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琰点点头,看来是那位五小姐不肯穿下人衣裳才不见与他们一起。他不禁扬起嘴角,心中欢喜,想来楚灏大人的嫡女倒是不会低看下人,也方使眼前这丫头对她十分忠心啊!
“大人!大人!”喜儿唤道。
“哦!”陆庭琰回过神,见她还跪着,便唤她:“起身吧!”
“可以让我去见见小姐了吗?”喜儿还跪在地上。
“你先起身,我还有话问你。”
喜儿也只好起身来,唯唯诺诺地站着。
“我问你,你家小姐可是自小不能说话?”
“是的。自我伺候小姐起就不曾听她说过半句。”
“那你家小姐可识字?”陆庭琰紧紧盯着那张吓得有些发白的小脸,观察这小丫头可有说谎。
“不识的。”喜儿摇头道:“府上请过女先生,但小姐耳力实在不好,时而听得见,有时又完全听不见。后来夫人便没再让人教导小姐了……”
“失语偶失聪?”陆庭琰自言自语沉思片刻,又问:“所以琴棋书画都不曾学?”
喜儿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什么,便说:“是不曾学。不过,小姐虽不识半丁,却很喜欢笔墨纸砚,闲时就叫我和鹊儿研墨,她就乱涂乱画。”
“原来是这样。”陆庭琰顿悟了。出自大门大户的闺中小姐必要学些礼仪或琴棋书画的,他曾质疑楚嫣所说的不识字,又叫香雀偷偷看了她的右手。现在想来她手上的细茧确是握笔所致,却非练字习文,而是作画了。
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你可以去见你家小姐了,她现在已在用膳。”陆庭琰道。
“谢大人!谢大人!”喜儿一听十分欣喜,抬头答谢,这时才看见陆庭琰的面容,顿时傻住了,痴痴呆呆问:“您不是那位死——倒在雪中的公子吗?”
陆庭琰不回她,倒是笑得格外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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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楚滟仍在大堂踱步。
楚吴氏不多久也来到大堂,见女儿这般,便吩咐丫头都退下,随后坐下,打算跟她谈谈。
“怎么不回房去?”楚吴氏问道。
楚滟望向外头,天色黑了,早已过了黄昏时刻。她气鼓鼓地走到楚吴氏身旁坐下,眼睛仍在瞄着外头,气鼓鼓地哀怨道:“娘!都怪你,他们要出门,你怎么就不拦拦!”
“娘能拦吗?”楚吴氏摇摇头,无奈道:“慕府如今虽不太风光,慕崇小小年纪便屡建奇功,他武艺超群又会排兵布阵,很叫皇上看重。而他又是楚嫣的表兄,我怎么能拦他们一道出行?要怪就怪你自个儿!”
“哎呀娘,人家不开心着呢,你怎么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要怪不是该怪楚嫣那个丫头吗?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把崇哥哥迷得团团转……”
楚吴氏叹口气,道:“你呀!丢不下面子又怪得了谁?这慕崇一大早就过府问我借人,本来嘛,楚嫣是老爷的长女,出行哪需找我商量的道理?他不过是想表明尊重我这个长辈,不叫府上的奴仆看轻了为娘!慕崇虽是一介武夫,但自幼受教太傅,颇懂些人情世故,偏偏你不知趣,明知他喜爱那个丫头,还说什么穿下人的衣裳就不显身份的话!没瞧见他都有些恼了么?”
“娘!人家只是不想穿丫头们的衣裳,又不是说楚嫣!”楚滟一听慕崇可能误会急得直跺脚。
“可在慕崇听来你就是那个意思!”楚吴氏看了心爱的女儿一眼,随即安抚道:“你也别急,倘若你真的喜欢那小子,为娘有的是办法让他娶你。”
“真的吗?”楚滟一听两眼放光。
“不过这事啊,急不来的。”楚吴氏若有所思道。这时丫鬟子湘来报,说是慕崇带楚嫣回来了。
“好了好了,你先别恼,叫慕崇看了又不舒坦!”楚吴氏又说了一句,才让子湘叫他们到大堂来。
楚吴氏这话方落,慕崇已携楚嫣进来了。他一进堂便忙向楚吴氏作揖,文雅有礼致歉道:“夫人,今儿慕崇食言了。应诺黄昏便带嫣儿回府的,不想玩得有些尽兴,误了些时辰,望夫人切莫怪罪。”
“慕少爷这说的,不过是玩得晚了些,也没什么。”楚吴氏脸上带笑,心中却有些恼怒。他这么一说,倒叫自己不好对楚嫣发难了。她望了眼横眉怒对楚嫣的女儿,继而说道:“不过可不要有下次,毕竟嫣儿还未许与人家,天黑还在外头对她名声不好。”
“慕崇记住了。”慕崇低着头,看着身边的楚嫣。
他深知楚吴氏的为人,明着看是什么都不怪罪、什么都为嫣儿好,实际上始终对这个继女瞧不上也不疼爱。但他又能如何呢?今日将她弄丢了,他觉得天都要塌了,无时不刻都在担心着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若是一直找不到,他可怎么活?只不过这些他此刻怎么能说?
下回见面,他定要将心意诉于嫣儿,以解心中那份相思之苦。也好早日知她心意,将她娶过门疼惜,至少娘亲不会如此待她。
“用过膳没?我叫厨房准备几个菜?”楚吴氏试探问道。
“不用了。”慕崇拒绝了:“想必我娘也在家中等着,我得早些回去,免得她操心。”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留你。”
“那慕崇告辞了!”慕崇又对她行了下礼,继而侧身对楚嫣说:“嫣儿梳洗一下,也好早点用膳。他日我有假,再过来看你!”
楚嫣微微点头。她在县太爷府上用过膳的事,慕崇是知道的,只不过姨娘和楚滟在,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今日她走失的这件事。
慕崇看了一眼喜儿,暗示她要照顾好小姐,便转身离开楚府。
慕崇离开后,喜儿扶着楚嫣打算回阁楼去,被楚吴氏叫住了:“喜儿,你可知错吗?”
楚嫣示意她停下,喜儿随即转身跪下,轻声回话:“夫人,奴婢知道。”
“以后随小姐出去再这么晚回来,少不了挨一顿打的!”楚吴氏厉声道。她就是故意要叫楚嫣听到这话,别以为有慕崇替她出声,这个家还是她做主的!
“是,奴婢谨记。”喜儿忙应道,表现得十分害怕。
“罚你晚上不准吃饭!”楚吴氏说。
“是。”喜儿恭敬地应道。
楚嫣并不回身,知是楚吴氏故意下的马威,处罚贴身丫头给她看。
“带小姐下去吧!”
“是。”喜儿站起身子,重新扶着楚嫣,缓步出了大堂。屋内传来楚吴氏的声音:“没教养的丫头,不教训一下还不知道谁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了!”
喜儿顿了一下,发觉小姐的手臂僵硬了。虽然夫人口里念叨的是“丫头”,明面上是惩戒自己,实则训斥的是小姐。莫看小姐脸上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大是敞亮着,倘若不是夜色遮掩,恐怕是见到她咬紧了牙关的。
“娘,你就莫和下人生气了,不值当。”楚滟娇滴滴地安慰娘亲。看着慕崇对楚嫣的关切她就不爽,如今娘罚了楚嫣的丫头,也算给她出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快去了一些。
楚嫣的眼眶险些湿润,若是娘亲还在,她定然不会让人如此轻视、欺压……
她们回到后院的阁楼时,鹊儿早已备着温水候着。见楚嫣有些闷闷不乐,忙上前接过喜儿替她换下的披风挂好,又拿来脸帕细细给擦了一遍,尔后才同喜儿一起帮小姐更衣,扶她坐在床沿。
“喜儿姐姐,小姐……”
“别问了。”喜儿看了楚嫣一脸,拉着鹊儿到一边去,好让小姐一个人静静。
“是不是又因为今儿回来晚了,夫人罚你了?”鹊儿问。
“是啊,不过表少爷有言在先,夫人也没怎么大罚,就是叫我晚上不得吃饭。”喜儿轻描淡写答道,她们对夫人的处事手段早就了如指掌。虽然时不时为难她们,但身为老爷嫡女的贴身奴婢,若不是犯了大错她也是不敢大力责罚的。
鹊儿一听担忧了:“那今儿你不是要挨饿了?”
“你放心。”喜儿笑笑,诡秘地从袖中掏出一方藏青色的绢帕,慢慢地将它摊开摆在桌上:“小姐想到夫人会罚我,向太夫人讨了些点心。你闻闻,可香了!”
鹊儿一看,喜儿带回三个颜色不一、香味扑鼻的糕点,单单看着就叫人垂涎。
“我吃过了,这些给你留的,吃吃吧!”
鹊儿开心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真是好吃!不过,是哪位太夫人啊?我见过没?”
喜儿便将白天发生的事儿跟喜儿讲了一遍,又嘱咐她不能说出去。
“县太爷居然那么好玩?”鹊儿听完“咯咯”地笑。
“你小声些!”喜儿白了她一眼,又说:“太夫人更好玩呢!她很慈善,还很喜欢小姐,让小姐随时去玩呢!”
“可是,夫人哪会常让小姐出门哪!”鹊儿面带愁容地说。
“是啊……”喜儿也哀叹一声。
婢女的对话无一不传入楚嫣耳中,她们的叹息、哀怨皆是对她处境的不平。想起在县衙府中安稳地过了一日、又安然睡了一觉,竟对那般日子充满向往。只是,她终究是要回府中来的……
虽然满心忧愁,脑海里却突然浮现陆庭琰那副吐舌翻目假死的模样,楚嫣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她相信,既然命运安排他们相遇,后会必定有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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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庙会过后,楚嫣一直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这日,喜儿见雪停了,硬是把她拉出闺房。院里几株红梅开得极其绚丽,雪儿覆在血红的花瓣上,它们如痴如醉般纠缠着,叫这冰冷的寒冬多了几分生气。
“小姐,您要再闷闷不乐,恐怕这梅花都要忍不住伤心了。”喜儿上前摘了一朵下来,轻轻戴在小姐头上。
楚嫣由着喜儿装扮,只是痴痴地望着雪中的梅景。这红梅虽开得如此艳丽动人,却只得在这院中绽放,又不得见外面繁色,不正如她自己,只能在这府中虚晃度日、消损大好年华么?
“小姐,要不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喜儿问。
楚嫣但是痴愣,没有应她,也未挪步。
“要么,我跟你说讲件新奇事儿?”喜儿变着法子想让小姐开心,她轻轻一笑,道:“就说那日被县太爷关到牢里去的那个恶棍,好也不好?”
听喜儿提到陆庭琰,楚嫣立即回神了,她点点头,便和喜儿缓缓朝亭子走去。
喜儿见她果真对县太爷的事尤为在意,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心中偷笑,边走边道:“据说陆县令故意关着他,以找不到许秀娘那个人证为由,始终没再上堂提审。就那么拖着过了几日,薛长鸣的爹再也坐不住,便亲自上衙门找他说情。”喜儿说到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嫣侧脸看她,明显等着听呢。
见小姐这般,喜儿也便收起笑声,继续道:“小姐,陆县令真的是太会耍人了!明明就装死戏.弄那个薛长鸣,又随便找的借口把他给关了,偏偏在薛长鸣他爹面前装得很是可怜,说什么若是放了薛长鸣难以堵住别人的口啊、随便放了他这县令以后怎么当啊之类的。薛长鸣的爹尽说好话,后来陆县令假意很是为难,叫他亲自上门给许秀娘赔不是、请她不要再追究宣扬,还赔了许多银两。这才答应等过了风声再放薛长鸣出狱!”
见喜儿咯咯笑,楚嫣也甚是欢喜。肯如此费心为弱小不平,陆庭琰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而他,待人又十分和善。
说话间,她们已走到小亭。喜儿忙取出帕子,将长椅上的落雪扫开,才扶着楚嫣坐下。
“小姐这几日不出房门,咳嗽竟也好些了。”喜儿抚着小姐秀发轻声道。说完陆县令的事儿,小姐的心情似乎好点了,眉间的愁容仿佛散了些许。
喜儿还想找些话逗逗小姐,却见鹊儿从回廊那头急急走进后院,直接往阁楼上去,出声喊住她:“鹊儿,我们在这儿呢!”
鹊儿这时才扭头,发现她们在亭子那头,赶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先给楚嫣行了个礼,道:“小姐,我刚刚往后厨去的时候,门房正拦着一个丫头,我好奇听了听,那人说是太夫人吩咐来找您的,我叫门房别赶她,便跑来告诉你了。”
鹊儿一口气说完才松了口气。
楚嫣一听很是欢喜,立即站起身来,抬手比了比后门的位置。
“还不快去请进来啊?”喜儿笑着对鹊儿说。看小姐那模样,想必对那太夫人也是十分喜爱的。她又挽着楚嫣提议:“小姐,那我们是不是回房等着?”
楚嫣点点头,主仆二人顺着原路走回去。
鹊儿兴冲冲迎了香雀直接往后院去,沿途与香雀闲聊两句,未发现楚滟的贴身丫头子湘瞧见她带着个不曾见过的丫头进了府内。
阁楼上,楚嫣的闺房中一阵淡淡清香,木雕花卉檀木桌,锦缎绣被九华帐,看得香雀一时傻了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子。现在看来,那天让楚小姐住在客房,算得上寒碜了呢!
“香雀?”喜儿碰碰她的肩头,小姐可有点焦急呢,她倒是愣着不说话。
香雀这才回神,忙将手中的小木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太夫人清晨起来炖了些玉梨汤,想着小姐咽喉不爽,又还喜欢,便叫奴婢趁热送了过来。”
楚嫣望着那取出来翻了盖仍冒着烟的瓷器,心中满是感慨,笑着看了眼喜儿。
喜儿忙替她对香雀道:“小姐很高兴,让您回去帮忙谢谢太夫人的好意!”
“喜儿姐姐可真厉害,单瞧小姐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说什么。”香雀有点钦佩。
鹊儿却插话了:“那是,我俩自幼伺候小姐,她什么心思我们一瞧准知!”
“鹊儿!”喜儿让鹊儿别那么得意:“小姐该要说你不懂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