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旦余力顿了一下:“李将军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要跟你谈,我要跟你的首领谈。”
哲旦余力笑起来道:“李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眼下这晋军中,我哲旦余力便是首领。”
李五懒得跟他墨迹,直接道:“叫李继勉过来,别说他不在这里,我不傻。你去找他,告诉他我要见他。”
哲旦余力犹豫了一下,嘴巴动了动试图开口掩饰,但看李五一副笃定的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出了营帐。不一刻,帐帘再次掀开。
李五听到声音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就见李继勉围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走了进来,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听说你要见我?”
李五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复杂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前年的年三十那夜她没有见到他,此刻再见他时,已是第三年的夏初,寒风从掀开的帐门中灌进来,吹得她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站起来踉跄地向他走了一步,然而那人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敲起腿道:“说吧,什么事。”
李五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向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昨夜我来求援,你为什么不现身。”
李继勉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一脸不耐烦道:“哲旦的能力可以处理好的事,我为什么要现身?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述述旧情?”
李五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面无表情地瞪他,他则慵懒地舒展着身子,仰首回看她。
两相目光对视,李五猛地举手向他脑袋砸去,大叫一声:“李继勉你这个骗子!”李继勉似早有准备一般,直接猿臂一伸,架住了她的手,看到她手上拿的凶器是一个瓷碗,挑了挑眉:“不错,吃得还挺干净。”
李五冷冷道:“你昨夜不是偶然带兵经过此地,而是接到消息知道沈修在此地围了玄友廉,所以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将沈修和玄友廉一起除去。而我傻傻地还过来向你们求援,你故意不现身,就是为了让我深信哲旦余力会帮我救人。你这个骗子!”
李五被挂到马背上听出李继勉的声音时,便想通了一切。
李继勉明明在沙陀骑兵中却不现身,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让她认为哲旦余力很好骗,轻易地吃下她抛出的诱饵后与她合作,与沈修军斗个两败俱伤。然而事实是她被李继勉反设计了,于是情势就变成了沙陀骑兵与玄衣军联手先重挫了沈修军,然后沙陀骑兵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再调转矛头指向了玄衣军,收割战场。
李继勉皮笑肉不笑道:“说我是骗子?李五,你又怀着几份真心来求援?不过,对你来说,总算是有点长劲,知道使诈了。”
李五声音颤抖道:“玄友廉,是否还活着?”
她妄图设计沙陀骑兵,却反中了李继勉的设计,如果李继勉此番来就是为了一箭双雕,他绝不会放过玄友廉。
李继勉抓着她的手腕,轻笑道:“你说呢?你既然想明白了一切,就应该知道我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李五心里陡然一沉,手一松,瓷碗落地摔成了一地碎片。
李继勉看着她的神色,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去:“怎么?心疼了?”
李五道:“放手。”
李继勉很痛快地松开手。
李五后退几步,垂下头去。李继勉见她无话可说,站起身便要走,哪知刚转过身,一只手便过来抓住他的披风。
他侧低下头,就见李五精致的小脸上不再是刚才发怒指责的表情,反而露出一模可怜祈求的模样:“李继勉,我不跟你闹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杀了玄友廉。”
李继勉越看她这副模样越生气,面上却不露出来,哼声道:“怎么的,情郎死了就这么心痛难过?”
李五道:“你别咒自己死。”
李继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李五道:“我们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想救玄友廉,因为他与我有恩,他要真因为我死了,我一辈子都会内疚不安,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他对我太好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李五知道这辈子她无法给他情,也无法给他忠诚,所以她能做的,就是还在他身边时,努力保护他,让他重生的这一世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李继勉恼道:“我他妈对你不好?”
李五道:“他死没死?”
李继勉没好气道:“死了。”说完这话,他就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对,果然李五的表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追问道:“他没死,对不对?”
李继勉不答,反问:“你情郎是谁?”
李五不假思索:“你。”
“年三十为什么失约?”
“我被绊住了脚,赶上山时,你已经走了,我拿走了放在床头的熊皮背心。”
李继勉听到她说拿走了熊皮背心,脸色稍缓,于是又问了一句:“你情郎是谁。”
李五道:“你。”
李继勉道:“抬头。”
李五乖乖地抬起来,李继勉低下头,俯身向她的脸凑去,李五不避不让,任他将脸压到近在咫尺的距离,鼻间的气息直扑到她脸上,只有毫厘之隔,双唇便要碰上。
李继勉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压低声音道:“闭上眼。”
李五乖乖地闭上眼。
李继勉一手兜住了李五的后脑勺,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随即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抱住,叹息道:“小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李五搂住李继勉的腰,将脑袋贴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上,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有力的心跳声道:“小将军,我也想你,真的……好想你啊,可你却把又我耍得团团转……”
李继勉道:“我若真杀了玄友廉,你会怎样?会恨我吗?”
李五迟疑了一下道:“战场之上生死由命,你与玄友廉本就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杀他再正常不过,所以我不会恨你,我……只会内疚,并且因为这份内疚可能再也无法面对你,还好,你没有杀他,还好……”
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先听着里面是吵架声,后来又发出器物摔碎的声音,只当自家的首领正在里面狠狠教训那个敌将俘虏,然而不多一会,里面竟然安静了下来,正想凑到门口听听里面是不是出事了,自家首领会不会一气之下把那敌将俘虏杀了,这时帐门打开,就见自家首领一副神清气爽、春风拂面地走了出来。
守卫立即站直身子道:“小将军。”
李继勉道:“今夜我要连夜审问这敌将俘虏,就住在这营帐里了,你去把我帐中的洗漱用具还有被褥拿来。”
守卫奇怪道:“小将军连夜拷问还要睡觉吗?”
李继勉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皮痒是吧。”
守卫立道:“是,遵命。”
第109章
李继勉吩咐完守卫便又转身走回到营帐,李五听到了他在外面跟守卫说的话, 听他居然用这样的话当借口, 忍不住觉得好笑,等他进来后, 故意挑眉道:“你要连夜拷问我?”
李继勉道:“是的,所以一会你记得叫大声一点。”
李五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什么意思, 本来是调侃他的,结果自己羞了一个大红脸,顿时了没了言语。
不一会李继勉的洗漱用具还有被褥拿来, 李五磨磨蹭蹭地用他的盆和毛巾洗净手脸, 爬上地毯,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防备地看他,以她对他的了解,今晚他留下来一定不怀好意,可是她现在就是一条刀俎上的鱼肉, 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
李继勉脱下盔甲后便吹掉了蜡烛, 李五只觉得眼前一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一个健壮而滚烫的身体靠了过来,将她放平后,滑进被窝中, 紧紧抱住了她。
李五已经做好“舍身”的准备了,哪知李继勉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早点睡吧。”
李五道:“啊?”
耳边传来李继勉的低笑声:“怎么,还真盼着我‘拷问’你不成?这营帐周围站了十几名守卫,我再孟浪也没有让别人听墙角的爱好。”
刚才李五听着他走过来的脚步声,满脑子都是各种绮思丽想,眼下见他压根没那个意思,反到是自己竟露出了期待的模样,顿时羞愧难当,幸亏黑灯瞎火的,李继勉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还是心虚地翻了身,背对他道:“胡说什么,我才没有……睡觉睡觉。”
李继勉低笑了几声,伸手将她小小的身躯拥进了怀里,紧贴住自己的胸膛,不再说话。
第二日天亮,李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脑还没开始运转,所以看到眼前横摆着贴到鼻子上的俊脸,先呆怔了一下,然后才记起来从昨天起她已经沦为李继勉的俘虏了。不过依着眼下的情形看,她这俘虏的待遇应该不会太糟糕,毕竟第一晚晋军的小将军便亲自陪了睡,这待遇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继勉还在熟睡,鼻间发出规律的呼吸声,紧闭的眼睛上,两排直长且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显示出这几日他也很疲劳的样子,嘴上一圈胡桩子一夜过后又冒了一些,看着便觉得扎人。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躺着自己所爱,且又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李五感受的这一刻的安宁与平静,突然产生了一种希望时间静止这一刻永远不要逝去的念头。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上了男人微微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
果然,那一圈胡桩子甚是扎人。
李五只轻轻碰了一下,根本不敢有多余的动作,怕把他吵醒了,被胡子扎到后,便心虚地立即缩回脑袋,结果刚一退缩,一只手便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滚烫的舌头拔开了她的双唇敲开了她的齿关,破门攻城、肆意掠夺。
明明是她主动的,现在却被动地承受起这激烈炙热的长吻,不一刻,身子就彻底瘫软了下去。
李继勉看着李五被他吻得脸皮泛红,双眼朦胧,气息微喘的模样,这才松了嘴,笑道:“早。”
李继勉和李五起床穿上衣裳后过了一会,帐门外就传来吆喝声:“小将军,在吗?我进来了。”
李继勉听出是哲旦余力的声音,道:“进来吧。”
帐门打开,哲旦余力边走边道:“小将军,你也真是的,拷问俘虏这种事哪需要你亲自去做,你这一宿没睡好觉吧?”看到李五红润光泽的脸蛋后,怔了怔,心想小将军这拷问了一夜,这敌将俘虏怎么看上去气色反而更好了?再向李继勉看去,就见他眼角下疲劳所至的青黑色眼圈淡化了很多,显然也是好好休息过了。
李继勉拿着毛巾一边洗脸一边道:“找我什么事?”
哲旦余力道:“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可以拔营启程了。”
李继勉道:“好。你先去安排吧,我随后就到。小五,你过来,把脸擦一擦。”
哲旦余力便又退了出去,临走时,又瞄了帐里的两人,总觉得这两人的情形有些诡异,怎么看着不像是处于敌对阵营的将领,反而有点……哲旦余力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倒是想起了玄衣军中的谣言,说这位李将军长得实在是过于清秀俊美,因而深受乾西王宠爱,与他有一些不清不楚、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关系。
总不可能自家首领也被这白面小子迷惑住了吧。不得不说,这小子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比一般女子都要艳美,可终归是个男儿身,再怎么好看,自家小将军也不会好这口啊。
哲旦余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退出营帐离开了。但凡是跟过李继勉的人,哪怕不是哈胡弩阿巴于那些心腹,就只是一个曾经跟过他的小兵,一看到李五便什么都明白了。可这哲旦余力乃是李制帐下的部将,这些年一直跟在李制身边征战,这次被派到李继勉身边协助他,所以并不知道李继勉跟李五的关系。
李五见哲旦余力走了,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李继勉道:“这一次全歼了沈修的四千士兵,让沈修吃了一个大亏,他肯定不甘心,定会想办法反击回来,所以我得回宁城一趟,做好布置。”
李五犹豫了一下,道:“你要带我回宁城吗?”
李继勉瞥了她一眼:“你不跟我回去,还能去哪里?”
李五道:“小将军,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李继勉直接拒绝道:“不能。”
李五被噎了一下,但没有放弃,道:“小将军,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求你,求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李继勉面色一沉:“怎么,你还想回去?我就不懂了,你倒底要做什么事?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什么事让你一定要舍弃我必须跟在玄友廉身边?”
李五道:“对不起,小将军,恕我不能告诉你,求你——”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人捏住了,李继勉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她:“小五,你就那么想复唐?”
李五一怔。
“我一直知道你是王侯之女,但却没想到你对李唐皇室竟是这般忠心不二,竟一直妄想着复立唐室。”
李五讷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邴文渊将玄友廉回高陵城的情报出卖给了我,是我故意泄露给了沈修军,才有沈修军兵围良蒲丘之事。”
“竟是你——”李五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原先只当李继勉是后来得到消息,想过来捡个便宜,却没想到这本就是他设计好的,顿了顿,“所以邴文渊已经被你收买了?”
“邴文渊那种无信小人你也敢与他为谋,你的眼光真的问题很大。不过他倒是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真想不到你呆在玄友廉身边,竟是一直在密谋造返复立唐室,真不知玄友廉有一天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李五没想到邴文渊不仅里通外敌欲除玄友廉,竟还将她也出卖了,真是可恶至极。不过好在邴文渊知道的也有限,不至于给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