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浣若君
时间:2018-01-20 14:57:08

  白天还遣小厮送过一回药酒,他倒装的没事人一样,借着酒意笑问:“宝如回来了?”
  宝如叫了声伯父,忽而季明德的手就伸了过来,牵起她的手,黑暗中语气冷冷:“大伯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也该回房了。”
  看到季白,宝如那颗想跑的心就又生生收回来了。
  若不是季明德下手快,她这会子只怕是和那三个姨娘站在一处,给季白做妾呢。
  回到家,杨氏亲自烧了一锅子的水,盛在昨天新买的铜缶里头。那铜缶就摆在小西屋的正中央,杨氏带上门,坐在外面台阶上剁党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叫宝如当着季明德的面沐浴。
  杨氏不信那宰相家的姑娘,嫩的像把葱白一样,当面解衣沐浴,季明德能不动心?
  宝如有一年多没有好好洗过澡,出嫁的那天晚上,还是把哥哥嫂子全清出去,才脱光衣服在家洗了个澡。
  逼仄狭窄的屋子,铜浴盆沾了大半块地。季明德就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两条长腿劈开,一手持卷,专心致志的读着。
  宝如哎了一声,季明德似乎没有听到。她只得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床道:“要不你先睡?”
  季明德怔了片刻,丢下书,踢掉两只鞋,随即一头倒在床上,两手放下床帐,想必是睡了。
  宝如一腔的忐忑,仿如凌迟一般,在屋外杨氏咚咚咚的剁声中解了衣服,坐入一缶烫水中,舒适的打了两个颤子,尽量轻声的撩着水花。她是面朝着窗子的,就算季明德果真要看,也只能看到她屈膝而跪的背影。
  她的背很美,两扇蝴蝶骨,随着手的动作开合,像只展翅而翔的白蝴蝶一样。肤呈暖玉色,自里往外而透的腻嫩,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微微亮的光泽,摸上去必是如细砚,绸缎般的绵滑。
  水撩上去,又疾速滚落,湿潞潞的乌发由一侧拢向前胸,唯剩一捋搭在脖颈窝上。
  十五岁的少女,并非肥肉,而是只羔羊,剥皮洗净,置于案头的小羔羊。
  王朝宣当比李少源的退婚书只晚一天,越关山而来,恰恰迟了一步,本欲生抢,却叫胡魁劝下,因为胡魁与季白才做了亲家,不想直面得罪,欲寻个转寰之计。
  而季白的小心思,则是拿他当挡箭牌,地契,药酒,接下来还会有别的,雪中送炭一般的东西,一点点暖过赵宝如的心。等赵宝如也有那么点心思了,一墙之隔,简直方便不过。
  季明德想去尝尝从她那段玉管似的脖颈上滚落的水珠,喉舌结燥,双目灼灼。
  宝如擦着头发转身,隔着帐子,他的目光似狼一样。她随即一口气吹熄那只灯盏,摸黑披上衣服,慌乱中踩翻了铜缶,整盆水哗啦一声洒了满地。
  杨氏停了剁党参的手,连连道:“砖地而已,天亮水就渗了,你们睡你们的,不必管它!”
  宝如于是踩着两脚的水上了床,也知道今夜是躲不过了,闭上眼睛攥紧双手,斜倚在床沿上,静静的等着。
  季明德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指一指套上她的手指,捏在手中攥了攥,头慢慢凑了过来,带着股子略有汗气的男性气息,唇到她耳边时止住,悄声道:“穿上衣服,睡吧!”
  他这一声,宝如总算回过味儿来了,他敢娶,却不敢睡,也许他怕李少源,或者王朝宣,再或者,仅仅是个土药材贩子季白,就能吓退他那条吐着芯子游窜的巨蟒。
  宝如放心不少,却又莫名觉得有些泄气。本来,她打算告诉季明德地契,还有药酒的事,这么一想还是算了,他都自身难保,又如何能顾及她?
  恰他起身去收拾地上的水了,宝如趁势滚进里侧,紧裹着被子睡着了。
  不一会儿,窗外又是杨氏的声音:“明德,明德!”
  季明德直接开了窗子:“娘,你快去睡吧!”
  “你行不行?”
  “不行!”
  杨氏记得小时候同炕睡,半夜季明德尿胀,那点小牛牛总是炸的老高。身为有儿的妇人,她还颇为得意,暗道就我儿这物儿,长大了必是个能治的媳妇儿哀哀叫的。怎的长大之后七尺的个子,那东西就不行了呢?
  她气的恨不能进来自己摸上一把,看儿子是不是真的不行。碍于儿媳妇睡在床上不好大声,带着哭腔骂道:“认贼作父,认贼作父去吧你就!宝如那一点不好你看不上她?啊?”
 
 
第6章 胡兰茵
  季明德脑袋依旧在窗框上轻碰着:“娘,您还不明白吗,就因为您在外面坐着,我才不行!”
  杨氏忙道:“那我走,我走!”
  等杨氏走了,季明德低低叹了一气,摸过宝如的手牵着,摇一摇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宝如只当自己是被买回来的,像入青楼为妓一样,还抱着赎身的愿望,所以柔声道:“不委屈!”
  季明德忽而侧首,略靠近宝如,问道:“你可识得王朝宣?”
  宝如脸色大变:“识得,怎么了?”
  自打赵相父子被发贬往岭南之后,王朝宣天天登门,若不是忌惮于李少源,只怕早都动手抢过多少回了。
  季明德道:“他在秦州!”
  退婚书到秦州才不过三四天,王朝宣也跟着到了,显然是为她而来的。
  宝如想起酒色财气堆了一脸的王朝宣,再有他那永远身上有股子异香的老干爹,不由欲呕,主动伏上季明德的胸膛:“我会整理屋子,也会学着帮娘一起整理药材,我还会学着做饭,你帮我一把!我不想跟他走。”
  他呼吸渐粗,慢慢往外挪着。宝如一颗心暗沉,以为他知道她的身世,不敢再要她,要将她推出去,仰起下巴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季明德才说了一句:“放心,你是我季明德的妻了,唯一的妻子,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不用说,次日一早杨氏兴冲冲进来,看到床上仍是干干净净,气的极了,当着宝如的面狠拍了季明德两把。
  宝如不知道隔壁是个什么情形,但从今天开始,季明德就要搬到胡兰茵房里去睡了。
  连着三天与她宿在一起,他很君子,除了半夜那东西总顶着她的腰,顶的难受之外,没有任保出格的举动。
  宝如猜不到他是怎么跟胡兰茵相处的,也懒得去想,正与杨氏两个替他正整理着几件衣服,隔壁已经来接人了。
  仍是胡兰茵那俏生生的小丫头蒿儿,水蛇腰儿,红袄绿裤,一只嫩臂攀着门沿说道:“二少奶奶,我们大少奶奶说了,隔壁无论衣服还是鞋子,样样都有,不必你们准备的,就是准备了,只怕二少爷也不会穿。”
  这话说的,明里暗里透着对这一家穷人的嫌弃。
  杨氏一点即炸,与宝如对视一眼,推了衣服道:“明德,索性往后你就搬到隔壁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算了!”
  季明德自己过来叠好几件衣服,束好包袱皮,将两本书整理了持在手中,出门时对宝如说:“与娘好好过着,我过一个月就回来。”
  宝如借故整理床铺,也不送他,再回头时,他已经走了。
  临要进胡兰茵的院门时,那小蒿儿还在说:“二少爷,让奴婢来替你捧着书吧,让奴婢来替您提着包袱,好不好?”
  在前面疾步而行的男人忽而止步,深蓝色的直裰微颤,略瘦的肩膀也在颤。他忽而回头,双目寒渗,那笑起来会有酒窝的两颊胡茬青青,盛着满满的寒气:“你叫蒿儿?”
  蒿儿往后退了一步,扭着两手,低眉道:“是!”
  季明德道:“你前儿偷了莲姨娘的镯子,却嫁祸给大夫人房里的蓬儿,叫大夫人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你觉得大爷会不会拿沾了水的皮鞭抽你?”
  蒿儿脸红,往后退了一步,欲辩不敢辩,咬牙欲要落泪。
  “瞧见那道门了否?往后欲要传话,门上喊一声即可,二房的院子,永远不要踏足!”
  等蒿儿抬起头,季明德已经走了。
  做药材的人家,进了六月就要晒干药。隔壁季白一府是整个秦州最大的药材商,各类御药直供皇家。杨氏小打小闹,种了几亩党参和黄杞,收回来晒干,再叫贩子收走,便是她一脸的生计。
  宝如学着切了两把险些切了手,杨氏就不肯要她干了。单独给她个拨搅药片的活儿,要她时时把晒在太阳下的药片搅拨翻晒。
  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四合小院儿,正中一棵大杏子树,如今正是杏子黄的时候,时不时往下掉一棵。晒黄杞和党参的板子搭了满院,大日头底下曝晒着。
  宝如搅的很耐心,一件半旧的藕色衫子,挽着两只窄袖,两段玉藕似的膀子,手儿小小,耐心细致,看得出来天生的好性子,只是不太爱说话。
  季明德也是个闷葫芦,这孩子也是个闷葫芦,俩人只怕话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而那胡兰茵,杨氏是打听过的,听说她在娘家的时候,因是嫡长女,颇受知府胡魁重视,有时候商户之间打个官司,求谁都不管用,只要见上一面胡兰茵,官司必能赢。
  如此可见,那胡兰茵是个心机深沉的。大房二房不过隔着一堵墙,有那么个心机深沉,年龄又大的在隔壁,这小小一团孩子气的宝如,若不拢住季明德的心先生个孩子,等那胡兰茵生出儿子来,季明德那个人,从此也就属于大房了。
  杨氏越想越急,耐着性子劝宝如:“不是娘急着非得要你在这么小的年纪生孩子。你才十五,也不是生孩子的年龄。但是隔壁那个已经快二十了,男人一生的牵挂是什么?就是个孩子。
  隔壁那位要是先生了孩子出来,明德等于就是他家的人呢,明白否?”
  宝如道:“媳妇明白!”
  她话音甜甜,面相乖巧。杨氏心说相爷家的家教就是好,教出这样乖的孩子来,只可惜还是一团孩子气,全然不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
  隔壁胡兰茵的房中。她与季明德算是同龄,未婚夫季明义既死,本该择婿再嫁的。
  谁知去年秋闺季明德得了秦州解元,父亲胡魁觉得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便与季白二人和季氏族中商议,办起兼祧一事,待事成之后,顺理成章,胡兰茵也就成了季明德的未婚妻。
  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一溜水儿在窗子外灼目盯着。
  季明德持书,交腿在起起居室的圈椅上读,高烛照在他浓而簇的眉毛上,白净的肌肤上眉毛根根分明,总归一拢,弯成极漂亮的弧度。
  他与死了的季明义有七分像,同样浓眉深眼高高的鼻梁,唯一的不同是他笑起来两颊都会有酒窝。
  男人笑起来会有酒窝,意外的勾人,只是他甚少笑,所以胡兰茵只见过一回他的酒窝。
  胡兰茵亲手拿银签子戳了枚西瓜来:“吃上一口?”
  季明德换个姿势:“我不吃瓜!”
  胡兰茵又捧了杯茶来:“那,喝口茶润润嗓子?”
  季明德侧眸扫了一眼:“我晚上从来不吃茶。”
  胡兰茵讪讪坐着,眼看入更,起身走过来,手才欲触季明德的肩,他脸色忽变,两条眉拧到一处,狰狞恐怖:“干什么?”
  胡兰茵道:“我服侍你洗澡!”
  季明德轻轻放下书,眉宇间略有青意,呆呆的坐着。灯忽而不知怎的灭了,胡兰茵顺势凑了过来,闭眼等了片刻,见季明德不肯凑过来,自己一双软臂缠了过去!
  “大嫂!”黑暗中这声大嫂叫的分外寒冷。
  胡兰茵怔了怔,又凑了过去:“明德,我是你的妻子!”
  季明德仍是冷冷的坐着:“当初季白拿我娘的性命相威胁,说若不娶你,他总有办法治死我娘,我被逼无奈,才肯娶的你。当时也曾去你们胡府说过,即便嫁,你也嫁的是大哥,我不过替大哥娶的你,咱们永远只是叔嫂关系,这你是清楚的。”
  黑暗中胡兰茵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那咱们总得有个孩子吧?你一肩承两房,我们大房的香火,还得你传承下去。”
  黑暗中季明德再不说话。胡兰茵顺势靠了过去,谁知靠了一场空,季明德的声音却从窗侧响起:“孩子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胡兰茵两只粉拳轻攥,急匆匆问道:“那得是什么时候?得等赵宝如怀孕之后?”
  等不到季明德回话,胡兰茵又试探着问道:“你跟宝如妹妹必是成了夫妻的,为何到了咱俩就不行了呢?”
  “你的丫头整夜在小门上趴着听壁角,成没成事,你不知道?”季明德忽而气冲冲反问,听声音已经出门,走远了。
  胡兰茵顿时嘴噎,就连在外偷听的蒿儿也吓了一跳,暗道这大少爷莫非是个精怪,否则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晚上,宝如一人独霸一张大床,将从娘家带回来那紫缎面铺开,一把明亮亮的大剪刀卡尺卡尺裁成一尺见方的大方块儿。闭眼凝神片刻,一根炭条在那缎面上描描画画,云纹打底,日出东方,仙鹤腾空而跃,她画的,是朝廷一品大员官服上那补子的纹样。
 
 
第7章 生财之道
  身为相爷最宠爱的孙女,宝如自幼趴在爷爷胸前在玩那补子,虽不过隐隐炭迹,却也画的惟妙惟肖。
  画完一张又一张,她将从一品到四品的文官补子纹样在那缎面上绘了个全,听正房里杨氏不停的咳着,暗暗会意她是嫌自己费灯油呢,这才敢忙吹熄了油灯。
  怀里抱着缎面入睡,宝如其实已经替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生财的路,乐的梦里都笑出了声儿。
  次日中午的时候,隔壁朱氏跟前的管家婆子冯妈过来,说季明德要外出,叫杨氏和宝如两个也去送送。
  儿子外出这样大的事,杨氏居然要通过别人才知道,气的脸越发扭成个苦瓜,拉着宝如急匆匆赶到大房时,季明德已经在外面上马台处,肩背包袱,是个即将要走的样子。
  而胡兰茵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脸幽怨,正在细声叮咛着什么。
  宝如本没送他的意思,毕竟除了同床睡过三夜,说的话总共也不上十句。恰她眼扫过去,他也在望她。宝如连忙转过眼儿,却又撞上季白斜勾着唇,颇富意味的眼神。
  杨氏怒冲冲问朱氏:“大嫂,明德要去那里,我怎的事先一丝信儿都不知道,如今他成你们的儿子了,我这个娘反而靠外了么?”
  朱氏小声解释道:“咱们秦州成纪县的李翰,人称成纪老人,是贞元十四年的进士及第,曾做过御史中丞,庐州刺史的,八股做的好,著书立说也有不少。如今他辞官归隐在老家,写信命明德前去,说要指导指导他的学业,有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让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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