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繁峥彻底愣住了,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涌动过的情绪已经收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再继续说话,沉默了片刻后,柳姜转身准备离开。
许繁峥的变化让她难以接受,程远的事又压在心头,柳姜的思绪变得很乱,所以走的并不快。
她能断续着听见许繁峥在背后的低语,音调低沉,带着十足的茫然。
许繁峥为什么会茫然?
柳姜想不明白,却又更加不解。
她能看得出来许繁峥并不享受这些事呈现出来的结果,可是却又似乎在硬撑着他去这样做。
为什么?
在相同的一个瞬间,柳姜和许繁峥同时自问出声。
下一刻,身后坠地的声音传过来。
柳姜转头去看,许繁峥已经翻身倒在了地上,电动轮椅还在一旁倒立着转着圈。
医院急救室外,柳姜和许繁凌静静地守在门边。
许繁峥被送进抢救室已经快一个小时,医护人员来来去去,甚至还送出了一封病危通知。
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僵硬,能做的只是守在门外一眼不眨地等着消息。
“没事的。会没事的。”
柳姜侧头去看许繁凌,他双手紧握撑在额前,双眼死死地闭着。
尽管在竭力掩饰,柳姜却知道许繁凌是不安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许繁凌紧张的泛白的手,语调轻缓透出坚定。
她凝视着许繁凌,柔声重复着安抚:“他会没事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许繁峥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医生告知了他们情况被稳定下来。
“患者的心脏已经非常脆弱,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你们要小心照看些。”医生撤下口罩,和两个人交代了一番后便离开了。
许繁峥依旧没有醒过来,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许繁凌和柳姜只能停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透过玻璃去看他。
许繁凌闭上眼深深地呼出口气,再睁眼时,手却还在微微颤着。
他垂下眼将手朝裤袋里放,却被一双白嫩的手阻挡,进而被圈在其中。
两个人的手大小不同,握着他的手无法把他包裹其中,却又始终坚持着去握着他。
温热的触感带来了安定,许繁凌的手渐渐停下轻颤。
他一转头,眼里出现的就是身边人温柔的眉眼。
“我没事。”他说。
随后许繁凌牵起柳姜,从许繁峥的病房走开。两个人走到医院楼外,在一处长椅上停下来。
许繁凌朝柳姜笑了一下,说起了程远点事。
“程远的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他并没有牵扯到这个案子里,有关系的只是他乐队的其他人。后续的事林和正在处理,程远他不会有事,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你放心。”
柳姜安下心,随后侧过脸,神色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繁凌牵过柳姜的手,让她对着自己:“你怎么了?”
深吸口气,柳姜低声问:“许繁凌,我已经知道了,程远点事和繁峥哥有关系。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能告诉我吗?我不相信繁峥哥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对吗?”
柳姜很痛苦,话音颤抖着。
许繁峥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伙伴,是让她第一次动心,小心翼翼地喜欢了很久的人。
在柳姜被舅妈赶出家门,丢到小庙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惶恐不安的。
那时候邱锦一去了外婆家一段时间,邱海是她不熟悉的长辈,每一天她都处在惊恐崩溃的边缘。
是许繁峥借住后的陪伴让她不再孤独,是他第一个打开了她的心,让她重新恢复了开朗。
他像是兄长,或者是帮她关上过去苦难大门的人。
许繁峥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特殊的,所以现在她才会这样难以接受。
许繁凌清楚这些,所以从没有和柳姜说过许繁峥的改变。
尽管他不想柳姜和许繁峥走太近,但是也不想因为他的私心破坏许繁峥在柳姜心里的地位。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无论是对于柳姜也好,许繁峥也罢,都难免会受到伤害。
只是现在一切都乱了,许繁峥朝柳姜丢下一颗炸弹,伤了自己也伤了柳姜。
许繁凌轻叹着,沉默了半晌后,低声开口:“15岁的时候,我们经历了一场绑架。”
柳姜转头看许繁凌,忘记了回应。许繁凌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去,面色渐渐苍白。
“我和繁峥被带进了一处地下室,眼睛、手、脚,都被绑上。绑匪似乎是和许家有过节的人。”他轻笑了一声,试图缓解因为回忆带出来的脆弱,“你知道,许氏发展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得罪过人。我们被关在那里呆了两天,两天里我们一直被四五个人看守着,找不到任何机会逃开。第三天他打给我爷爷,除了必要的赎金外,还要他选择。”
“选择?”柳姜重复着许繁凌的话,突然想到了许繁峥那时候的话。
“嗯。他们要我爷爷从我和繁峥之间做出选择。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就永远都见不到了。我爷爷试图周旋了很久也没有进展。最后我被放了出来……”
“为什么不报警?”柳姜皱着眉,即使知道已经毫无用处,还是问了出口。
许繁凌紧紧闭上眼,面容露出了一丝痛苦:“他们似乎有什么许家的把柄,如果报警,就会被公开。”
柳姜难以置信:“可是你们在他们手里啊!怎么可以……”
“那时候我们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繁峥了。几天后,他却回来了。”许繁凌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着。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眼神是痛苦的,“虽然很意外,但是他能回来,我们真的很庆幸,很幸福……只是很快我和爷爷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结束。繁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非常陌生,甚至让人害怕的人。他对我和爷爷,包括家里其他的人,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和敌意。特别是爷爷和我,他在恨我们……我们以为他只是需要时间缓和,直到我撞见他在虐杀莉莉。”
“莉莉”是许繁凌曾经养过的狗,也是他童年的玩伴。
柳姜记起那次出差,病痛中的许繁凌就错把她当成过莉莉。
“莉莉是我父母去世前送给我们的生日礼物。它对于我和繁峥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宠物而已,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我们爸妈留给我们的唯一的念想。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繁峥真的变了。那些人真的让我们再也见不到过去的繁峥了……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原来毁掉一个人并不一定要见血。我们之所以被送出国,也是因为这件事。繁峥被送去了澳洲,我去了欧洲。我们离得很远,这些年也很少见面。直到这几年爷爷身体不太好我才被叫回来。”
许繁凌转身看着柳姜,深深地看着她。
柳姜看懂了他所露出的爱意,她紧了紧彼此相互握紧的手,靠在许繁凌的肩头。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看不起他的改变,我认为那都是极度懦弱的人才会做出的事。现在想想,是我太冷漠自私了。亲耳听见自己被爷爷放弃的痛苦,和之后所受到的痛苦有多深,我可能永远不能想象得到。那次的选择只有我被赦免了,繁峥和爷爷都是受害者。这些年他们一直陷在痛苦里。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什么。”
“许繁凌……”柳姜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想许繁凌并没有完全明白,因为这场选择备受折磨的不仅仅是许繁峥一个人而已,他也同样在经受着折磨。
“我想他只是太痛苦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平息,所以才做了这些。”
“许繁凌,以后不会有了。”柳姜伸出手抱住了许繁凌,将他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柳姜知道许繁凌是想告诉自己许繁峥做出这些事都是不得已的。
他是被经年累月缠绕在他心底的痛苦逼迫的。
走不出梦魇的过去,所以便通过自伤和伤人来缓解折磨。
这就是许繁峥的自救,也是许繁凌的地狱。
许繁凌之所以说出来,是担心她因为许繁峥的针对而难过,所以便把他的痛苦袒露出来。
想明白这些后柳姜闭上眼,将酸楚逼回眼眶。
她突然有些悲哀,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很想去质问许昌国究竟为什么。
这样的选择根本不是在许繁凌和许繁峥之间,而是在他们和许氏之间做出选择。
许昌国在顺着绑匪的话试图周旋于解救兄弟两个人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他们和许氏之间做出了决定。
那些外在的名利和财富真的重要到和自己的骨血放在一起比较吗?柳姜无法理解。
心痛和委屈的感觉在心底渐渐流出,为许繁峥,也为许繁凌。
两个人在医院花园坐了很久,直到有人朝着他们走过来才缓过神。
来的人直接走到了他们面前站定,柳姜抬起头去看,是李金。
那个被许繁峥一起带回来,形影不离的黑瘦青年。
“李金。”许繁凌站起来看着来人,低声开口。
“繁凌少爷。”
“举报程远住所有人吸/毒的人是你,对吗?”、
“嗯。”李金没有否认,垂下眼轻声应了。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已经去警局协助了调查,程远他并没有和那些人一起。而且,我把前些时间拍到的照片也都交给了警察。他们看了会知道,那些人在住所里的事,程远并不知情。”
许繁凌眯起眼,“我知道是繁峥让你去监视程远,也是他要你去举报吸毒的。可是既然你照着他的话做了,现在又为什么来帮程远澄清?”
程远的麻烦解决的很顺利,最关键的就是李金去了警察局提供了证据,他也因为跟拍等行为受到了些惩罚。
李金是许繁峥的人,这样明显违背许繁峥计划的行为让许繁凌有些想不通。
李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你们都误会他了。”
“什么?”
李金抬起头,看着许繁凌:“我知道你和老爷都觉得繁峥少爷很可怕。最开始时我也那样认为。但是其实并不是的。程远这件事,那些人吸/毒并没有繁峥少爷的动作,他们是自己沾上的。少爷接手启星娱乐后,就让我去盯着程远的乐队。因为程远被捧,他乐队的人肯定会心生不满。少爷只是想让我去找一些可能会有的负面消息,结果真的被我发现了,他们不仅仅是吸毒,还参与了更多的事……”
“然后呢?”许繁凌知道李金想说的不只这些。
李金看着许繁凌,又看向柳姜,“你们知道吗?我去告诉少爷这些事的时候,他迟疑了很久。他只是想找一些程远的负面消息让他陷入违约的风险中,可是我说到这个丑闻的时候,他是抵触的。”
许繁凌立刻追问:“所以你去警局协助调查也是他的意思?”
“是的。”李金笑起来,“我说这些少爷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少爷并不想让你们知道。他可能更习惯做一个你们眼里的坏人,可是我觉得,他更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启星娱乐因为许繁峥的昏迷,被许繁凌重新接手。
程远的事虽然来的惊现,却在之后被近似圆满的解决掉了。
在事情爆发初期,许繁凌就已经要人将消息压下。
利用的除了启星娱乐的资源以外,还有一些许氏的资源。
娱乐圈暂时没有多少动静,些微的爆料也很快被处理干净。
之后程远的团队当机立断,借由粉丝及水军的引导,一点点透露出程远和乐队成员间理念不合,被排挤孤立等消息,图文所做的证据更是传遍了微博和各大论坛。
等到乐队成员吸毒事情曝光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后。
那时候程远虽然也遭受了一些质疑,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动摇他的发展前景。
程远因为这次的事变得更加小心,对于柳姜也彻底交心。
邱锦一和卞戚过了一些日子也回来了小庙,还没进院门,卞戚便跪在了地上。
他的举动让其他三个人都受到了惊吓。之后卞戚说出的话更是让邱海气的头昏。
卞戚刚回来就和邱海坦白了他和邱锦一的关系,并且邱锦一已经怀孕。
邱海是虔诚的佛教徒,未婚先孕这种事对他来说是有些刺激的。
特别是邱锦一和柳姜,在他眼里一向乖巧,他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邱锦一身上。
三个人扶着邱海近了内堂,忙乱了好一会儿。
邱锦一受到的惊吓并不比邱海喝柳姜两个人少。
柳姜这才知道,卞戚的坦白邱锦一也并不知情。
邱海醒来后,卞戚自然遭到了一番训斥。与他一起跪在佛堂的,还有邱锦一。
只是除此之外,邱海并没有把卞戚赶出去。反而询问起了两个人今后的打算。
于是卞戚很坚定地向邱海保证会照顾邱锦一,请求邱海他可以和邱锦一结婚。
邱海看了眼邱锦一,虽然对于卞戚说的结婚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也并没有拒绝。
邱海知道邱锦一的个性,这样的反应也算是不排斥了。
于是邱锦一和卞戚两个人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许繁峥已经临近初秋。早晚已经变凉,只有中午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夏日时的炎热。
柳姜忙着准备邱锦一的婚事,许繁凌也因为同时接管两家启星公司而忙碌。
两个人只见了几次,更多的时候只能通过电话联络。
邱锦一也因此总会逗柳姜他们的恋爱像是异地恋情。
柳姜想了下猛然发现,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周。
而那一次,他们还是在许繁峥的病房里见的。
“你打算一直活在许繁凌的电话里吗?”邱锦一接过柳姜手里的茶碗,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塞进了她手心。
捧着温热的茶饮了一口,柳姜也有些苦恼:“最近我们都有些忙,每天停下来时已经晚上了。师傅最近管的严,我不敢悄悄熬夜了。”
自从知道邱锦一未婚先孕后,邱海对柳姜开始严加管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