耳挖,一样挑牙并一样镊子。
这是妇人们寻常身上所带的,一样挖耳朵,一样剔牙缝,另有个镊子,是用来修眉的。
第215章 正骨正心
金质管身虽不过三寸长但上面錾刻的花纹却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扭动管身上面刻着个穿一品诰命服的妇人身边跟着个梳冲天髻的小丫头一个男子与妇人并肩而站在看不远处的孩子顽笑。
管身虽小錾刻之功一丝不拉,妇人脸上的笑,和孩子的顽皮皆活灵活现。
这是当年她父亲赵秉义打给姨娘同罗绮的,同罗绮虽不说什么,却明白丈夫无法立自己为正妻意图在细小之处表现自己是他心中唯一的心思所以一直随身佩戴,从不离弃。
其实赵秉义给段氏也打过一套上面亦是同样的妇人同样的孩子但孩子多添了一个那是赵宝松她哥哥。
父亲一点小心思,宝如两面跑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看破不说破。嫡母庶母,皆是藏宝一样藏着给对方从未露过一丁点的蛛丝蚂脚出来。
这于同罗绮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除非死,不会给别人的。
余飞埋头在地上,哽噎着哭了起来:“嫂子,坎儿便是为这个没的,我也是心中有愧,想求个良心安良,我在长安出现过的事情,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大哥,否则,我……”
坎儿,那个孩子大约跟宝如同年,是四个孩子里面生的最好的一个,自打到长安见过一回面,宝如就再也没见过,这么说,他是叫季明德给杀的?
宝如一直知道同罗绮的死和季明德有关,但她一直在逃避,不想知道的更多。
明知不能好奇的,可一个柔弱的,那么爱她的女人,不要自由,只要她的胎衣和乳牙的女人,她的亲生母亲死了,她再这般逃避,会不会太残酷了点。
宝如欠着腰,缓缓屈膝坐到了地上,依靠在书架上:“你在哪儿见的她?什么时候见的?当时你大哥在不在?当时你们一起还有谁?”
余飞道:“我们是在秦州接的手。就我和大哥,还有坎儿三个。据说齐国公是怕官府的人知晓,才会委托土匪来护送那位夫人。”
这顾虑,其实是为了尹玉钊。他在长安为禁军侍卫长,若知道,必然不会任由尹继业带走同罗绮。
宝如坐在毯子上,余飞就跪在她身边不远处。
她肚子颇鼓,席地而坐很不舒服,一手缓缓抚上微鼓的肚子,柔声道:“你说吧,我保证不告诉你大哥。”
这是头一回,宝如从当事人的口中,知晓姨娘从岭南往秦州的一路。
听说在秦州,监察御史季墨竟然还将她带回官驿住了几天后,宝如揩了把眼泪。和着余飞冷静的描述,宝如越听越觉得心慌。
苦豆儿半晌等不到宝如,上来敲门了。
宝如高声道:“我在此看会儿书,你们且吃着茶,慢慢等着便是。”
在余飞的描述中,这趟差事,对于秦州土匪来说,算得上是个大活儿了。
不过一个妇人而已,越关山,再渡个黄河,翻个乌鞘岭,酬金却高达七千两银子。
方升平一听是赵秉义的妾,下意识便有些瞧不起:“在老子看来。妾这东西,跟只家养的猫差不多,养妾不如养条狗,狗只认一个门庭,便再穷再困,认准了主人就会跟随。
猫却不同,那里有闲适的窝儿,它便往那里钻。罢了,为了七千两银子,明德走一趟吧,不过一个妇人,赚趟钱,也跟尹继业拉拉关系,往后过永昌道,叫他高抬贵手,勿要再整天喊着剿匪剿匪。”
为了凉州大都督不剿匪,秦州土匪对于那趟差事格外郑重。
季明德带着两个小土匪,一架马车三摇四晃。一路上走的久了,余飞和坎儿两个渐渐便有些喜欢那生的貌美,又性子缓柔的妇人,因她称自己姓齐,俩人便称她一声齐大姐。
季明德初时不苟言笑,但余飞渐渐发现,待他和坎儿睡着,他就会找她去聊聊天儿。究竟聊些什么,因为声音小,余飞并不知道。
漫长的旅途,一夜又一夜,匪走的当然是匪道,住的,也皆是山洞窝子,烂墙残桓。有天夜里,余飞被哭声吵醒,仔细一听,原来是那齐大姐哀求季明德放了自己。她说自己有个女儿,会在秦州等她,这要季明德肯放了她,无论想要什么,她都会给。
说到这里,余飞停了停,看着宝如。
宝如揩了揩眶边的眼泪,低声道:“没事,你继续说。”
余飞于是又讲了起来。
他和坎儿皆是傻孩子,也觉得这大姐一路上给他们洗衣服,洗臭裤子,还给他们捉头上的虱子,人实在生的美,性子也好,于是商量着恳求季明德,不行大家一起赔银子,让季明德把她给放了。
俩人求了半天,季明德只一句话:“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土匪也得讲信誉,放了她,以后在永昌道上,咱们土匪的声誉可就败光了。”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乌鞘岭。那地方从八月就开始下雪,九月天气,雪大难行,于是他们便扎帐,在山里宿了一夜。
齐大姐沿途似乎找了很多种方法想要寻死,但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这天夜里,她分了坎儿一只玉坠,因觉得余飞最好,便把那只金三事给了余飞。这是她身上唯有的两样东西,分完之后,他们俩个就躲到火堆旁去睡觉了。
仍旧是半夜,余飞梦中起来撒尿,便见季明德在齐大姐一人独宿的帐篷里头。
次日一早下山时齐大姐便不肯再说话了,中午到的凉州都督府。土匪交接完人,收了剩下的银子就走,才不管那齐大姐的死活。
季明德已经走了,坎儿和余飞两个放心不下,又悄悄潜了回去,便见在大都督府门前,那齐大姐怀中抱着只水囊,死活不肯入内,就在外呆着。
她一直在等尹继业出来。
最后,尹继业终于出来了。
齐大姐身上一件未楦过的生羊皮袄,头发也不过用一根布带扎着,落魄无比,头上还乍着几根柴草。可在余飞和坎儿眼中,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她道:“你千里路上将我抓来,所为何事?”
尹继业一袭皮氅,高帮长靴,两鬓斑白,笑的倒还从容:“别闹了,快进去。”
齐大姐啪的便是一个耳光:“我只问你,赵放父子何罪之有,你要将他拉捆在一处,生生放火烧死他们?”
尹继业怒了:“贱婢,男人间的事情便是如此,弱肉强食,你不过一个小妾,还真当自己也是赵府的人了?”
说着,他便来拎她的耳朵,妄图拎着她的耳朵,把她拎进去。
齐大姐扒了软木塞子,打开水囊饮了一气,忽而将水囊砸在地上:“奸佞,荒唐世道中的奸佞,不止奸佞,你是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