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生老人还是比他们更早就起了床的。
夏怜有些难为情,所以她先一步走了过去帮忙。彦生老人早看出了夏怜这姑娘是个懂事的,但他认为来者即是客,所以死也不肯让她干活。
夏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为晚辈既不该让长辈受累,但也不该和长辈争执。所以彦生老人非拦着她不让她进后厨,她便也只好回到饭厅,把已经端上来的早膳在桌上摆好,熬好的粥盛到每个人的碗里。
她看着彦生长老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眼前的老人已经有些驼背了,他虽身为村长老,可是却如此孤苦无依。先前碧霞和她说过,很多人愿意过来照顾彦生长老,毕竟桃溪村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彼此都认得,老吾老及人之老,这句话放在桃溪村再适用不过了。
可是彦生长老却一直谢绝所有人的好意。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孤独。夏怜想,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心结,始终没有人能够解开。
会不会……与那个他亲手送走的姑娘有关?
他嫂子的妹妹雪瑶,几十年前背井离乡,和她爱的男人私奔了。而彦生老人,是全村对这件事最清楚的人。
夏怜的思绪刚刚转到这里,就在这时被静儿的声音打断:“几位客人,你们打算在这这里停留多久?”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而且……特意在彦生老人不在场的时候。
难道,这小丫头知道些什么?
之前在桃花林,他们在桃树下见到秋生老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复杂。后来他们回来,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两位老人身上,倒忽视了这个小丫头。
“怎么,你是希望我们赶紧走?”
夏文倒先开了口,眸中含带着隐隐的笑意。这样也好,在他们所有人里面,似乎小丫头最能接受的就是这个俊俏的小哥哥了。
“我……也不是,就是……”
静儿吞吞吐吐,不知是不愿吐露缘由还是觉得说不清楚,最后只是很含糊地说了句:“我觉得你们不会找到的。”
而说完又紧接着跟了一句:“算了算了,我不管,我不能管。”
说罢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飞快地跑开了。
夏意的眼眸犹如结了冰霜般,从始至终一直板着脸,夏怜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在彦生长老回来之前,她小声在他耳边问道:“你觉得静儿是什么意思?”
“她也许知道一些事情,不过她不好说。”
夏意微微垂眸,压低了声线:“这个桃溪村……有点问题。而且直觉告诉我,问题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类似……”
“一个有关桃溪村的秘密。”
“也许。”夏意将目光收了回来,“我还不能确定。”
夏怜也重新将身子正了过来,“静观其变。”说罢,又补充道:“彦生长老和秋生老人似乎是这秘密最关键的人物,但是他们也不像是有恶意的。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青宅那一次?”
“嗯。”
“也许这次……也是一样的。”
“一样?你是说……”
夏意眯了眯眼睛。在他对面,夏文一脸茫然,而朔阳则跟着陷入了思索。
……
用过早膳后,几人提出要去拜访一下秋生老人家。毕竟昨日他带着小女儿自酿的桃花酒来招待他们,所以今日他们出于礼貌去拜访一下倒也并无不妥。
彦生老人没有说其他,似乎也觉得他们的请求顺理成章,于是给他们说了秋生老人家的方向。因为距离也不算远,所以他们没走多远就走到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秋生老人此时不在家中。是他的长子祥伯招待了他们。
祥伯也年近不惑了,毕竟秋生老人也已及花甲之年。他给几位客人倒了茶,坐下不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谈话的切入点是村长老——如果秋生老人是前任村长老,那么理论上来说,他若是想隐退,也该由他的儿子来继承,却交由他的弟弟,这是为何?
夏怜将这个疑问抛给了祥伯。毕竟这个问题不会显得很无理,想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太过于直接和鲁莽。
“桃溪村有规定,每一届村长老是一辈人,如果这一辈的村长老尚未过世,那么下一辈不能继承。”
祥伯的说法符合了夏怜之前的猜想。秋生老人只是不愿继续做村长老了,他并没有过世,所以他的儿子就不能在他还活着的情况下夺了这一辈人的村长老之位。这样一来,村长老的位子就由秋生老人的弟弟暂代了。
而说起这件事,便自然而然提到了秋生老人与其妻雪雁伉俪情深,紧接着话题便引到了雪雁的那位妹妹身上。
那个离开了桃溪村与人私奔的女人。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祥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记得是在小时候,七八岁吧,我听说我的小姨和他的情郎离开了桃溪村。你们知道么?像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从此与桃溪村划清界限了,以后即使她的死讯传来,我们村里的人都不可以给她立墓碑。”
祥伯说着,叹息了一声,“罢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夏怜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末了却突然问了一句:“那,她和彦生长老是不是关系很好?可能我比较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当初彦生长老帮助她离开,应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岂止是朋友,他们青梅竹马。”祥伯说着,又解释道:“不仅仅是彦生叔和小姨,准确说来,我爹和彦生叔他们兄弟,与我娘她们姐俩,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听老一辈的伯伯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我们桃溪村的一段佳话——双胞兄弟和双胞姐妹,命运是多么眷顾这两家啊!可惜……”
说到这里,祥伯又叹息了一声,“可惜只有我爹和我娘修成了正果,而彦生叔和小姨则注定有缘无分……”
听闻此言,夏怜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彦生长老终生未娶,正是为了雪瑶。
他心中对她有思恋,而她却远走他乡,二人的感情也只能空留遗憾。
“那……当年和她私奔的那个男人,你有听说过是什么人么?”
“那个男人……”
毫无疑问,因为那时的祥伯还未出生,他自然是不曾见过的。但是因为时间离得也不算很远,况且这件事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所以他小的时候,应该也多少会听说一点。
“噢,我想起来了。”
祥伯回忆起了小时候大人们聊天时,有一次他曾经躲在门后偷听,似乎是谈起过这个人。
当时他还小,所以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使是几十年过去,他其实仍然不是很确定他们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
他记得那时,他们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其中一位伯伯说——
“雪瑶已经离开了,那个男人……就已经不重要了。”
第121章 雪瑶1
夏怜微微蹙眉。
雪瑶已经离开,所以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原本所有人就是希望雪瑶离开桃溪村?
“我至今想不明白,当时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祥伯叹了一口气,仍然在继续说着当年的见闻:“那时候我躲在门后,本想偷偷回去,可是在我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了声音,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看到我很惊讶,然后告诫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可以和村里任何人说。而这几十年来,我也确实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
祥伯说完,抿了一口茶淡淡笑了,“当然,现在我也没什么顾虑了,你们不是本村的人,而且……距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对这事有记忆的人,大部分也都已经去世了。”
夏意凝眉,突然开口问道:“当年亲眼见证过这件事的人,是不是只剩下了两位老人?”
他口中的人,毫无疑问是指秋生老人和彦生长老。
祥伯想了想,“若是说有清晰印象的话,应该是只有他们二人了。”
桃溪村邻里之间彼此都认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算一算时间,当时雪瑶离开村子,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桃溪村人的平均寿命在五十岁左右,秋生彦生兄弟算是少数比较长寿的。这样排除着盘算一下,当年其他亲眼见过这件事的人确实都已过世,对这件事还有清醒印象的应该是只剩下了这两位老人,其他还健在的都是当时年龄尚幼的孩子,怕是也不记得什么了。
“谢谢您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夏怜放下手中的茶杯,“给您添麻烦了。”
身为外人却打听了这么多事情,夏怜总归有些难为情,生怕祥伯会觉得他们这样不太礼貌。不过祥伯倒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只是叹息了一声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希望小姨离开了桃溪村,也能够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
晚些时候,他们回到彦生长老的家中休息。回到房间以后夏怜有些疲惫地靠在夏意的肩膀上,“大哥,你说当年雪瑶离开桃溪村,会不会另有隐情?”
夏意沉吟片刻,“有这个可能。”顿了顿,又道:“不过至今我们没有打探到任何信息的是,和她私奔的那个男人。”
夏怜忽然坐正了身体,“当时祥伯听到几个长辈说,雪瑶离开村子,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除了这样一句话以外,我们还真是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不对,这有些不合常理。”
夏意眯起眼睛,冷眸中闪现了一丝疑虑:“不管桃溪村的其他人是否都支持或者希望雪瑶离开,但雪瑶最后是和一个外来的男人私奔的,有关这件事,这个男人也是重要的角色,不可能与他有关的信息这么少。”
雪瑶离开了,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桃溪村很少来外人,如果来了外人,别说他有没有将一个本村的姑娘拐走,哪怕他只是来这里作客几天,应该都会给大家留下很深的印象。”
夏意这么一说,夏怜也一下子发现了其中的疑点,“这个带着雪瑶私奔的男人,我看,恐怕也是关键。”
“看来,我们还需要拜访一下村子里更年长一些的老人。”夏意侧过头对夏怜说道:“祥伯当时尚未出生,这些事都是他听来的。而当时见证过这件事的人,算他们当时十岁的话,现在应该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不要轻易忽视小孩子的记忆。”夏怜笑了笑,“我们去拜访一下这村里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保不齐也许真会有收获。”
“嗯。”
两个人决定了接下来的安排后,打算中午先休憩一会儿,不然这时候去拜访,也是打扰了老人家中午休息的时间。
夏怜侧身躺在床上,夏意从她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夏日的午后有些闷热,所以夏怜的身子不由自主老是想来回动,于是身后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老是蹭,我受不了。”
夏怜的俏脸瞬间变红,“你……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他将她搂得更紧,“知道是办正事你还勾引我?”
“我才没有。”
“再说你没有?”
他揽着她的腰,贴近了二人的距离。她感觉到了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顶着她,脸已经快要红到耳根,声音更是细柔到几乎微不可闻:“我……我不动了……我老实一点还不行?”
“晚了。”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灼热的眸子几乎要快要燃烧起来,低沉的声音也因情欲而染上了一丝喑哑:“下午出发之前,先陪我一会儿。”
说罢手已经滑入了她的衣襟,缠绵的吻落在了她的雪颈间。
“唔……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不是都才刚刚……”
夏怜想推搡他,无奈力气实在不够,只能任由他这样欺负自己。他对她似乎从来不知疲倦、不知餍足。
回想起来,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高冷、寡言、不近女色,仿佛周身都覆盖着一层冰雪,她甚至曾一度怀疑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待她终于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即使想逃,却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两个人一个排山倒海地侵略,另一个不痛不痒地挣扎,情到浓时她的胳膊不知道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哪个地方,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吓了她一跳。
一个小小的玄关突然弹了出来,就在靠近床里侧的位置。那是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封信。
“这……”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他们第一晚住进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搜查了这房间半天也没找到线索,谁能想到居然会在他们亲热的时候它自己出来了。
夏意俊眉轻皱,他上臂一伸先一步将信取了出来,拆开信封,浏览了一下信上的内容。夏怜从床上爬起来,连忙问道:“是谁的信?”
“是雪瑶写给彦生长老的信。”夏意看完这封信,眯起眼睛,突然来了一句——
“果然如此。”
“什么意思?”
夏怜从他手中接过信,一边读一边蹙起了眉头。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彦生长老的确心系雪瑶,因为这信中提到一句,“彦生哥,雪瑶知道你对我好。”而这句话后面紧跟着一句:“但是,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对不起彦生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自己的选择”,应该是在说她非要和外人私奔离开的事。她给他写这封信,应该是想让彦生老人帮助他们逃跑。毕竟,他们的亲人若是知道了她的打算,肯定是要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