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舒曼先生——红枣
时间:2018-01-23 15:36:32

  林筝忍住内心的痛苦,她继续收拾起来,本来还并没有这样的急切感,然而谭湛最后也给了自己倒计时,三天,不多不少,她该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如此行尸走肉般把自己强行沉浸在收拾行李、退租房屋等等手续和行为里,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和谭湛那个约定日期到来的前一晚,林筝终于做完了一切,她把为数不多的行李都塞进了出租车,大提琴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后座上,而同样被妥帖放置在后座上的,还有谭湛曾经送给林筝的那一盆鹿角蕨。
  “小姐,去火车站是吗?”
  林筝朝出租车师傅点了点头。
  一路上无言,天色已经黑了,华灯初上,林筝选择在夜晚逃离,仿佛夜色带了天然的掩护,能够隔绝他人的目光,也能遮盖林筝内心的羞耻和挣扎。
  高耸的天桥、林立的商铺、穿梭的人流、曼妙的霓虹灯,林筝仔细安静地看着,这将是未来很长时间内她对这座城市最后的印象了。
  出租车司机却很热情:“小姐你看起来对这里很有感情啊,因为工作原因要离开吗?”
  林筝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她并不想说话,也疲于再维持笑脸与人交际。
  出租车司机却并未被她的态度打击,还是一路絮絮叨叨:“那小姐以后还回来吗?如果对这里有感情,经常可以回来看看的。不过要是以后住的地方远,不方便回来,那要不要在离开之前,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再去一下,我看你的火车发车时间,还早着呢,我们就是绕城再兜一圈,都来得及。”
  司机虽然健谈,但见林筝并无反应,便摸了摸鼻子:“行,看来小姐你是没有还要去的地方了,那我直接送你去车站就是。”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林筝竟然开了口。
  “你认识城南公路玉林路段吗?”
  “啊?”
  林筝又问了一遍:“你认识城南公路玉林路段吗?”
  司机师傅回过神来:“认识啊,那段路我怎么不认识,我就是本地人,我从二十五岁就开始开出租车了,这里没有我不认识的路。不过小姐,那段路几年前就封了,现在那里就是废弃的一条死路,你是要去那里?”
  林筝只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司机师傅有些咋舌:“怎么想去那么荒的地方啊?而且小姐你可能不知道,那段路被封,一来是因为城市的规划建设,二来一直有个传说,那段路晦气,不吉利,那路老是出事故,这么多年来死了几十个人了。”
  “是吗。”林筝的回答淡淡的。
  司机师傅显然对她这种平淡的答复不大满意,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你可别不信,以前这里还死过名人呢,六七年前吧,死了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据说是个知名的大提琴家……”
  司机十分还是滔滔不绝,但是林筝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她拿出了耳机,塞上以后成功隔绝了司机的侃侃而谈。
  
 
  ☆、第三十章
 
  好在这司机健谈归健谈,对路线确实是熟悉的,车窗外四周的景象,已经从刚开始市中心的繁华变成人烟稀少的路段,越往前行驶,便越发荒凉,林筝其实早已记不得去往那条路段上的风景,她当时根本就没有看两边,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只依稀记得在事故发生前的刹那,她都是非常开心的,一个劲地在讲话。
  比起七年前,这条路到底算是已经有了些人气,这一路,多少也有那么几辆同样往来的汽车,但随着越发行近那场车祸发生地,越发行近那条已经封掉的路,两旁便越发萧瑟,再往前,一切便是旧日般并未变化的模样。
  林筝近乎是蜷缩在车里,她拼命忍住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看着越发熟悉的景致。
  “哎,小姐,这就是这段路的尽头了,之后的路封了,人是可以走过去,但车开不进了,要停在这里吗?”
  林筝点了点头:“停在这里。”她在车里静默地又坐了片刻,才终于伸出手打开了车门,“师傅,麻烦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想下去走走,过一会儿就回来,再麻烦你把我送到火车站,这段时间里都按照你在行驶一样照算钱。”
  “没问题。”司机师还不忘回头关照林筝,“小姐,前面就没路灯了,很黑,这么晚的天,你可要当心,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大声喊,我就在这里等着。”
  林筝下车,才发现这里不比市中心,因为有高楼挡着风,所以并不觉得冷;这儿四周毫无遮挡物,林筝不得不拉紧了外套,冰冷的风还是顺着她的衣襟掠夺着她的体温,她才这才想起,昨天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将会重新降温,或将迎来今年又一场雪。
  林筝心里有一些空落落的麻木,但也有一些逃离般的解脱,这座城市明天再下雪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用在这里面对这一切了。
  她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也不愿去深究自己此刻的想法和思绪,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来了这里,在车祸苏醒后,她一直刻意回避这里的一切,从没有故地重游过,毕竟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或许是为了道别吧。
  今夜以后,林筝就将彻底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回来,在离开前,她终于还是到了这里,她的人生,在19岁的时候,便是在这里因为一场车祸而开始被扭曲,她想最后再看这里一眼,把一切尘封在这里,然后去往另外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新城市,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过一段普通甚至艰难的生活。
  林筝绕过地上的杂物,终于将要走到车子坠毁的那片农田,现如今周遭的农民早已搬迁,原本的农田也早已荒废成荒草地,然而正当林筝正要跨步向前,她却在前方听到了人声。
  下意识地她便停下了脚步,找了一棵树,把自己掩在树干后面,这里荒郊野岭,除了她,她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人深夜造访,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紧张,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实在不能怪林筝多想,总觉得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多半并非什么良人。
  这样一个插曲,让林筝本来鼓起的那股劲突然像是气球被戳爆了,她冲动之下在最后一夜来到这里,被这里的不速之客一打搅,反而冷静下来,她自嘲笑笑,对这里故地重游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她正要转身往回走之际,一声女声让她停顿住了脚步。
  “谭湛,就是这儿吗?”
  林筝几乎是猛地回了头。
  谭湛?他怎么半夜在这里?为什么他还带着个女人?
  林筝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才发现在前方的空地上,确实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借着月色依稀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恩,就是这里。”
  这是谭湛的声音。
  “你等一下,我把东西拿出来,打火机我也带了,还有蜡烛。”
  林筝在确认是谭湛后,在最初的恍惚和紧张无措后,便是慢慢漫上心头的复杂,她有些莫名的生气,并非因为谭湛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林筝并不是在吃醋。她生气的是,他怎么能带别人来这里?
  这里对别人而言只是一片陌生的荒地,但对林筝而言这里是不同的,这里有太多复杂的意义,她深信谭湛知晓这一点,这是只属于她的过去,他怎么能带人随意进入她的故事?林筝有一种隐私被陌生人践踏的感觉。
  混杂着淡淡的怒意和无措,林筝站在树后,安静地看着前方。这里太空旷了,人声都像是有回声般被风放大,以至于即便有一段距离,谭湛和那个女人的对话,站在林筝的位置,都能依稀听清楚。
  两个人蹲在地上,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又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林筝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对谭湛温柔的最后贪恋,而她也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夜晚,为什么谭湛会孤身两人跑来这样的地方。
  直到谭湛和那个女生站起来,林筝才发现,他们手中是拿着一盏孔明灯。
  “谭湛,我把灯先拎着,这盏孔明灯我昨天做了很久呢,确保形状对称,重心也没有偏移,不会出现飞不起来或者飞起来以后火烧着灯纸的情况,你可以点火了。” 
  在这些话中,林筝终于分辨出了这个女声,是唐潋滟。
  原来是两人来这里放孔明灯。
  林筝有些自嘲,自己或许是想多了,谭湛比自己想象的会更快的走出来,他身边会更快有新人陪伴,而他今夜带着唐潋滟来这里,也并非是要有意入侵拥有自己回忆的地点,而只是简单的想找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放孔明灯罢了。毕竟在市中心总是不能放灯的,万一孔明灯被林立的公寓楼里挂在室外的什么衣物或植物勾住,引发火灾,那实在得不偿失。
  谭湛此次显然并不是只为了放一盏孔明灯,继第一盏成功飞起来以后,谭湛便开始张罗着点燃第二、第三盏……
  当一盏盏灯带着火光慢慢飞起在这片废弃道路的上空,这是非常美丽又浪漫的场景,林筝便在这一盏盏闪烁的火光里朝回走。
  是时候该走了。她努力地想开心起来,谭湛会很好的,他会有别的女孩子来照顾,也会和身边的唐潋滟,亦或是别的人,生出新的回忆,去覆盖掉过去与林筝在一起时候的片刻。她本应该高兴的,因为自己懦弱而引发的愧疚感也应该就此减弱的,但林筝此刻才发现,并没有,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好,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般压抑而痛苦。
  林筝停住了脚步,这真的是她所要的结果吗?
  “都飞起来了!都飞起来了!”林筝背后不远处唐潋滟的声音充满了欣喜,“但是谭湛,你为什么要在孔明灯上写那么多‘林溪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写给林溪?而且这么多对不起?就因为你放弃做了她那一期专题吗?”
  唐潋滟笑着想安抚谭湛:“你不用那么自责,林溪的这期节目,相信你也是有苦衷才放弃的,毕竟放弃节目对林溪来说,只是少了一个让更多人知道她怀念她的机会,但对于你来说,放弃这期节目几乎是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我听说你们老徐和郑台长为此都不是很高兴……”
  唐潋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温柔,谭湛竟然带她来这样一片荒地放天灯,是她所始料未及的,然而荒凉也有荒凉的好,星夜、荒地、又只有她和谭湛,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倾诉更适合走进对方内心世界的气氛吗?虽然周遭是寒风,但唐潋滟的内心却非常和煦。
  “我一直以为你是要为去世的亲人放天灯,原来竟然是为林溪。”唐潋滟温柔地看了眼谭湛,“放心吧,放天灯祈福也好许愿也罢,都很灵的,林溪一定会看见的,她也不会介意你最后没有做她的专题节目的。”
  唐潋滟对谭湛与林溪之间,除了那档节目外其余的关联一无所知,但是林筝不一样,她几乎是在听见“林溪”名字以后就转回了身。
  谭湛来这里放天灯,是为了和林溪道歉?而谭湛那么努力策划的那档关于林溪的节目,竟然也放弃了?
  林筝不是唐潋滟,她几乎瞬间就能想明白谭湛放弃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想要减少媒体和舆论对林溪那位还幸存的双胞胎姐姐的关注,他希望林筝能够远离这些曝光和压力。
  林筝模模糊糊地想着,原来谭湛是在和林溪道歉,因为为自己放弃了做那档节目而道歉吗……
  “我在替一个人向林溪道歉。”谭湛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里凌冽却又带了别样的温柔,“希望林溪能原谅。”
  冥冥之中,谭湛回答了林筝心中的问题。
  而这个答案让唐潋滟的心揪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不然也不会特意今晚跑到这么远这么荒的地方来放天灯吧。
  谭湛轻轻笑了:“是一个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看了一眼唐潋滟,“也谢谢你今晚陪我来这么远的地方教我放天灯。”
  唐潋滟的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谭湛大老远把自己带来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这地方,还是为了别人。
  她假装不在意般地试探道,“是女孩子吗?你是为了她向林溪道歉的吗?”
  谭湛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又点燃了一盏灯,静静地站着,抬头看着那盏灯慢慢飞向高空,直到天空中都慢慢升起这些点点的烛火,他才低头。
  “是我心里最隐秘的玫瑰。”
  唐潋滟心里咯噔一下,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安静地听谭湛讲下去。
  “我希望她会获得林溪的原谅,虽然这种放天灯祈福的事听起来有些迷信,也不科学,但为了她我都愿意去试一试,希望她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去拥抱新的人生和未来。”
  唐潋滟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她颤抖着嘴唇:“是林筝吗?”林筝和林溪,唐潋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嗯。”谭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本来躲在不远处的林筝,突然再也无法听下去,她抑制着情绪,也不再顾及谭湛和唐潋滟是否会听到自己的动静,她几乎是夺路而逃,憋着气,一路逃离,她重新跑上高处的那段废弃的路段,那是段蜿蜒而上的山路,林筝喘着气,仍旧拼命跑,明明背后并没有人,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在追逐自己,她想逃走,想马上回到出租车里……
  她跑的太快,天太黑,慌不择路下便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狠狠地摔在路上,腿上皮肤传来擦伤的钝痛,而林筝的脚步也因为这而被迫停下来,她趴在地上,抬起头,在她的眼前,谭湛放飞的那一盏盏孔明灯正好缓缓上升到她所在的小山路的高度,一盏盏漂浮的灯火,仿佛就在眼前,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能像摘花一样把这一盏盏灯轻轻揽走。
  一盏盏天灯,被热气充盈的鼓鼓囊囊的,漫天灯火随着山风摇曳,像是璀璨星空里最绚烂明亮的光。
  “让她拥有新生活。”
  林筝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盏写着祈福愿望的天灯,她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那些字一眼,一阵风来,那只满载着谭湛愿望的天灯就旋即腾空,随风远去,扶摇直上,离林筝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微弱闪烁的光点,然后消失在云层里。
  “给她勇气能够告别过去。”
  “希望她会幸福。”
  “请神明保佑她。”
  一盏盏的天灯,带着一个个谭湛为她许的愿望祈求的祝福,飘散在空中。恍惚中,林筝觉得自己被巨大而温暖热烈的光包围着,这些光束柔和并不没有咄咄逼人的刺目光芒,仿佛能涤荡所有黑暗,就像谭湛为她打造了一个充满光明和爱的灯火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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