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莹看了一眼周芸,“这不是明显的事吗?忧思过重,我知道。大夫都是这般说得。”
她与魏邵和的亲事作罢,她怎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去想?
想到了这里,张煜莹的心似针扎一般密密泛着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桩事,开口说道,“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要问问那位莫家小姐的病。”
周芸面色有些为难,莫家姑娘得了癫痫,又在茶楼里发作了,只怕与婚事有碍,此时她再把莫家姑娘的病告诉旁人,似乎很是不合适。
林清嘉原本是看着窗外的,闺房里用的琉璃窗,幔纱收拢起,推开了窗,可见着被雨水清洗过的湛蓝色的天没有一丝云絮。
林清嘉知道母亲的顾虑,收回了视线,便说道:“娘,张姑娘也知道莫姑娘得了癫痫,你只消说癫痫就好。”
林清嘉的话让张煜莹看着林清嘉,“你倒是乖觉。”对着周芸说道,“你直接说癫痫就是,我也不为难你,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就容易犯病。”
“是。”周芸微微颔首。
“癫痫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周芸说道,“这病一开始不显,只有发病了才知道。看着可怖,只要注意发病的时候不要伤着自己,也没什么大碍。”
“原本是她们的错。”张煜莹冷笑一声,低低说道,“只因为她犯了病,就成了我的错处。”看着窗外,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周芸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没有开口说话。
张煜莹忽的转头看向了林清嘉的,见着她低头,便喊道:“喂。”
林清嘉听到了张煜莹的声音,就抬头看她,张煜莹见着林清嘉看她,心里头那种玄之又玄的古怪之感又升腾起来,心里头有些烦躁,“你在隔壁听到了她们说我是不是?”
“恩。”林清嘉应了一声。
张煜莹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林清嘉,这让绿衣有些紧张,只觉得这位性情倨傲的张家小姐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暴起用鞭子抽人。
张煜莹并没有抽人,对着林清嘉说道:“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林清嘉看着张煜莹。
林清嘉那双通透的眼看着张煜莹,这让张煜莹的眉心拧得发皱,“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和娘不晓得京都的事,不晓得长青世子是谁,也不晓得他与你的婚事。”林清嘉平心静气地说道。
“当真不知?”张煜莹挑眉问道。
林清嘉摇摇头,“不知。”
张煜莹一阵沉默,林清嘉以为张煜莹就此作罢,谁知道又听到了张煜莹开口,“那我同你说。”
林清嘉略一怔忪,竟是听这张煜莹说起了魏邵和的身份。
此时屋里有丫鬟请了周氏还有其他丫鬟出去,让房间里只留下林清嘉与张煜莹两人。
她与张煜莹居然在一个房间里,而且张煜莹心平气和同她说话。
这个事实让林清嘉一时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张煜莹见到了林清嘉的走神,声音就不由得大了起来。
林清嘉见着挑眉的张煜莹,才有了一丝真实之感,点点头说道:“我听着。”
“他说要娶我,怎的忽然就有了这般的变故。”张煜莹也不是想要从林清嘉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只是听到了他人的奚落,忽的心中十分无力,想要发泄一通。
明明他告诉自己,要与她定下百岁之好,那个带了姑苏云隐寺大师之语的人也是他,因为他的信,这一场还尚未下定的婚约就散了。
“说是退亲,也不能完全说是退亲,毕竟没有下小定。”林清嘉说道。
“京都里谁人不知?”张煜莹垂下了眼,声音极低,不知道是在同林清嘉说,还是同自己说,“就连济南这样的小地方都知道,还拿我的事嚼舌头。”
张煜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让林清嘉几乎捕捉不到,从碎裂的只言片语之中根本听不清张煜莹的话,只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若是他在京都,我定是要好生问问。”
林清嘉下意识地反问,“问什么呢?”
“当然是问!”张煜莹的声音陡然抬高,却没了后续。
林清嘉轻声说道:“问了有什么意义?徒得让人笑话。”
林清嘉的话像是触动了张煜莹心底的那根弦,她猛地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身子虚,猛地动作加上这般高声喊着,身子就是一摇。
林清嘉伸手扶住了张煜莹,“小心些。”
略一思量,想开口说些什么。
林清嘉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张煜莹落了泪。
这般骄傲的人,流了泪也不想让人看到,死死低着头,只有滴在桌面上的一滴圆形的水渍。
“我先出去。”林清嘉说道。
“我就是不明白。”张煜莹带着哭腔开了口,“为什么忽然这门亲事作罢,我不明白。”抬头看着林清嘉,因为流着泪,眼眶发红,“我就是想清楚,我想弄明白。”
她执拗着想要知道真相。
林清嘉毫不怀疑如果要是魏邵和站在她眼前,她一定会同魏邵和问个分明。
林清嘉叹了一口气。
张煜莹本想要强忍着泪,见着林清嘉叹气,就忽的爆发了出来,“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对着我叹息,好似我才是无礼取闹的那个!有什么话不能说个分明,不能说个清楚?好似我还是孩童,永远也长不大似的!有什么好叹息的?!”
林清嘉忽得想到了张煜莹的母亲,对着张煜莹叹息的应当就是她了。
她叹息的是张煜莹应当还是想着魏邵和,所以才想要从他的口中知道一个答案。张煜莹不知道一个人变了心,移了情,问他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得到的不过是搪塞之语。
“我不喜别人议论我,我也不喜这样的眼神。”张煜莹的眼神突得变了,变得让林清嘉觉得熟悉,那是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神情高傲,“你们同情我什么呢?我祖父是阁老,父亲是户部尚书,我的舅舅是翰林院的院士。就算是同他的亲事作罢,这辈子也定然好过你,你同情我什么?!”
“我没有同情你。”林清嘉慢条细理说道。
她从来都是觉得张煜莹有些可怜罢了,从未想过同情她。
张煜莹一怔。
林清嘉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家人把你送到济南来,便是因为不想你去问长青世子你刚刚说得那些话。”
“我不问,怎么会知道答案?”
“你怎么知道,你的家里人不知道这答案?”林清嘉说道,见着张煜莹怔住,便说道:“你怎么知道,你的家里人没有替你问过?”
“这不可能,他没有回京,怎么可能?!”张煜莹咬着唇,“我……我一定要……”
她到底还是要亲自去问魏邵和,心底还是有着期盼的。
张煜莹是张阁老的孙女儿,因为这个身份,若是用的上张煜莹,魏邵和只怕又会哄住她。
林清嘉心想,所以自己不会同情张煜莹,只会可怜她。
第58章 衡水烈酒
“你就这般喜欢歙砚和宝相笔?”周芸见着女儿对张煜莹送的一套画笔与歙砚总是静静看着, 就忍不住问道。
林清嘉看着这方山水图案老坑乌丁罗纹砚,研磨之后, 涩不留笔, 滑不拒墨。还有一套宝相笔,每一根笔的笔尖狼毫都是精挑过的, 粗细均匀, 无一根杂毛。
“我只是觉得稀奇的很。”林清嘉说道,张煜莹没有对她横挑眉毛竖挑眼, 更是赠了母亲一套薄若柳叶的刀具与金针,赠了她这笔墨。
张煜莹打探她的喜好, 然后投她所好。每每想起这事, 她就觉得稀奇。
“你若是喜欢的, 到了京都再买就是。”周芸说道。
“这是不必了。”林清嘉摇摇头,“这一套笔足够我用许久。”
有些人作画不够爱惜笔墨,她是惜物之人, 日日勤勉这笔用不了一辈子,但是用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张姑娘赠的刀也是极好的。”周芸说道, 吹可断发,锋利的很,有了这淬了银的精铁刀, 很多症都可用的上。
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于治病之器越好,对患者也就越好。
想到了张煜莹,就难免想到了长青世子, 原本就不喜魏邵和,因给张煜莹调养身子的时候,在济南耽搁了一段时日,心中对魏邵和越发有了意见。
张煜莹性子确实是倨傲,怎会平白无故一颗心都落在魏邵和的身上?魏邵和因为张家的家世,刻意勾上张煜莹,在姑苏之地惦记着自家女儿,许是因为自己当年救了那位王公子,就觉得娶林清嘉做正妻更好,加上本身就爱慕女儿的颜色,想办法把亲事退了。
周芸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长长一叹,看着女儿,面色涂得蜡黄了一些,仍是瞧得出五官的姣好。
正是因为这容貌的姣好,从而招上了魏邵和。
让林清嘉失态的就是在淮北收到的秦霆轩的那封信,等到想开了之后,林清嘉便不会再为魏邵和的事介怀。
见着周芸叹息,便道,“娘,魏世子的事与张姑娘的事也是好事。魏世子可不是什么好归属。”
“张姑娘如今可想不通。”周芸说道,“也罢,他们家把她放回到老宅,许是过些日子她就会想开了。日子久了,人总不能一直看着过去,要往前看。”
她留在张家的祖宅,所做的事就是给张煜莹补身子的亏空,张煜莹的忧思说到底便是因为魏邵和所起。
林清嘉想到了那一日张煜莹的话,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娘,不是所有人都是要一直往前走的。”很多人想不通,走不出那昔日的事,心中念着过去。
就连当初她知道了魏邵和一开始就骗她,很早就恢复了记忆,她也无法做到往前走往前看,陷入了悲愤与感伤之中。
周芸笑了笑,“日子长了,总是会淡的。”
像是她昔日的那浓烈的感情,压抑了太久加上时光的侵袭,也就淡了。
林清嘉看了一眼马车的车外,笑道,“许是罢。”转了个话题,说道,“不说这些了,今晚上我们就到衡水了,听说衡水出了一种烈酒。”
周芸因勾去了昔日之事,也不想继续说张煜莹,便笑道:“你难道想要喝酒?”
“不是。”林清嘉摇摇头,“有些人怕痛,用酒会不会好些。我想着是不是可以烈酒用做药。是不是用在剜腐肉上也是使得的。”
周芸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林清嘉这个主意说得妙,“嘉嘉,你是怎么知道的?!”
用酒代麻沸散,用酒浸润了刀片可以剖开伤口,这都是前世她听到医术院得到的成果。
林清嘉笑了笑,“我就是顺口一说罢了,具体怎么做,还是需要娘来想法子。”
她只是想念衡水的烈酒了。
有些辣又有些绵柔,入口似刀刮过喉,等到了胃囊,整个人又是暖洋洋的,酒意流泻在全身,脑子也少了平日里的清明,那种带着微醺的醉意让她忘记一切烦恼。
她现在没什么烦恼,只是怀念那种微醺的感觉,人飘飘然,甚至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用在人的身体上,只怕还是不妥。”周芸往深里想了想,仍是觉得不妥,这酒只怕仍是会引起邪毒入侵,引发高热。周芸否了那个用烈酒的想法,摇了摇头。
“如果这酿酒的法子与旁的不同,是蒸馏法做得呢?”林清嘉说道。
“蒸馏?”周芸的眼睛不由得瞪大,“那如何去做?”
“用蒸馏之法把烈酒淬得更纯粹些。”林清嘉依稀听人说过,只记得一个大概。
周芸若有所思,“那就要看看了,如果是蒸馏之法制成,也许真的可以用在腐肉上。”
接下来往衡水方向去的时候,周芸一直在推敲着蒸馏酒。
到了衡水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一清早就往徐东大街最出名的那户酿酒人家那里去了。
酿酒的老者听到两人说新制的酒,奇道:“确实琢磨出了一种新的酿酒法子,只是酒具还没有到,两位贵客是如何打听到的?”
林清嘉笑道,“也是听人说的,衡水的酒水就属你家做得最好,听人说什么蒸馏的法子。”
老人先是一愣,继而喜道:“蒸馏两字用的妙。”
周芸有些狐疑地看着林清嘉。
林清嘉被母亲看着如芒在背,假意没有看到,兀自镇定道:“那这酒是不是等到酒具做好了,就可以酿造出来了。”
“改过了三次,这次应当差不多了。”老者说道,只是声音里还是有些怀疑,这差不多三个字也有可能差很多。
林清嘉抿唇一笑,“若是到了酒具什么时候可以制好酒。”
“还有十多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老者说道,“想着是在中秋前赶出来。”
林清嘉听到了中秋两字,想到这酒确实是应节而酿造出来的,最开始的名字唤作的是烧阳酒,意思是这酒太烈,好似腹中有暖阳烧着,到了后来起了一个雅名,唤作月华酒,说得是月华之中酿造这酒,与中秋有关。
烧阳酒多是百姓用,而文人更愿意用月华酒。
因老者的话,林清嘉终于想起这一节,笑道:“那就静候佳音,中秋的时候,我再和娘亲过来买酒。”
周芸听到了林清嘉的话,眼中划过惊讶之色,一直到中秋都要留在衡水?
老人笑道:“谢小姑娘吉言,老朽也希望能够蒸馏出烈酒来。”
“会的。”林清嘉轻轻说道。
老者失笑,不知道为何,明明已经失败了三次,听到小姑娘的话,好似这次当真会酿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