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你可记得有这事?”楚灏突然问。
喜儿回过神,连忙重新踏入亭中,低着头轻声答道:“喜儿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事儿。”
“是么。”楚灏瞄了女儿一眼,送给她的这俩丫头聪明伶俐,还算忠仆。“你那会不过五岁,确实可能忘事。不论如何,今天看你握笔娴熟题字干脆,爹很宽慰。”
楚嫣脸色依旧波澜不惊。爹亲今日何来的闲情在这与她回忆往昔?是还不相信她与崇哥哥之间没有男女之情要替楚滟试探、还是真的费心要关怀自己一番?倘若是后者,也未免来得太迟!
“太夫人对你很好。”楚灏望女儿的眼神别有深意。
爹对陆庭琰挺看重的。楚嫣别过脸,朝喜儿点了下头。
“禀老爷,小姐的字是陆县令教的。”喜儿得到允许替主回答。
“哦?”楚灏并不意外。
“小姐不想让人知道她识字,这才隐瞒不说。”
“为何?”
喜儿看着小姐,等她同意才又继续说:“小姐一向深居简出极少见客,没什么朋友可以书信往来,不想宣扬。再说要是让别人知道她跟陆县令一个外男习字,免不了说什么闲话……”她按着自己想的说,楚嫣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县衙是我允许去的,谁敢有半句闲话?!”楚灏厉声道,心中大喜楚嫣居然拜陆庭琰为师,短短不到一年便写得如此漂亮的字!
“还不是夫人。”喜儿非常小声嘀咕着。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灏转口道,重新把那副简单的字画看了看,心中很是满意。许久才想到他原本要问的偏离太远,这才重新审视一番,问道:“为何写这四字?”
楚嫣望着爹严肃的眼神,一动未动。
“你来说!”楚灏继而转向喜儿问道:“为何小姐要写楚滟与慕崇并不般配?”
“呃,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吧!”喜儿盯着小姐希望她给自己一点提示。
然而楚嫣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那是什么意思?!”楚灏追问,声音宏亮仿似震怒。
“奴婢不知!”喜儿连忙跪地。
“嫣儿,你既然无意慕崇,就不该胡乱定论。”楚灏清清嗓,举手作揖道:“需知圣旨之下,没有‘错配’二字。”
楚嫣淡然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寒光,如果爹看见崇哥哥那么伤心失落的神情,是不是还觉得天恩浩荡?这样的安排,岂知是崇哥哥受累,楚滟日后就会安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把慕崇写成男二很心疼,但生活中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现实就是现实啊……
☆、39
第三十九章
平南县四季分明。初冬甚寒,楚嫣坐在亭子里望着含苞待放的红梅,心生涟漪。往常她是没有这番闲情的,许是慕崇的事压在心头太久,如今终于不用再忐忑不安了。
慕崇差人几次送来书信都让她叫鹊儿回绝了,对现下的情形她虽于心不忍但也不能再给他留一丝幻想。
喜儿送来暖手炉,楚嫣接了过去,不经意抬首,看到她欲语还休的愁绪。
喜儿见小姐一直看着自己,不再踌躇,说道:“表少爷刚刚又差人送信来了。”
楚嫣闻言终于不再看喜儿。这件事,她不能心软。
“小姐,鹊儿按以往的话跟那侍童说了,他就是不走,还说……”喜儿顿了顿:“还说表少爷要前往军营,这是最后一封信,他说日后不再纠缠,请您务必收下。”
楚嫣皱了眉。崇哥哥啊,这十几年来他给予的关爱超过了爹,她怎么感激都不够又怎会觉得他在纠缠?
她抬眼又看了下喜儿,稍稍颔首。
喜儿见状笑颜展开,立即转身,几乎飞奔往后门而去。
楚嫣摸着手炉,怎也无法理解为何她与崇哥哥会渐行渐远……
没多久,喜儿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鹊儿。
亭子里不宜看信,楚嫣缓缓起身回屋。
鹊儿在身后说道:“小姐,今儿真巧,有福也来了。”
裙摆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地面拖曳着,此时天空飘下米粒大小的雪儿,楚嫣仰头望天,洁白的小雪落在绯红的脸颊上有一丝冰凉,她却想起了去年平南县下第一场雪时遇到的那个温暖的人——陆庭琰,今年这个时候他们居然如此熟络了。
楚嫣决定先看慕崇的信,因为不论他写的多叫她难受,起码再看陆庭琰的信,心情都会修复一些。
“嫣儿吾妹,为兄愚钝,过往诸多探望,不知已然叨扰,心中有愧。今奉圣命,任三军统帅,日后久居军营,必勤加操练,不负众望。知你喜静,擅书而不宣,兄亦守密。吾妹心善,日后定有长福。保重。”
楚嫣眼角噙着泪。最懂她的除了崇哥哥还有谁?信中若即若离的“吾妹”二字,已是他接受如今局面的无奈。崇哥哥啊,怕她担心、怕她自责,将所有都揽到身上,而他心里所有的不甘又有谁能替他承受?
喜儿早已猜到小姐看了表少爷的信会伤心,但也不能替她分担,便将另一封信递了出去。
“小姐,看看陆县令说了什么吧!”鹊儿这会眼神也利索了连忙说道。
楚嫣闻言才回过神,把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楚小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旬月后,平南县一年一度的庙会,陆某酒楼备菜,可愿赏光一同用膳?静候佳音。”
楚嫣不禁嘴角上扬。这个陆庭琰,喜儿到处打听过了,他那个七品县令官衔的俸禄只够平日里省吃俭用,怎么还有余钱去酒楼呢?
她可好奇,到时候他点什么菜色。
“小姐笑了!陆县令说什么了?”鹊儿问道。
楚嫣往书案那边看,鹊儿连忙跑过去磨墨。喜儿也跟了过去,都想知道陆庭琰在信上写什么了,小姐心情立即就好了。
孰料楚嫣只是在纸上写了个字,便让喜儿吹干折好。
“小姐,你和陆县令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喜儿嘀咕道。
“就是就是!”鹊儿附和着。
楚嫣偷笑了一下,不叫她们发现,这两个丫头老拿陆庭琰取笑她,这次非让她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好好猜个几天再说。
喜儿折好小姐写的字要装新的信封里,孰料楚嫣拿了过去,她不紧不慢地把信对折两次,重新收进陆庭琰送来的那个信封里。
喜儿和鹊儿更不明白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家小姐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狡洁笑意。
好可怕啊!
两个丫头继续拿小姐打趣,后来由喜儿去送回信,鹊儿则要把小姐冬日的披风都找出来,待天晴了洗一遍。
把信交给有福之后,喜儿急急穿过回廊。雪儿越下越大了些,即便她把手高举头顶,还是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
不想,遇到老爷和夫人在回廊里散步观雪,身边连个丫头都没跟着。喜儿便不敢打扰,随即站到一旁等候他们走回来、抑或走往大厅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你说的这事,终究不是根本。”楚灏双手撑着护栏,望着飘落的雪花说道。
“老爷,就当我求您了!”楚吴氏稍显低沉的声音道:“即便不是根本,但也是方法之一。慕崇到底还是心怀希望,才会如此决绝,只是碍于圣命不敢过分罢了。久居军中,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培养?”
“我再想想!”楚灏叹了口气。
“老爷!”楚吴氏极力劝道:“嫣儿若是寻常姑娘家,妾身也就不担心了。现下恰好有那么一桩门当户对的,老爷怎还迟疑?”
喜儿本还只是要给老爷夫人让道,一听他们谈及小姐倒想藏起来偷听了。夫人那句话什么意思,小姐除了口不能言,可跟寻常姑娘家一比哪会逊色!
“不是我多虑,婚姻大事慎重为要。不说别的,你看滟儿和慕崇才成亲几天就闹成这!”楚灏摇摇头:“嫣儿的婚事更要慎重,倘若她受了委屈是没法跟我们说的。”
楚吴氏默默白眼,老爷的耳根子什么时候这么硬了什么也听不进去,说到底心底还是疼那个长女的。不过她现在也不能急,便挤出勉强的笑,又说道:“老爷,妾身娘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妾身也就那么一个外甥,嫣儿若是嫁过去,平川公主不会亏待她的!她在驸马爷府哪能受委屈,再说不还有两个丫头跟着嘛!”
“好了。滟儿也才出嫁,府里总不能那么快又办喜事。”楚灏有自己打算。
“这亲上加亲的事,过了可就没了!难道老爷想一直把嫣儿养在府里么?!”楚吴氏追问道。
“我是没把嫣儿要招婿的事传出去,不然你怎知没人肯娶她呢?”楚灏叹了口气,夫人猜中了他原本的想法。可就算他想把嫣儿一直养着又怎样,谁敢说个“不”字?
不过自从见了陆庭琰,楚灏发现这件心头事不是没有转机。
“不是老爷您传不传,嫣儿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倘若有人相中,早就上门求亲了……”楚吴氏见楚灏沉思不语连忙又说道:“老爷,咱争执不下,要不来个约定?一个月内,无论老爷如何宣扬嫣儿要出阁的事儿,倘若还是没有人上门求亲,咱就应了驸马府?”
楚灏想了想,没有立即答应。若以官位镇压,陆庭琰都未必能点头。
“老爷,你就别多想了。一个月,到时应了婚事,赶在年前您就多个乘龙快婿,岂不是很好?”
“三个月吧!”楚灏终于开口道。
楚吴氏还想再说什么,楚灏望着亭外的雪举起右手,意在叫她不必多说。楚吴氏识相地闭嘴,虽有不甘但也轻松不少。只要楚嫣近期内嫁出去,慕崇没了念想,就能好好当滟儿的夫君了。
喜儿却是听出一身冷汗。趁着老爷夫人各怀心事没有注意到她,急急绕开回廊,穿过花圃绕道回阁楼同小姐报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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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陆庭琰下了堂,还没往后堂去就被迎上来的香雀堵个正着。
“我娘又怎么了?”他开口便问。
“太夫人说头疼、脑热、四肢无力,还有……奴婢忘记了!”香雀说着这些毫不紧张。
“知道了知道了,晚点我——这副药就自己走去找她!”陆庭琰无奈地转身就走。娘也真是够了,天天装病也就算了,就不找点有新意的?
香雀忍着笑不紧不慢地回去禀报。老夫人和少爷天天像台上的戏子,天天演来演去……
自从知道出嫁的不是楚嫣,她老人家非把精神抖擞的太夫人躲起来,每天病恹恹的可怜状,一见着他就哀叹连连地说什么她命不久矣啊、她还没抱孙死不瞑目啊、她要去了没法见他爹啊!
明知道她装,陆庭琰又能怎样?他也装过骗她啊!
“少爷!”有福举着信跑来了。
陆庭琰皱着的眉舒展开了,等有福走近了看见那信封随即又沉了脸色。
“信没送到么?”他问。
“送了呀!鹊儿收的,不过,是喜儿出来给的回信。”有福回道。
“她有说楚小姐让带什么口信么?”陆庭琰气馁地问,接过信丢在桌上。
“没有。”有福摇头,不知道主子生什么气。明明是他那么多天不往楚府送信,今儿楚小姐不待见也在情理之中啊!“少爷,楚小姐不理您那正常的……”
“闭嘴!”陆庭琰打断他,这厮又想取笑他。
“少爷,多写几封呗,大不了有福替你多跑几趟!”有福偏不闭嘴。
“要你多嘴!”陆庭琰心情不佳,直接瞪眼过去。
这时,余光却瞄到刚刚被他扔到桌上的信封里甩出的信纸一角——那么贵的纸分明不是他的。于是连忙伸手去把里面的纸掏出来看,继而打心里笑出来。
楚嫣啊楚嫣,到底是童心未泯,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整人,初看到那信封时还以为她连看都没看就给退回来了呢!
那一个“好”字,足以令他心神荡漾了!
“少爷,您还写不?”有福试探问道。少爷这忽冷忽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搞不懂。
“闭嘴!”陆庭琰又瞪了他一眼。
☆、40
第四十章
庙会这天楚嫣起了个大早,喜儿给她准备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外边是拂地的玫红带帽披风。
“小姐今天气色真好!”鹊儿给她梳发时说。
楚嫣脸颊微红,尽管胭脂都还没上。
喜儿打趣到:“那是当然了,要见陆县令了嘛!小姐真是学坏了,竟吊了喜儿鹊儿那么多天才告诉我们!”
楚嫣轻轻笑,反正不论她怎么发火这俩丫头也不怕的,她们瞧得出什么事才会令她真的生气。
两个丫头打理好一切,便扶着小姐往府门去,谁料都快到门口了,却跟早早出门烧香回来的楚吴氏遇个正着。
“夫人好!”喜儿鹊儿目光对视,同时行礼。
楚嫣欠了下身便起来了,并不看眼前这个姨娘。即便没抬头,她也知道对面这个妇人的神色含有诸多不满。
“这么早出门?”楚吴氏看着楚嫣问喜儿。
“今天庙会,小姐想出去走走。”喜儿回道。
“哦!看看热闹也便罢了,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总归不好,学了你娘……”楚吴氏话里有话又说道:“咱们楚府是要面子的。”
喜儿瞅了一眼小姐,只见她眉目含怒却面不改色,衣袖里的粉拳怕已握紧,脸上却挂着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