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不辨干净肮脏的床上,恐怕即使今晚烧死了也没人在乎和关心。
甄理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天花板,眼角渐渐有泪滴滚落。
人生病的时候,过往被尘封的忧伤似乎都找到了突破口,而纷至沓来。
还容易生出一种自艾自怜的幻想,幻想自己即使病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在乎。
甄理想起了苏格格。
在没有隋遇,没有郝若以前,她每一次生病都是苏格格照顾她,每一次闯祸都是苏格格把她从局子里领出来。
她们一起喝酒,一起品评男人,想起来以前的日子多开心啊。
甄理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不知她和苏格格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是她太小气,太强求了吗?还是她不够体贴,她明知道苏格格家中的情况,也知道她的心结,她很上进,有野心,虽然有些不择手段,可她是自己的朋友呀。
朋友所求,不就是无论对错,都会互挺吗?
而甄理忙于自己的事情,甚至都没认真去想过怎么帮苏格格。
甄理不由想,是不是正是因为苏格格对她产生了不满,所以当初才会去考虑白嘉惠的提议,但最终她不是依旧放弃了吗?
为什么自己就不依不饶了呢?
她总是将感情和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所以她从小就没朋友。
与其说当初是她拯救了苏格格,倒不如说是苏格格在她的生命里注入了温暖,让她也成了一个有朋友的人。
而苏格格帮隋遇跟她和好,又未尝不是为了她好。
其实甄理理智下来之后,独自一人面对自己的内心时,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正是当初让她暴怒的点。
还是苏格格有先见之明,她早就说过,跟隋遇谈恋爱,她会受伤的。
当初甄理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还年轻,即使错了也能缓过劲儿来,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表面上的确是缓过劲儿来了,但伤痛已经埋进了骨头里,时时会隐隐作痛。
甄理对苏格格发怒,多少是含着恼羞成怒的成分的。
她被隋遇冷待,被隋遇忽略,一路走过来的尴尬和丢脸,苏格格都是见证人。
谁也没办法和见证过自己最难堪一面的人再继续走下去。
这样的朋友,走到今日的地步,以前甄理不懂反省自己的错误,可如今在连续失去隋遇、苏格格、郝若三个至关重要的人之后,甄理不得不开始思考,也许一直有问题的那个人都是她自己。
所以她害人害己,最后还伤害了郝若。
甄理叹息一声,在心里默念郝若的名字,那是她的救命稻草,却被她拖着稻草一起沉入了水底。
她不仅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糟,还祸害了郝若。
如今想起来,当初怎么就愚蠢成了那样呢?她明知道不应该接受郝若的表白的,却怀着侥幸心,结果是伤人伤己。
如果不是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嫌弃,郝若不会诚惶诚恐,也不会疑神疑鬼,完全没了自信。
他以前多爱笑啊,可是自从他们恋爱之后,甄理每次看到郝若的笑,都是一种讨好的笑。
虽然甄理并不认为男女恋爱一定要发生关系,可是她明白,她一直的拒绝其实伤透了郝若的自尊心。
她何德何能可以站在高处俯视郝若?就因为她漂亮一点儿?瘦一点儿?
都不是,她之所以有资格,不过是因为郝若愿意站在山下仰望她而已。
想起郝若,甄理就内疚得心痛。她凭什么那么去伤害他?凭什么把她在隋遇那里受到的伤害用郝若的爱情去疗伤?
隋遇,隋遇,这个名字甄理总是不想去面对。
因为一面对,就有纷至沓来的自责和反省。
其实那段感情里她自己又何尝没有错误。
如果不是她从没考虑过跟着隋遇去美国,他在纪录片那件事上就不会做出那种选择。她甚至连谈都不愿意跟他谈,就直接判了他死刑。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甄理也会问自己,既然隋遇都愿意向她求婚,那么当初如果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是否也愿意为她回到中国?
可既然爱情和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她不愿意选择自己去牺牲而成全隋遇呢?
撇开纪录片的事情不谈,在隋遇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对她都是包容。
甚至他也真如他所言的,他爱她,只是爱得不那么多,不那么够而已。
可甄理当初恨他,就恰恰是这“不够”二字。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以为最让人受伤的是不爱,如今经历过那种感情之后,才发现,不够爱才伤人最深。让人想走却不舍得,不走却又留下不。
一直煎熬,直到把心里最后的爱情也熬干了。
现在甄理却又问自己,她是不是也同样爱得瞻前顾后,爱得有条件?
爱得不够?
所以隋遇才替她断了后路?
这样的行为当然不值得鼓励,可所有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再到后来,明明隋遇每一次回来都很疲惫,她明知道他曾经在那桩并购案里遇到了困难,但她却从没去关心过,只因为她觉得她帮不上忙。
所以她疯狂地嫉妒可以帮助隋遇的Andrea,从而变得跟个小丑似的。
那段时间,她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在扮演完美女友,可实际上她丝毫没有体谅过隋遇,她只知道自己被疏忽了,一力地苛责他,苛责他怎么读不懂自己的内心。
可是她层层包裹自己的内心,苛刻地要求他要读懂自己伪装的情绪,这难道不是强人所难?
最终是她羞于开口要求,觉得那是一种变相的祈求,觉得隋遇即使同意,那也不过是施舍,她将自己放到了最卑微的位置上,反而助长了过度的自尊。
他们其实真的没有沟通过。
到最后,她只想伤害他,看到他脸上的难过,才能证明她爱的人,其实也爱她的。
当一段感情走到最后,要靠伤害对方来验证对方的心的时候,那真的是场大灾难。
无论是苏格格、郝若,还是隋遇,他们都只说明了她处理感情有多糟糕,她那样自私而小气的人,何以配谈感情。
小时候以为女孩子不跟她玩都是嫉妒,到现在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是嫉妒,只是单纯不喜欢她的性格而已。
小孩子是最纯真的,也是最能反射人心的。
说来也是奇怪,甄理心里明明很难受,身上也难受,但自我反省一番之后居然精神奇怪地好了起来,还去找酒店前台要了发烧药吃了,然后加了床被子,将头埋进去捂出一身大汗来。
次日洗过澡,人也就精神了。
第84章
甄理这种人不会永远地自艾自怜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适合谈感情, 所以大彻大悟彻底放弃再去祸害别人,反而心上的包袱松了一些。
知道自己今后都要一个人了, 也就没有矫情的毛病了,有病就吃药, 无病也就不呻吟了。
甄理开电脑, 给上次去参加齐教授推荐的国际大会上认识的蓝色星球NGO(非政府组织)的负责人Lisa发了封电邮。
Lisa回信很快, 并对她表示了热情的欢迎。
甄理松了口气, 怔忪地望了望窗外的天空, 大概有很久很久她都再看不到这这片天了。
甄理在酒店住了不少日子,直到把所有手续办齐,才从酒店退了房, 回了A大的教职工小区。
“呀,理理, 你怎么回来啦?”保姆惊奇地看着甄理。
甄理笑了笑, “梁教授和甄校长今天在吗?”
肖红点了点头,“梁教授和你爸爸最近都在。”
甄理点了点头, 回了自己房间。
梁教授回家时听阿姨说甄理回来时,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走到甄理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
甄理打开门, 听见梁教授道:“到书房来。”
甄理走进书房,在梁教授的对面坐下。
“你怎么想起回家的?你不是刚答应那个男生的求婚吗?”梁教授冷冷地道。
甄理现在这副苍白的鬼样子, 可不像是刚答应男友求婚的女生该有的模样。
甄理沉默了片刻, 才自嘲地笑了笑, 开口道:“我身上有你的基因,看来真的不适合谈感情。”
这是真心话,甄理最终将自己的失败都归结于,她完全不擅长感情,对人对己都是大灾难。
梁教授沉默不语。
甄理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为那些事情分心的。我后悔了。”
甄理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心里却像针刺着一般疼。“我以为我叛逆是在惩罚你,其实只是在惩罚我自己而已。妈妈,我真的后悔了,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想做什么,就更不提什么自我价值的实现了。”
甄理已经很多年没喊过梁教授“妈妈”了,她当着梁教授的面,也是用“梁教授”称呼的。
“理理。”梁教授皱了皱眉头,她没想到甄理会这样否定自己。
甄理打断了梁教授的话,“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说,我决定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做志愿者。”
“怎么去那儿?”梁教授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儿糟糕的治安。
甄理道:“妈妈,我现在做的都是理论研究,无数次我都在问自己做这些究竟有什么用。你说我短视也好,说我胸无大志也好,我就是想做对我们人类或者地球的确真正有用的能立竿见影的事情。我想出去多走走,多想想,什么才是我真正想做的,那时候我才能真正的静下心来做事情。”
梁教授想了想道:“也好。”
甄理站起身道:“那我出去了,这次离开也不知道要多久,你和爸爸要保重身体。”
梁教授看了甄理一眼,大约是觉得她太婆妈了,有些不耐。
甄理已经走到门边了,又回头看了看梁教授,鼓起勇气道:“妈妈,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这要求其实真的很简单,甄理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敢说出口。
不可否认,她是心底太难受了,所以才回到了这个家,想要汲取一点儿血缘的温暖。
但是梁教授可不那么想,她非常生气甄理没有按时毕业,甚至把她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这样的人哪里值得爱的拥抱。
“甄理,你都二十三了还没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你真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居然还要抱抱?梁教授嗤之以鼻。
甄理看着梁教授笑了笑,“是我的错。”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恰逢甄校长回家,看到甄理可是吓了一大跳,“理理,你怎么回来了?”
甄理吸了吸鼻子道:“我过几天要去巴布亚新几内亚,来跟你和梁教授道别的。”
“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去多久?”甄校长问。
这似乎才是一个正常家长的反应。
“不知道。”甄理耸了耸肩。她是真不知道,她的人生至今依然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没有目标,没有规划。
甄校长倒是不吝啬地给了甄理一个拥抱,“回来就好,你妈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要记得,不管你走多远走多高,这儿都是你可以休息的地方。”
甄理将头搁在甄校长肩头,她知道甄校长这是安慰她的话,这间房子从甄理小时候起,对她而言机会不是什么休息的地方,反而更像是个笼子。
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甄理就已经走了。
梁教授吃早餐的时候没看见甄理,问肖红道:“甄理呢?还在睡吗?”
肖红赶紧道:“没有,我看她一大早就拖着箱子,说是去机场。”
梁教授和甄校长面面相觑,没想到甄理这样就走了。
“理理有没有说,她去那边做什么?落脚点又在哪里?”甄校长问梁教授道。
“没说,我也忘记问了。”梁教授淡淡地道。
甄校长叹息了一声,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甄理的飞机其实没那么早,只是不想在家里面对梁教授而已。
她吃过早餐才慢吞吞地给苏格格发了条信息,然后颇为忐忑地坐在机场的咖啡吧里等待。
苏格格是个夜猫子,未必能即使看到微信的,甄理只是做了个小小的赌博而已。
偏偏苏格格这天失眠,恰好就及时看到了信息,也不能说不是缘分。
苏格格收到甄理的微信时,先是撇撇嘴,鬼大爷才会去机场送她,真当她苏格格犯贱啊?
苏格格骂骂咧咧地洗漱之后,结果还是开了车去机场。
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在咖啡吧里对坐,最后却又一起笑了场。
一笑开来,话就好谈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甄理道。
苏格格白了甄理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没你那么小气。”
“对不起,格格。”甄理道。
苏格格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接受道歉的,“你这是去哪儿啊,大清早的让我来给你送机?”
甄理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来递到苏格格的面前,“我出国,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了。这文件袋里是我公证过的委托书,委托你代我处理我新买的那套房子还有车。”
苏格格皱起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了?”
甄理道:“不知道。不过极有可能。”
这里对甄理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她的存在造成了很多人的不愉快,所以只能一走了之。
“你不是刚接受那胖子的求婚吗?”苏格格不解。
甄理道:“郝若是我好朋友,那种场合我不能让他丢人的。不过我和他不合适,已经说明白了。”
苏格格嘲讽地笑了笑,“哦,你这是负心女落荒而逃啊?郝胖子遇到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苏格格明显是意有所指的,觉得她遇到甄理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友情搞得比爱情还叫人头痛,跌宕起伏的。
甄理苦笑着摊了摊手,“是啊。不过还好我要走了,以后就不祸害你们了。”
苏格格看着那份文件道:“咱们现在可没什么交情,你怎么想着委托我的?”
苏格格其他方面可能不靠谱,但是钱财方面却不是贪鄙之人,更何况,甄理想来想去,除了苏格格她真的没有其他可信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