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洪嬷嬷让我同您说,皇后娘娘的身子不大好了,只怕就是这几日了。”
魏乐芙的手指收紧,“我知道了。”
小丫头看了一眼守在冷宫门口之人,转身回到了萧瑟又孤冷的宫殿。
第113章 心花
容氏死的那天晚上是一个孤冷的夜晚, 风把庭院长青的枝叶摇得哗哗作响,冷得让人早早就安歇下。
长廊里有宫女疾步又匆匆行着, 喊醒了睡在耳房里的绿衣, 告知了她容氏的殇亡。
吱呀一声响,绿衣挑着灯进入到了房里, 弯腰点燃了床榻边的火烛, 火烛的光芒让林清嘉睁开了眼。
“娘娘去了。”绿衣轻轻地说道。
这个消息让林清嘉清醒了过来,直起身子, “太后那里可知道?”
“是南浔姑娘过来说得。”绿衣服侍林清嘉更衣,“太后那里应当不知道, 这几日太后娘娘身子不大好, 明日里一早就过去说。”
林清嘉应了一声。
在听到了容氏的殇亡消息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容氏最后的举动有些像是前世她自己那般。
她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与自己不同的是,林清嘉自诩上辈子不曾愧对过别人, 不曾做过亏心事。容氏临末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选择了闭目塞听, 不去想不去听。
匆匆换了衣衫,披上了孔雀羽衣,打开了房门。
深夜里的风吹在人的身上, 冷得让人打了寒噤。
冷风拼命地往里钻,从骨头缝里钻入,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口中呵出的气都有些冷意。
到了魏乐芙的房中, 关上了门,才阻挡了那夜的孤冷。
魏乐芙果然醒了。
她并没有起身,穿着白色的中衣,长发披散,坐在床上,双手环膝,下颌放在膝盖上。
床边立地的水晶宫灯燃起,清楚地照出了她眼神里的迷惘与脆弱。
“你来了。”
魏乐芙在床榻被人坐下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苍白着脸对着林清嘉仰头一笑。
“冷不冷。”林清嘉捏了捏她的手,手心有些冰凉,把宫女早已经准备好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小心风寒。”
林清嘉的到来让南浔心里松了一口气,见着林清嘉示意她离开,就与其他宫女退下,只留下她们两人。
房间里太过于静谧,林清嘉可以听得到沙沙风声。
魏乐芙想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想要哭一场,又觉得无从哭起。
她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心平定下来,每当快平静的时候,就有人突兀拨动心弦,心中一圈圈的涟漪在心湖荡漾开来。
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小时候对自己太过于苛责,她是不是关心自己嫁人的事?
听太医说她的身子不好,那位小宫女的话也说得清楚,只要一降温,只怕她就熬不住了。
魏乐芙的眼神里有淡淡的悔恨,如果知道上一次就是永别,应当同她好好说话。
“我以为……”魏乐芙的声音低沉,“我以为还有时间。”
容氏愿意见她一次,或许还有第二次,或许她的病会好起来,不再死气沉沉地闷在房间里,还来得及看春暖花开。
林清嘉什么都没有说,伸手揽住了魏乐芙。
魏乐芙闭上了眼,想到的是容氏蜡黄的脸,想到的是她疲惫的神色。
闭上眼总是会想到她,不如睁开眼。
从黑夜里到了白日,窗外落了雪,把屋子里照得发亮,魏乐芙眨了眨干涩的眼,像是惊觉林清嘉陪着自己坐了一夜,“你。”
刚开了口,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来人啊,请太医。”林清嘉扬声喊道。
低头看看怀中的魏乐芙,面颊上泛着红,唇瓣因干燥起了皮,她发热了,“公主病了。”
宁静的宫殿里再次热闹了起来,脚步声嘈杂。
林清嘉看着并没有完全合拢的门扉,见着庭院里堆砌的雪,天空还有如同柳絮一般结成一团团的雪。
想到了昨夜里先是刮风,继而有下冰雹的声音,半个晚上将庭院装得银装素裹。
容氏的去世,让魏乐芙心神过耗,太后娘娘因为大公主的事,也急的上了火。
后宫里人仰马翻的时候,林清嘉悄然出了宫。
地面上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净,只有青石与青石相连的缝隙处有薄薄的冰,因为这冰,马车行得极慢,过了神武门,林清嘉在绿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嘉嘉。”迎在最前面的是母亲周芸。
林清嘉把手炉递给了绿衣,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娘,你怎么来了,不用去医术院?”
周芸笑道,“我告了假。”
林清嘉看着母亲,眼底有淡淡的血丝,不知道是因为担忧自己,还是因为医术院的忙碌,同母亲往马车的方向行去,她出了宫,有的是时间去问。
两人上了马车。
上马车之前,林清嘉回头看高高的围墙。
巍峨的宫殿只可见到一小角,行得越远才可以窥见更多。
马车帷幕放下,她也被遮住了视线。
周芸摸了摸绿衣拿着的手炉,只觉得不够暖,非要和女儿换了一个用。
见着女儿捧着手炉,才欢喜说道,“大嫂说天气冷了,最合适火锅,早先就让厨房的人准备好了铜炉,在下雪前特地藏了冻菜,牛肉与羊肉也切得薄薄的。”
“有没有牛肚?”林清嘉问道。
周芸听到林清嘉的话,面上的笑容不减,“我知道你好这一口,特地让人准备好了,还有百叶和黄喉。”周芸一一说着。
“还有酸笋。”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欢喜的声音冲淡了皇城里诸多事故的伤感。
行得平稳的马车终于载着林清嘉回到了半月不曾踏足的林府。
“二夫人回来了,三姑娘回来了。”两人一进入府邸,丫鬟们就喜气洋洋地传着音讯。
因为万寿节,府里头到处都悬着红色的绸带,虽然宫里头比林府装扮的更热闹,也只有林府才会让她会心一笑。
蹬蹬蹬的跑步声响起,后面跟着的是丫鬟的喊声,“二小姐,小心滑,您慢点。”
还没见到人,就知道是林清璇,林清嘉面上的笑意不断扩大,往前快步走,身后的披风轻轻扬起,“二姐姐。”
身子尚未蹲下,就被林清璇拉住,她把林清嘉抱了个满怀,“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林清嘉笑眯眯拉着林清璇的手,“你想我不想?”
“才不想。”林清璇装作气愤,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不是同大公主交好,都不想回来了。”
“怎会?”林清嘉弯眼而笑,“就是陪了大公主一些日子,这不是回来了?”
宫里怎好说不好?林清璇自觉失言,就问起了林清嘉在宫里头的那些事。
等到了正厅,寒暄过就是吃饭。
如同周芸说得那般,吃的是铜炉火锅。
“我在宫里,最想念的就是火锅了。”热气腾腾的铜炉烧起,飘着香菇、大葱的高汤尚未烧得沸腾,只是冒着袅袅的雾气。
林清嘉看了一眼二姐姐,笑着说道,“刚刚二姐姐在长廊里还问我,宫里头吃的好不好。我心里就想着,宫里头的吃食却是美味,总是惦记一起热热闹闹吃火锅。”
“果然是想家了。”万氏对着老夫人笑着说道,“瞧瞧三丫头,嘴儿像是抹了蜜糖一样。”
林清嘉唇瓣翘起,“宫里头是好,但自己家里是最好的。”
林老夫人也笑道,“喜欢什么就多吃一点。”
“是。”万氏笑着说道,“还准备了酸笋。”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外面飘着雪,她的心中暖洋洋开着花。
第114章 冷宫图
这一场雪下的绵绵又长长, 久到让林清嘉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前世的那一场雪灾的日子,幸而第二日的时候雪就下得小了, 第三日天上出了惨淡淡的太阳, 接下来几日雪才慢慢消退。
因为雪下的大,周氏就不用去医术院了, 在府里日日看书。
这一日, 林清嘉坐在书房里作画。
四角放着炭盆,银霜炭烧的旺旺的。林清嘉用了一支炭笔, 缓缓在宣纸上勾勒出杂草蔓生的冷宫。
大片的枯草铺陈开,大开的房门就像是那一日见过的模样。
绿衣见着自家小姐作画, 蹑手蹑脚提前准备好温水, 小姐作画的时候是不吃不喝的, 等到做完画后才会喝水。
等到备好了水,绿衣又拿出了绣凳,坐在林清嘉的不远处, 所做的女红是小姐的肚·兜,约莫是冬日, 吃的好了,丰满了胸·脯,原先的肚兜就有些小了, 需要重新来做。
配好绣线,绿衣在墨绿色的绸缎上继续先前的绣活,把飘飞的竹叶绣全。
绣好了剩余的竹叶,绿衣用牙尖咬断了绣线, 接下来要绣竹竿,就须得用苍青色,而不能用翠青色了。
再看看小姐那边,她手腕一转,眉眼带着病气的女子跃然纸上,明黄色的衣裳打底,林清嘉一点点在她的衣上描绘出凤纹图案,展翅的凤凰神采飞扬,更承托的出画中女子的病弱。
绿衣尚未见到明黄色的衣裳,只看那女子的眉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废后容氏。
难怪小姐只让她在书房里候着,若是其他丫鬟在场,不认得画中的人,也认得出那一身衣裳,还有鬓发之中的那枚凤钗。
绿衣握住了绣棚,心中有有些疑惑,小姐做这样的画是为何?
地面上有一只兔子匐在草丛中,它的模样生机勃勃,抬头像是看着容氏,容氏弯腰像是要抱兔子,眉目柔和而宁静,手腕上悬着一串十八子佛珠,是宁静的绿檀色。旁的地方都是枯黄色的,唯有兔子待着的地方,冻土里有一抹新绿欣欣向荣。
这画一气呵成,林清嘉满意地看着。
绿衣连忙把早已经放置的微凉的水兑上了沸水,捧到了林清嘉的面前,“小姐,喝点水。”
林清嘉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看了一眼绿衣,刚想要同她说什么。就听到有人通传,是二小姐到了。
绿衣频频看着画作,“小姐。”
“不碍事的。”林清嘉摆摆手。
林清璇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就算是不出门,她也喜欢把自己装扮的靓丽光鲜,年岁渐长,她越发与万氏靠拢了。
“没有打搅你作画罢。”林清璇脱下了斗篷,露出内里嫩杏色云雁细锦衣,耳上缀着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微晃动。
“已经画了大半,再上色就好。”林清嘉说道。
林清璇神色带着跃跃欲试,“我看看。”林清璇看到了画作就是一愣,明黄色的衣裳显然只有帝后才能穿这般衣裳。“这……”
林清嘉的手指竖起,对着二姐姐做出了噤声的模样,对着她的丫鬟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偏过头,也对着绿衣点头,示意她一起离开。
“这是废后?”林清璇眼皮子一跳,等到丫鬟都离开了房间,她仍是压低了声音,抓住了三妹妹的手,“你画她做什么?”
林清嘉笑了笑,“大公主病了,她这是心病。我这是给她的药呢。”
林清璇的眼瞪大了,“这也行?”
“恩。”林清嘉手中再拿起了画笔,一边给尚未着色的枯草着色,一边同二姐姐说道,“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是大公主的娘亲,废后去世的三天前,我和大公主去过一趟冷宫。大公主心里头只怕为那次的见面难过,所以我才做了这幅画。”
林清璇见着三妹妹一边同她说话,一边作画,心都要跳了出来,连忙说道:“你作画就是,不必理会我。”
她比林清嘉还要紧张,生怕林清嘉分神,毁了这幅画作。
见状,林清嘉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画作上。
细弱毫毛一笔笔填色,画作的细节更加丰满。看到林清嘉的动作,林清璇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了林清嘉,毁了这幅画作。
这画原本已经完成了八·九成,她所做的是锦上添花,林清嘉细细补着细节,萧瑟的景致让人心暖的绿意生机,林清璇看到了女子的唇瓣微微松开,她紧皱的眉头在她抱起兔子的时候就会舒展开。
想到了这里,林清璇的心像是被猫爪挠过一般,好不容易等到林清嘉做完了画,就迫不及待问道,“怎么不让她抱起兔子。”
林清嘉摇摇头,“那就更不像了。”
林清璇怔然,“那你的意思,这不像?”
“恩。”林清嘉笑了笑,手指捏了捏二姐姐的鼻尖,“这样就很好,如果太像,就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把那日见到的废后容氏在心里镀上一层光,才是她笔下的模样。
“没大没小。”林清璇斜了林清嘉一眼,“我可是你姐姐。”
“是是是。”林清嘉笑着应诺。
拿纸镇把宣纸铺展的更开,林清嘉听到林清璇问道,“你说要给大公主治病,为什么又说自己画的不像?”
林清嘉说道,“那一日娘娘还数落了大公主,大公主也同娘娘置气,谁知道三日之后,娘娘就去了。”
林清璇的目光不由得瞪大了,想到了那一日见过的大公主,相貌柔美,气质如水,她可注意到自己的哥哥都瞧瞧地往大公主的方向去看。
“为什么啊,为什么数落大公主?”林清璇想不通,许多年不见,难道不应该是温情而又温暖的吗?
林清嘉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林清璇说道:“那还要画她?”她努了努嘴。
“毕竟血脉相连,因为那一日有些不愉,等到人去之后,心中就算是后悔,也无从说起。”
林清璇稍微代入想想,就打了一个寒噤,呸呸呸,她才不要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