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绿——这碗粥
时间:2018-01-23 15:49:10

  “那是他的爱好。”说是爱好,其实是儿童时期形成惯性的视觉训练。叶径的立体视觉,比常人的要好许多。
  叶翘绿的眼睛瞪得很大。
  “小绿不要学他。”与叶翘绿相处越久,施与美越觉得,叶径这性格算是教育失败的例子。一个孩子太过独立早熟,就不可爱了。她有时候会怀念以前那个向她撒娇的小男孩。
  叶翘绿望着叶径的身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形象在她心中玄乎起来。毕竟这种让她犯困的爱好,他能坚持那么久,非常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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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翘绿以为,自己会在施与美家玩很久很久。
  甚至,连叶径都是这样想的。
  1997年的下半年,亚洲金融风暴开始,各国经济进入大萧条。
  中国内地的外汇资本尚未实行自由兑换,在国家的维稳政策之下,危机较小。
  而回归主权几个月的香港遭到重创。股市、楼市泡沫崩盘。
  受香港资产下跌的影响,临近的珠三角城市,风云突变。
  在此之前,不少香港人在珠三角投资炒房。加上国家取消福利分房的消息四起,许多单位赶在政策落定之前团购住房,造成了房地产的空前繁荣。
  如今,D市、S市的房价不断向下调整。
  叶呈锋做的是建材生意。与他合作的一个耗资十亿的项目,在这场动荡中,面临烂尾难关。不仅如此,D市有几个楼盘,才启动不久就直接烂在那里。
  生意越大,承担的风险就越大。叶呈锋看着自己朋友在短短一天里就蒸发了数百万资产,焦急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和施与美的关系就不能再进一步了。
  他当初想的是,既然施与美和女儿如此投缘,性格又好,那么不妨先处着。毕竟女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但如今事业岌岌可危,甚至有一夕破产的可能,他顾不上男女之事了。
 
 
第8章 第8章
  十一月初,叶呈锋带着叶翘绿,去了趟香山街。
  他略略概括了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对着施与美,他只能表达歉意。他自身难保,没办法兼顾她了。
  施与美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委婉的暗示,她已明了。初时她一怔,随后莞尔道,“事业为重,应该的。”
  叶呈锋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牵起女儿的手。
  叶翘绿有些不安,回头去看施与美。
  却见施与美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得有些伤感。
  叶翘绿再去看叶径。
  叶径一脸平静。
  叶翘绿虽然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有不好的预感,她仰起头问道:“爸爸,我以后还能来施阿姨家里玩吗?”
  叶呈锋笑笑,“施阿姨很忙。”
  叶翘绿圆圆的眼睛里,有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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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过后,叶翘绿在学校见到叶径,有些踌躇。
  叶径倒是没什么不同,依然寡言。
  某天下课后,叶翘绿跑到隔壁班的门口。她探着脑袋,悄声道,“叶径,叶径。”
  声音很小,坐在第六排的叶径没听到。
  倒是第一列第一排的小胖哥,见到一个小胖妹,觉得惺惺相惜。他问,“你找谁?”
  叶翘绿用右手挡住唇侧,小声道:“叶径。”
  小胖哥皱起眉,她说得太小声,他听不清楚,不确定问着,“嗯嗯?”
  她摇头,重复说:“叶径。”音量微微提高。
  小胖哥这下听明白了,他转头,拔声喊道,“叶径,有人找。”
  叶径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叶翘绿歪着的小脑袋。
  他无声张嘴:什么事?
  叶翘绿竟然看懂了,无声回答:快出来。
  小胖哥回头看看叶径,再转过来瞧着叶翘绿。小胖哥很是茫然。这两人有说话吗?是他没听到吗?
  叶径起身,走到了门口。
  叶翘绿笑了,转身到走廊等着他。
  他走近她,目光习惯性看向大树。
  她站在他的身边,“叶径。”
  他转头看她。
  “我爸爸和你妈妈吵架了吗?”叶翘绿猜了很久,再结合电视剧上的情节,她这样推断着。
  “没有。”他和他的妈妈都不喜欢吵吵闹闹。
  叶翘绿挨近他,问着:“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不行。”
  两人的对话,回到了半年前。
  叶翘绿再追问叶径,他闭口不谈了。
  她隐约知道,自己和施与美的某种联系断了。
  过了不久,叶呈锋辞退了珍姨,之后没有再请保姆。他的资金链断了。他把公司、房产变卖。
  年底,叶翘绿搬了家。她住的大房子,被一个胡须大叔占了。
  离开的那天,她三步一回头,望着原来的家。“爸爸,我们还会回来吗?”
  “以后爸爸给你买更大的。”叶呈锋嘴上说得轻巧,现实颇为无奈。他租了个首层的旧屋。房子不大,六十来平方。三面采光,门前有个敞开式小院子。
  虽然叶呈锋不曾和女儿说起自己生意的困境,但是叶翘绿隐约明白,爸爸很辛苦。以前西装革履的爸爸,现在穿着皱衫,到处奔走。
  她看着有些心酸。
  叶翘绿变得认真起来,每天都刻苦学习。她想早点长大,长大了就能赚钱,帮爸爸分担。
  寒假结束后,她想要告诉叶径自己搬家的事。
  隔壁班却没了他的身影。
  听小胖哥说,叶径转学了。
  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叶翘绿看着坐在叶径原来位置的高个子,怔怔的。
  然后她跑到走廊去望那棵大树。
  大树还在,却没了叶径的背影。
  她想,这下真的见不到施阿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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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夏天,国务院颁发通知,取消福利分房政策。中国进入了商品房的时代。
  施与美所住的那套房,是她父亲单位的福利分房。
  前些年,她父亲离职,以工龄折价买下了产权。但是单位迟迟未办房产证。最近,单位突然以她父亲已离职为由,要收回那房子。
  住在那栋楼的,大多数还在职,单位并未为难他们。
  遭遇此事的,独独施与美。
  她去了单位,讲道理,讨说法。
  单位却说,因为她父亲离职了,那产权不作数。
  这可把她急到了。因为她的确没有房产证在手。
  在和单位谈了两个月都没结果的情况下,她去了趟律师所。就那么凑巧的,遇见到了前来处理工程款纠纷的叶呈锋。
  两人重逢,彼此都不是最佳状态。
  叶呈锋这边,开发商拖欠他的工程款,一直未兑现。现今的他,没了之前的光鲜气派。
  而施与美也是跑得焦头烂额,满头大汗。
  这次的相遇,他俩有了与去年不一样的话题,聊得更加生活化,而不再是去年那些空泛的风度与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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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后的一天,叶翘绿放学到家,见到了施与美。她怔了下。
  施与美依然秀丽,温柔和善,“小绿,好久不见啊。”
  “施阿姨。”叶翘绿回过神后,绽开笑容。
  “小绿看着瘦了好多。”施与美话中有些心疼。叶翘绿以前虽然胖胖的,但是脸蛋圆,眼睛圆,十分可爱。施与美喜欢那圆圆的模样。
  叶呈锋在旁听到这话,有些愧疚。
  在他风光时,女儿天天大鱼大肉,两大碗米饭,还是吃得一粒米不剩那种。现在租住在此,女儿饭量少了,吃肉也没有从前豪爽,面色都不那么红润了。
  叶翘绿摸摸自己的脸,她也觉得自己没有以前好看。她笑笑,“我以后还会胖胖的。”等她能赚钱了,她继续吃两大碗米饭,那样就能胖胖的,很好看。
  施与美走过去,抚抚叶翘绿的头,“你还在长身体,一定要吃饱吃好,知道吗?”
  叶翘绿点头,“施阿姨,我先做作业,做完作业和你玩。”
  “好啊。”施与美笑,“小绿真乖。”
  这天晚上,施与美和叶呈锋一起在厨房忙活。
  晚餐的菜色十分丰盛。
  叶翘绿看着久违的煎鱼,想起了自己去年的暑假日记。
  她咬一口。
  果然还是从前的美味。
  她有些好奇今晚为什么叶径不来,于是问着:“施阿姨,叶径在家吃什么呀?”
  施与美的神色一顿,她看了眼叶呈锋。
  叶呈锋微笑看着女儿,“他要做作业,改天再带他过来玩。”
  然而,随着施与美到访得越来越频繁,叶径都不曾出现。施与美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儿子。
  叶翘绿问道,“施阿姨,叶径什么时候会来和我玩呀?”
  施与美怔了怔,“他……不在我身边。”她的语气隐着无奈。
  叶翘绿更好奇了,“为什么呀?他去哪里了?”
  “……随着他的爸爸走了。”
  叶翘绿惊得圆眼瞪起。她立即联想起叶径曾说过,他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她妈妈一样的很远很远的。
  他……
  现在随着他爸爸走了……
  “你还小,不懂这些。”施与美勾了下叶翘绿的刘海,不打算将大人间的纠葛告诉小孩子。
  叶翘绿听着,心里着实慌。
  虽然叶径和她说话都很短句,但他是她的小伙伴。她记得他望着大树的样子,记得他听她讲话的样子。还记得他站在落地扇前,被风吹得发丝乱舞的样子。
  叶翘绿脑海中乱糟糟的。
  她不再追问施与美,而是回房,拿起那本许久没写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是她悲伤时的寄托。
  阿曼达·卡蕊娜·绿在路上遇到一个叫杰克·罗宾·径的男孩。
  故事里,杰克·罗宾·径没有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是陪着阿曼达·卡蕊娜·绿打怪兽。两人默契十足,一路过关斩将。
  写着写着,纸页上有了润湿。
  叶翘绿擦擦眼睛,呜咽出声:“叶径……”那颗泪珠,晕开了杰克·罗宾·径的名字。
  后来,叶翘绿想起叶径的死讯就难过不已。再忆起两人一起玩旋转木马时的情景,她更觉悲伤。
  叶翘绿站在阳台望窗外。
  这个旧屋门前有两棵大树。如果叶径还在,他一定可以看很久很久。
  她学着和叶径一样,坐在院前望大树。她看不出所以然,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悼念他。
  叶呈锋和施与美都不知道叶翘绿的想法,见她郁郁寡欢,问了几句。
  叶翘绿撒谎说是学习上的问题。她不想提起施与美的伤心事,就像爸爸从来不谈妈妈一样。
  叶翘绿觉得,叶径虽然走了,但他一直在以杰克·罗宾·径的身份陪着她。所以无论他离开多久,她对他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9章 第9章
  叶呈锋把自己的律师朋友介绍给施与美。
  律师问施与美当年她父亲和单位是否签订过购房协议。
  施与美点头。
  律师说,有协议的话,这官司赢的几率很大了。
  施与美一听,顿时觉得天清气朗。正要起草律师函,单位却改了口,说补交一下办证费,房子就归她了。
  施与美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叶呈锋说:“客气什么。”
  两人一来二去,关系的亲密,顺其自然。
  转年的春天,D市迎来了回南天。
  叶呈锋租住的房子在首层,非常潮湿。墙上都在滴水,地上湿得抹都抹不干。
  施与美便说道,“要不搬去我那住吧。这里退了,还能省点租钱。”
  叶呈锋正在擦拭镜面的水雾,闻言,他转头看她,“你的邻居见到,又要说了。”
  “我天天往这边跑,你的邻居就不说吗?”施与美反问。
  叶呈锋扔掉了抹布,笑了笑,“说,都说。碎嘴巴,闲不住。”
  既然要入住施与美的家,那么再无名无份就是招惹是非了。叶呈锋想了很久,终于在十天后,带着女儿去了亡妻的墓地。
  叶翘绿得知自己要去见妈妈,非常激动。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只想着见着了妈妈,要和她说什么。
  出门那天,她挑了件素白的裙子,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两父女手牵手地搭乘公交车。途中叶呈锋买了一大束白百合。
  越近叶妈妈的墓,叶呈锋神色越严肃。
  叶翘绿抬头看着,跟着绷紧了脸。
  到了墓前,叶呈锋将花束搁下。
  墓碑上的照片,笑得很灿烂。叶妈妈嘴角弯着的弧度,在叶翘绿的脸上很常见。叶翘绿爱笑这一点,正是遗传自叶妈妈。
  叶呈锋看着妻子的笑,拽拽叶翘绿的手,“小绿,这是你妈妈。”
  “妈妈。”叶翘绿轻声说着,“我很乖,是个好孩子……”
  “翘嫣,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叶呈锋对着叶妈妈笑,“我女儿最棒了。”
  章翘嫣临走时,担心他跟随她而去,死死拽着他的手,喘着大气,“你要活下去,好好过日子……如果我的丈夫女儿将来不幸福,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叶呈锋牢记着妻子的遗言。他好好地工作,给女儿富足的生活。在困境之中,也不让女儿过多沾染负面情绪。
  他的女儿,遗传了他妻子的善良和纯真。
  他要给女儿最大的幸福。
  他也要给自己活下去的幸福。
  “翘嫣。”叶呈锋半蹲身子,“我给小绿找了一个新妈妈,她很疼小绿。小绿很喜欢她……我对她也有好感。我和她说,我的心里一直都会有你的位置。她说她不介意,如果我忘了你,她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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