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怎么能登基?那父,当今圣上怎么样了?”
她身后的李继勉幽幽道:“当今圣上?哪有什么当今圣上,李幽一个月前就被成元水饿死了。”
“一个月前?饿死了?”李五瞪大眼,转过身看向李继勉,怎么可能,怎么会死的是父皇,明明被饿死的是西平王,怎么会是父皇,西平王怎么可能登基为帝?怎么可能!
李继勉用探究的目光道:“小五,你怎么了?”
李五被李继勉的一句话瞬间点醒,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当即道:“是小五失态了,打扰两位大人议事。”迅速收敛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跪坐了下来。
李继勉看了他几眼,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与纪宁炀继续交谈。
原来新皇登基,迅速重建了朝庭,封了成元水为成王,萧发云为萧王,同时封赏叛军诸将,硬生生将这个攻占长安颠覆王朝的叛军洗白成了义军。同时新帝还给李制下了一道诏书,封他为晋王。
这道诏书自然是成元水的意思,李制的沙陀部众虽然势力不算大,但骑兵骁勇善战,极其凶猛,成元水不想与之为敌,所以借李旦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招抚。在成元水看来,李制那帮沙陀人不过是想趁着天下大乱时抢占些地盘,根本没什么野心抱负,封他一个王已经足够安抚这支边陲异族了。
“父亲接旨了?”
“旨当然要接,毕竟李旦现在是皇室的正宗。至于要不要去长安城受封,那就另说了。太守大人还是信不过成元水那厮,只是成元水现在控制了新帝,携天子以令诸侯,太守大人的意思,明面上还是先不要与他为敌的好。武隆带走的五千兵士,本就是投降的汉人,反正也不是我们沙陀的部众,走就走了。”
李继勉却咽不下这口气:“不行!那五千汉兵是我打败了朱国忠后俘虏来的,那武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事,居然敢带着我的兵逃跑,绝对不能轻饶,若这一次我不立威,以后在军中我李继勉将毫无威信可言。”
“小公子!武隆的人恐怕此时已与成元水的人汇合了,若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追捕武隆与成元水闹了不愉快,没有必要!”
李继勉阴沉着脸:“那五千汉军归降后就是我的部下,我李继勉的人从来没有拱手让给别人的道理,就算是虎口拔牙,我也绝不就此罢休。”
“小公子,太守大人就是怕小公子意气用事,再次叮嘱,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行了,我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言。”
纪宁炀试图做最后的劝说:“小公子真的不肯就此罢手?”
“来人,安排纪将军与其部众住下,好好休息。”
纪宁炀无可奈何地被请出营帐,李继勉坐在书案边沉思了一会,似是还在消化刚才得知的消息。李五跪在一边,心里一阵阵发凉。她渐渐意识到,似乎重生以后,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变了。本来活着的人死了,本来死的人活了,如果这一世发生的事情跟前一世完全不一样,大唐的命运将如何?李旦登基,李文治将不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那她跟李文治的命运又将如何?
一旁的李文治抓住李五全是冷汗的手,眼眶有些红红地道:“姐……”
李文治虽然小,但经历过这几个月的大变故后,已经懂了不少事情。刚才李继勉说的话,他都听明白了,父皇死了,死了就是跟董氏一样不在了,他再也不见不到他了。他伤心地想哭,可是想到李五告诫过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是皇子皇女,否则性命不保,所以就算心里难受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将眼睛憋得通红通红。
李五看到李文治忍哭的表情,自己却控制不住,一串眼泪就滚了下来,却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一滚下来,立即就用袖子擦去。李十一看到李五哭,也忍不住地流泪水,李五怕被李继勉看出两人的不对劲,将李文治抱到怀里。李文治十分懂事,泪水哗哗地流,却学着李五一般,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将头埋在李五胸膛上。
两个孩子就这样互样拥抱着,背对着李继勉,在这个小小的营帐中无声哭泣。
李五清楚地明白到,这一世这一刻起,她跟李文治彻底孤苦无依了。
李继勉将纪宁炀的话反复琢磨了一会,他喜欢打仗,喜欢骑在马背上肆意征伐的感觉,喜欢用战争一决胜负掷定乾坤,然而如今天下大乱,群雄乱起,光是能战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冷静的筹谋与长远的眼光。
武隆一定要杀,可如今成元水扶立新帝,被封为成王,他父亲李制也接受了新朝庭的封赏,杀武隆将不再是一件简单的处理叛逃之军这么简单的事情。
就在他想着如何处理这棘手的情况时,他注意到李五与李文治一直不吭声地跪坐在那里,想到她刚才有些反常的举动,喊道:“小五,你过来。”
李五迅速将脸上泪水擦干净,推开李文治,走到李继勉案边:“大人,有什么事吩咐?”
“你眼睛怎么红了?”
“眼睛痒,揉的。”
“刚才我说李幽死了,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大?”
“大人,皇上是天,天塌了,小女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李继勉一想也是,长安城里这些个养尊处优不事生产的皇亲贵族都靠着李幽那老儿撑着,现在李幽死了,新帝被成元水这叛军控制,这些李唐宗族将更加岌岌可危难以自保。
他只当李五是害怕,安慰她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用担心,就算李唐灭了,你跟你弟弟只要乖乖地跟着我就不会有事,我李继勉向来不会亏待身边的人。”
李五的心狠狠一颤:“唐朝不可能灭的,李姓是天下正统,自太宗建国至今二百七十九年,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唐朝的江山将绵延万年,长胜不衰!”
李继勉嗤笑了一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李五:“……”
李五无法回答,上一世她扶持着李文治登基,以为可以如祖辈一般再创一次大唐盛世,可是重生后的一切都乱套了,她再没有一点信心。
“行了,你跟你弟弟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自身难保,就别操心李唐的江山了。”
李五咬了咬下嘴唇,瞧着眼前的李继勉,将胸腔中翻涌如浪的情绪压下,低头摆出恭敬的模样道:“是,大人。”
第012章
第二日,李继勉不顾纪宁炀的劝阻,继续带着骑兵追击武隆。纪宁炀见阻止不了年少气胜的太守公子,只能带着五十名部下跟着李继勉一起前进。
一路疾驰,傍晚之时,探路的报告,在前面发现了一支军队营地,看营地的规模,推算了一下人数在四五千人左右,很可能就是叛将武隆的军营。
李继勉当即命众人停止前进,原地待命,派了五名身手矫健的人装扮一下,潜进入营地查探。
两个时辰后,探子回来禀告,正是武隆的叛军,并且在营地中发现了成元水的使者,武隆应该已向使者表明归顺成军了。
纪宁炀再次道:“小公子,若是武隆还未与成元水的使者见面,我们或许还能搏一搏,现在为时已晚,万不可再冒进了。”
一名将领道:“怕什么,把那使者一并杀了,不就行了。”
纪宁炀道:“不行,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使者是不是已经将信息传给成元水了,若是如此,我们杀了成元水的使者,就是公然与成元水为敌了。”
李继勉看了看天色,此时刚到亥时,武隆的军队应该入睡半个时辰了。
“传我军令,全军备战,一个时辰后发动夜袭。”
纪宁炀大惊道:“小公子,万万不可!”
“纪将军的人马就留下来看守辎重,对了,还有那两个孩子。这两孩子可是我捡到的宝,纪将军可得替我看好了。”
纪宁炀:“……”
子时一到,李继勉带着精神抖擞的一千骑兵如一支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寂静的夜色很快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喊杀声与金鸣相激之声。
李文治将头埋进李五怀里:“姐,我怕。”
李五拍拍他的背:“没事,没事,不要怕,一会就结束了。”
纪宁炀听着远处的动静,心情焦躁得根本平静不下来。
“纪将军,小公子只有一千骑兵,那武隆手下可是有整整五千汉兵,你说小公子打得过他吗?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杀武隆事小,要是小公子有个万一,我们麻烦就大了,太守大人肯定不会放过将军的。”
纪宁炀烦躁道:“闭嘴,用你马后炮?刚才不说,现在说这话是存心让我更加烦心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滚一边去。”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停息,纪宁炀停止踱步,赶紧道:“快,你们几个去看看,前方什么情况。”
这时一个骑兵已经疾驰过来:“将军,小公子已将叛将首领武隆拿下,将叛军全数控制了起来,请将军现在立即过去。”
“走!”纪宁炀立即上马向前方战场奔去。
一名士兵就要将李五二人抱上马,那传令骑兵过来道:“小公子命我来接他二人,交给我吧,你们先过去。”
那士兵没有多想,先一步追着纪宁炀离开了。
李五和李文治看到那骑兵的盔甲上全是血,吓意识地退后一步,就见那人下马摘下头盔道:“小殿下,是我。”那沾血的面容下竟然是徐敬仪。
李文治开心道:“徐叔叔!”
李五惊讶道:“怎么是你来报信?不对,你是偷偷逃出来的!那前方战事如何,李继勉是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我趁着他们收缴俘虏武器时偷偷溜了出来。时间紧迫,其它的路上说,请两位小殿下立即上马!”
徐敬仪将扑过来的李文治轻松一举就放上马背,转过身又来抱李五,然而她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徐敬仪疑惑道“五殿下?”
李五看着徐敬仪,犹豫了一下道:“徐侍卫,你可知道父皇已死,新帝登基之事?”
徐敬仪怔了一下:“五殿下知道了?我也是被抓那日才知道圣上他……请殿下节哀。西平王登基之事,我是昨日从纪宁炀带来的士兵口中听到的消息。西平王既然已于长安登基,肯定会招回入蜀逃亡的唐朝宗亲,我们或许可以不用再逃亡,返回长安了。”
李五冷冷道:“西平王是成元水一手扶立成帝,你觉得成元水能容得下我跟十一这两个先皇嫡子。”
“可是西平王毕竟是两位小殿下的皇叔,他一定会设法保护两位小殿下的。”
“你觉得他会吗?”
“西平王与皇上兄弟情深,一定会……”徐敬仪说着,声音一哑,说不下去了。如果是太平盛事,或许还有人伦亲情,如此乱世之中,一切都成变数。
李五回想自己这个早逝的皇叔,前世之时,李幽与李旦二人一起被成元水所掳,李旦被成元水虐待而死,而她的父皇李幽则被成元水的部下玄凉救出,虽然重夺皇权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总算是保住了皇位。可今世,情况彻底颠倒了,李幽饿死,李旦称帝,虽然这王朝还姓李,但已经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五认真:“徐侍卫,我能相信你吗?”
“五殿下何出此言?”
“我与十一是正宫皇后所出,父皇死了,十一就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会有多么危险。西平王虽然是胁迫之下称帝,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早已觊觎皇位已久,与成元水勾结害死了我父皇,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李文治就是他们必须要除掉的威胁。而那些不服成元水势力的人,则会四处寻找李文治的下落,想利用他的正统皇位继承人的身份来抨击成元水所立的伪朝。现在这乱世之中,所有人都有立足的地方,只有我跟李文治没有。”
“五殿下!”徐敬仪震惊于李五说的话,他根本没有想得如此深远。
李五沉声道:“徐侍卫,你一个人走吧。这里没有人知道我跟十一的真正身份,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徐敬仪道:“五殿下,你要继续留在这帮沙陀人身边为奴?他们是一帮蛮夷莽夫,就算他们不知道两位殿下的真正身份,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们!那个小公子更是城俯极深,颇有手段,呆在他身边难道不是更危险?”
李五回想这几日与李继勉相处的情景:“至少现在,他的身边对于我跟十一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我也不走了,我留下来!”
李五看着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徐侍卫,我不知道我跟十一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也看不到你的未来。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顽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你若留在此处,就只是一个冲在最前线赴死的小兵,你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从今以后,你不必背负什么使命,什么职责,从你将我与十一带出宁康公主的车队那一刻起,你已经完成了刻在铁血钏上的誓言,你是一个忠义坚韧的铁骨男儿!”
徐敬仪看着眼前成熟得不像孩子的李五:“五公主殿下!”
“把十一抱下来吧,我们得赶紧追过去,不然一会李继勉该生疑了。”
李文治虽然听不懂两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今夜是不能逃了,从马背上下来后,牵起李五的手,仿佛是宽慰内疚的徐敬仪一般道:“徐叔,虽然坏哥哥很凶,至少给我们肉吃,给我裤子穿,也不算太坏。徐叔你听姐姐的话,赶紧走吧。”
李五牵起李文治的手向前走去,走出去几步,便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徐敬仪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我徐敬仪在此立誓,总有一日,一定会将两位小殿下接回长安!”
李五听到他的誓言,身子僵了僵,却没有回应,牵着李文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敬仪这个前世为救她而死的铮铮铁汉,这一世因为她的一个突然决定而意外地活了下来,将他赶走,不仅是救他,也是救了她和李文治。只要他一离开,在这沙陀军中,再没有人知道她跟李文治的真实身份,他俩就是安全的。至于他此刻所立下的誓言,那样缥缈遥远的事情,身在黑暗泥泞中的她根本无法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