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戚大步走到许繁凌跟前,抱着臂看他,撇嘴揭穿他:“我的哥哥诶,你可别装相了。四百多度近视不戴眼镜看得清楚吗你?”
许繁凌放下杂志,弯腰取过眼镜戴上,然后拿起杂志,继续看。
卞戚深吸口气,坐在他对面伸拇指,“你赢了。”想了想,又倾身凑近许繁凌,“你不是要问我怎么追人吗?现在还学不了?”
许繁凌放下杂志,抬眼看他,“我想了下,还是不学你那套流氓作派了。”
卞戚炸了,“我怎么流氓了?许繁凌你给我说说怎么我就流氓了吧?”
许繁凌起身,正朝楼上走,听到卞戚喊又转身看他。
他朝着卞戚勾唇,似笑非笑问他:“我听林经理说,你一接手菜桩就把常驻菜桩的美食编辑吓跑了,连杂志社都请了年假不去了。这还不流氓?”
卞戚抬手朝许繁凌伸着,半晌后尴尬地咳了声,没话了。
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小区的高层里,柳姜的表弟程远打开了门。
柳姜站在玄关换鞋子时,程远就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也不离开。
柳姜有些莫名,抬眼看他,程远的脸色有些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
程远在玄关这等她,显然是想单独和她说些什么。
于是柳姜放小了声音,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你……等下我妈可能又要和以前那样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柳姜有些意外,程远这是在关心她?
程远双手擦着裤带靠在墙上,垂眼看她,“她想我出国读书,又觉得……你该支持一下。但其实我不想出去,所以你也不必为难,我之后会和我妈说清楚。”
程远说完就走进客厅去了,柳姜靠在鞋柜上呆了一会儿。
她知道程远和她说这些话,更多的理由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想去国外,所以也自然不想柳姜真的提供什么钱出来,那样只会让他更难留在国内。
柳姜垂下眼笑了下,有点自嘲。
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程远是关心她的。
走进客厅,外婆正坐在那,旁边是舅妈陈丽。
她上前叫了两人一声,随后便坐在外婆身边。
手被外婆握在手心,温暖的触感和幼年时的一样。
她心里有些暖,抬眼朝外婆笑。
“囡囡长大了。”外婆叫她乳名,眯着眼瞧她,“有男朋友了吗?”
柳姜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呢。外婆,我才刚毕业,没有那么快找的。”
手被紧握了握,她抬头,垂下来的发丝被外婆缕回耳后。
她听见外婆说:“囡囡喜欢的人要赶快来啊,我的囡囡要有人疼着才行。”
酸涩突然涌上眼眶,柳姜别开眼深深地呼吸,将眼泪用力压下。
她回头看着外婆,外婆年纪越来越大,黑发已经彻底变白,皱纹爬满了脸颊。
因为前些年的打击,她整个人都衰老的彻底。
这些年更是糊涂的厉害,有时候连人都记不清楚,只有她来的时候会清醒一会儿。
所以即使再怎么不想来舅妈家,她也会为了外婆来看看。
外婆越是对她笑,她越是难受。
因为她总觉得,外婆变成这样,这个家变成这样,是因为她。
显然柳姜的舅妈陈丽也和她想的一样。
在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祖孙两人的叙旧后,陈丽终于出了声。
她让程远把婆婆送走,然后才转过身看着柳姜。她叫了声柳姜,说出了今天的目的。
她甚至连饭都没有准备,显然不打算让柳姜久呆。
“就是这样了。你弟弟眼看着快毕业了,他这个专业去国外读个研再回来发展会更好。”
柳姜看了眼程远,又转头看陈丽,音色轻软,“舅妈,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现在也没有钱了。可能帮不了你。”
陈丽拧着眉瞪她,音调拔高了一阶问:“柳姜你什么意思?不肯出钱?”
“我没有钱了。”柳姜看着舅妈,眼神分寸不让。
“你爸妈不是还有一部分钱留给你吗?拿出来一些给你弟弟用不行?”
柳姜抿唇,“那些钱我都用完了,我给爸妈还有舅舅买了墓地。”
她看着陈丽,一字一句地说:“当时迁入的时候舅妈也在场。你忘了吗?”
陈丽呼吸一窒,猛地站起来嚷嚷:“你少胡说!那能有多少钱?你肯定还有,你就是不想拿出来!”
她来回转着圈,摆开程远的手走到柳姜跟前,指着她,声音尖锐地喊:“你凭什么不把钱拿出来?嗯?这个家变成这样都怪你!不是你程远爸爸不会走!你让我们家失去了顶梁柱你就得赔!”
“好啊。”柳姜站起来,直视着陈丽,“我赔。”她的声音轻轻的,话语揉捻在唇中。
她问陈丽:“你要我怎么赔?钱我已经都花光了。拿命赔给你们好吗?”
☆、chapter15
“啪”——陈丽的巴掌随着柳姜的话尾同时落下。
程远惊呼了一声,随后把陈丽扯开了。
陈丽在自己儿子的怀里挣扎着,她的哭号还在继续着。
一声声的,像是带着倒刺的尖刀,扎进柳姜心里。
刺进去,渗出血;拔/出来,连着肉。
柳姜垂眼,脸颊有闷痛隐隐传来。
她深吸口气,慢慢走出了房间。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雨又淅淅沥沥起来。
柳姜走出单元楼,眼神有些游离。
她很平静地走在路上,心里却翻江倒海地混乱。
和舅妈的争吵让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的事。
走到路灯下的时候,有雨珠顺着灯罩垂下来,正好掉在她的眼角。
她站住,伸手去摸,滚圆的雨珠顺着手指滑下。
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抖着。
原来再想到过去的事,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吗?
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太久,所以即使是害死至亲这样的事也会慢慢变得麻木起来吗?
柳姜闭着眼问自己。
不远处的别墅内。
卞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许繁凌在落地窗那站着。
他端着咖啡微倚在窗框边,高大的身影像是融进了夜色中。
卞戚扭头盯着他的背影,问他:“你站那一个小时了你累不?”
许繁凌没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回卞戚:“知道我累怎么不搬个椅子给我?”
“嘿!你还真好意思!”卞戚站起身走到许繁凌旁边,探着头朝外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有什么那么吸引人的吗?卞戚拧着眉琢磨。
下一刻,他身边的许繁凌就动了起来。
卞戚朝许繁凌看,就瞧见他眉头渐渐拧紧,把咖啡塞到他手里就朝玄关口奔去,只一会儿就关上门走了。
卞戚愣了几秒,马上转头朝窗外看。外面天色已经阴沉下来,路灯悉数亮起。
细密的雨在空气中飘洒,昏暗的灯光里只能瞧见伶仃的路人。
卞戚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就在一处路灯旁停下了。
那里有一个人,正蹲在灯下,一动不动,让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那人所流露出来的感觉却让人有点难受。卞戚想,他一定很难过。
视线中又出现了一道人影,像是猛地冲进了他的视野里。
他急奔着朝路灯下跑,随后停下脚,在蹲着的人影旁边站定了。
卞戚认出了许繁凌,于是也就猜到了,蹲在那的那个人应该是柳姜。
他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了确实是柳姜没错。
因为她身上穿的衣服实在太好认了,正是自己下午递给她的。
卞戚知道自己视力不错,而且存心在找,所以发现柳姜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许繁凌那个近视眼居然也能在这样的雨夜那么快地看到柳姜,卞戚有些讶异。
无意间扫到了对面楼的楼号,卞戚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许繁凌一直在这看什么。
——对面楼是b号楼。所以前面的拐角正好是c栋楼层的出口,从c栋出来的人在这基本都能看到。
柳姜走时只是随口说了一下,许繁凌居然能记下来,并且为了柳姜站在那等了一个小时……
卞戚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突然有些感慨,感慨于许繁凌原来是这么执着的一个人。
他朝外面看了眼,雨声渐渐急切起来,雨势有变大的趋势。
他琢磨了一会儿放下咖啡准备出去找那两个人回来,走到门口时候又停了下来。
把钥匙和雨伞重新放回原处,他转身又走回客厅。
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在节目声音响起的同时,卞戚朝着落地窗外又扫了眼,随即勾唇笑了。
他轻靠在沙发上,突然有些感慨:爱情真是有意思,让许繁凌变成这样。
“看来,我也该找个女朋友谈一场恋爱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柳姜埋头蹲在路灯下。
只一会儿身上又被淋透了,她哆嗦了一下。
头顶突地传来一道男声,气息不太平稳,似乎是刚跑来不久,音色暗哑带着一丝的急切。
他问她:“你怎么了?”
柳姜抬头,许繁凌站在她身前,正垂眼看着他。
他没打伞,身上的衬衫又被打湿,发丝垂顺下来,脸上滑满雨珠。
头顶是昏黄色的路灯,光打下来,在他湿透的脸上折射出了光圈。
“柳姜,你……还好吗?”
柳姜抬头仰望着他,朝他笑了:“真巧啊,许繁凌。”
真的很巧。
十一年前,她被舅妈抛在山上时,暴雨天,许繁凌在山路里捡到了她。
十一年后,在这里,还是在下雨,许繁凌又一次出现了。
柳姜抬眼看许繁凌,天色昏暗,他逆光而站,五官已变得隐约不清。
只有那双眼依旧星亮,像是把天上的星光都嵌在了眸子里,璀璨夺目。
许繁凌弯腰,朝她伸出手,他说:“柳姜,把手给我。”
柳姜抱着膝盖蹲在那,仰着头看他,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似乎重合了起来。
记忆里,那个穿白色T恤的男孩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拧着眉和她说:“雨这么大你怎么蹲在这儿,很危险。快把手给我。”
他弯腰把柳姜拽起来,手却握在了她受伤的伤口处。
手腕上疼痛立刻传来,她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把对面的人推倒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起,当时的那个少年倒进泥坑时候望向她的不可思议的眼神。
前面的人还站在那,弯着腰看她,低沉的音色里有不加掩饰的担心。
他蹙眉看着她,低声问:“柳姜?”
柳姜眨眼看着许繁凌,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雨势越来越大。
柳姜把伞拿出来,打开,伞柄被一旁的许繁凌接过,撑起在两人间。
伞倾斜在她的身侧,柳姜扭头看,许繁凌的肩膀已完全暴露在伞外。
她把伞朝许繁凌的方向推了推,下一刻伞又倾斜了回来。
柳姜抬头看许繁凌,他已经被彻底淋湿,浑身都湿透了。
她拧着眉看他,语气内疚又急切:“许繁凌,你都被淋湿了。把伞撑过去。”
许繁凌不答,只垂眼看着她,“我还好。”
许繁凌态度很坚决,柳姜只得转过头。
下一秒,她突地拿回许繁凌手上的伞柄。
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将伞收起,拿到左手边随意地前后甩着。
见许繁凌看过来,柳姜瞧着他,很认真地和他说:“我们都湿透了,那就都不打伞吧。”
许繁凌没回话,只是扫了眼柳姜被打湿的衣物,随后忍不住地皱起眉。
他伸手去抓伞柄,被柳姜后退了一步让开。
许繁凌皱眉看着柳姜,语气带着无奈:“把伞打开,你会感冒的。”
柳姜没有答他的话,只垂着眼轻声问他:“许繁凌,你现在要去哪里吗?”
许繁凌看着柳姜,她垂眼在一旁静静地走着。
她不看他,也不撑伞,视线里透着倔强。
只一会儿许繁凌就轻叹口气,放弃似地应她:“你决定吧。”
☆、chapter16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并不好受,风吹过来,冰寒刺骨。
因为是自己决定了不打伞,所以柳姜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不去颤抖。
可惜身边站着许繁凌。
两个人距离很近,许繁凌一直在注视着她,所以那些细微的轻颤也让许繁凌立刻察觉到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解开衣服,随后就反应过来,他身上也不如柳江干爽。
两个人走出了小区,正在路边闲逛着。天色昏暗,两旁的路边已经没什么人。
车子在路中飞速驶过,会呀飞一两个积攒的水坑。
街道两边霓虹闪烁,倒映在水洼里,泛着光。
卞戚所在的小区位置在商业圈内,四周咖啡店酒吧也很多。
此时因为天气的关系,各种小店里人气爆棚。
柳姜现在很冷,许繁凌知道应该找个地方进去缓缓。
他想了下,侧头和柳姜:“你想好去哪了吗?”
柳姜回神,顿了下:“没有。我……”
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
她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她就是心里挺难受的,不想这个时候回山里让邱海祖孙两个担心。
心里滞闷的感觉太强烈,她就是想疏散开,哪怕只是这样走上一夜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