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朝二狗与冬青走去,试探道:“二狗,我是嫂子,你可认得我?”
“嫂子。”瑾瑜喊了一声,未说认得与否,他亦不知道此前的李二狗傻到什么地步,不知道李二狗是否认得全家里众人。
翠枝动了动嘴唇,喃喃低语,“真的好了……”
百思不得其解,“娘,二狗真的好了!”
王氏喜极而泣,看着身姿挺拔的瑾瑜,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翠枝快去把你爹叫进来。”
“娘……您别哭,摔了一跤开了窍,从今往后我都会如此,如今我脑疾痊愈,娶得娇妻,娘应该高兴才是。”瑾瑜拉着冬青,一边忙着安慰王氏。
“娘这就是高兴的。”王氏不禁想起自二狗降生,发现二狗没有心智后,至今二十来年的心酸,一时情难自抑。
李老汉在屋子山墙边的竹林里选取竹子做竹篓,听得这个消息有些难以置信,脑中思绪万千,快步跟着翠枝走进院子。
只见昔日一脸呆愣双目无光的小儿子,一手牵着媳妇儿,一手安慰老娘。
冬青面若芙蓉,犹塞桃花,在阳光下白里透着粉,瑾瑜星眸朗目,嘴角弧度上扬,笑得温润,如冬日暖阳。
两人并肩立于青天白雪之间,仿佛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
这是李老汉见过最好看的画面,他的小儿子本该如此。
李老汉一时激动得无法言语,与王氏双手相握,半晌才道:“这就好,这就好,他娘不要哭了,这下咱们老两口百年之后也就能安心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老汉和王氏把昨天因翠枝阻拦而搁置的猪脚从房梁上取下来,洗刷干净烧在火上,二狗的傻病都好了,就该吃好吃的庆祝一番。
饭好之后翠枝拿了个土大碗,将煮好猪脚盛一碗藏在柜子里,才开始准备盛饭菜上桌,一行说,“大狗去镇上给二狗抓药去了,不能回来吃午饭,那碗猪腿子给大狗留着,等他回来我给他热一下。”
王氏赞许的点点头,“还是翠枝你想得周到。”
对这个儿媳,王氏很满意。
无论什么事都能把家里所有人顾全,有主见,就算大狗什么都听翠枝的,日后让翠枝当家也不错。
说起来二狗已经不傻了,以二狗的样貌和他们李家的情况,应该很容易就能娶到一房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可是昨天他们自作主张给二狗买了傻媳妇,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王氏看了看一旁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冬青,踌躇着把这事给几个人说了一下。
李老汉眉头皱到一起,“这可是个问题,若是冬青这丫头不傻也就罢了,做二狗的媳妇儿实在是般配,二狗你怎么说?要是看不上这个傻丫头做媳妇,咱想想办法把冬青转手卖出去吧,改天用这个钱再添点去娶一门体面的亲事。”
三个人齐齐转头,六只眼睛紧紧盯着瑾瑜,二狗已经不傻这个事实给他们不小的冲击,期盼着二狗说出个所以然来。
瑾瑜看了一眼冬青,两人目光相触,冬青立刻低下了头,她又在奢求什么?与二姑娘的十年情义不过弹指一挥就破灭,何况只是相识一夜的男子。
轻叹一声,瑾瑜微微摇头,“既然冬青已跟我同床共枕,便有一份情义在,自此她就是我的妻子,怎能将自己的妻子转手卖出去?”
“这……”王氏有些拿不定主意,“此前也就算了,二狗好了还娶个傻媳妇儿,咱们家总有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旁人指不定怎么说我们,之前就有人说李家祖上缺了德才报应在二狗身上。”
自己肚里生出来的儿子,傻的时候都寻思着找个精明能干的主儿,如今好了自然想要个清清白白又机灵的姑娘家做儿媳。
可也不好就这样把冬青这个傻丫头给推出去受苦,良心过不去。
瑾瑜准备说服王氏,翠枝想了想却道:“娘,咱好好寻思一下,昨日冬青刚进咱们家门,今日二狗就好了,这不是说明冬青是福星吗?也许咱们家命数在那里,家里注定要有个傻了的,傻媳妇儿总比傻儿子好,就留下冬青吧,只要二狗不嫌弃就好。”
瑾瑜只得跟着点点头,“大嫂说的有理,冬青就是我的福星,断然不能做缺德事将她随手卖出去,在我傻的时候咱把冬青买回来,如今我好了就巴巴的卖出去,人言可畏,冬青她心智纯良,若落到恶人手里遭了毒手,就是我们造的孽。”
瑾瑜伸手在桌底握住冬青柔荑,给冬青一个安心的眼神,李家人如今跟冬青没有太多情感,但并非铁石心肠。
冬青不是傻子,有自主意识,他会尊重冬青的意愿,给她找个去处,而非作货物随手转卖。
冬青微微挣了一下,便任由瑾瑜握着,她已经看不清人心,或是从来没有看清过,害怕别人对自己好,因为她不知道那份情里有几分真假。
听瑾瑜口齿清晰说得有条有理,李老汉心头的喜意难掩,“好!既然二狗这般说法,那咱就留着冬青这丫头,虽然人傻了点吧,但是冬青长得好,跟咱二狗站在一起特别的顺眼。”
“成吧,那就留下。”王氏听劝,瞅着冬青的模样,心里那道坎也就过去了,二狗要是重新说一门亲,那肯定不如冬青长得好,万一把冬青送走二狗又傻回去怎么办?他们李家还要背上不好的名声。
瑾瑜松了口气,望向翠枝,有些感激。翠枝本紧紧看着瑾瑜一举一动,见瑾瑜望向自己,眼神清透,她目光竟忍不住有些躲闪。
“爹,娘,既然我已经不傻,为庆祝新生,能否改个名字?”
瑾瑜出声询问,他用习惯了自己的名字,旁人叫他二狗一时难以适应,总是反应不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李老汉吸了口烟斗,烟雾熏得他眯着眼睛,“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家没人识字,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而且重新取个名字也用不上,咱们叫你二十年的二狗,村里人都叫习惯了。”
“自然,这只是形式上而已,我已至弱冠之年,那就取个字吧,你们依然叫我二狗也行,就当做是小名,从今往后,我姓李名全字瑾瑜。取名为全,只期望从今往后身心健全,家庭美满。”
“行,二狗你说什么都行。”王氏脸上笑开了花儿,这二狗开了窍,看上去比他们家所有人都聪明。
李老汉亦点头不止,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翠枝啊,听说我那弟媳给傻二狗买了个傻子媳妇儿?叫出来大伯母瞅瞅啥样的。”
第8章 傻妻
人未到声先至,王氏闻声脸一沉,她这个大嫂赵氏,一直跟自己不对付。以前二狗爷奶在世时,明捧暗打什么都要占上风。
这前脚刚把冬青买进门,赵氏就赶着来看他们家笑话。
二狗的父辈李老汉只有一个兄长,也就两兄弟,人丁不旺,爷奶把传宗接代天天挂嘴边,让两个儿媳可劲儿生养。
王氏虽然头胎生子,但这么多年只有大狗二狗两个儿子。赵氏能生养,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才生闺女,自认在家里地位比王氏高一头。
二狗出生是个傻的,赵氏嘴上安慰王氏,脸上的喜意却藏也藏不住。
瞅着赵氏的笑脸,二狗怎么说都是王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从此就记恨上了这个嫂子。
后来祖辈过世,赵氏忙不迭就撺掇大伯子分了家。
王氏想,赵氏可能是怕自家二狗不会干活要人伺候,到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拖累大伯子他们一家。
谁能想到二狗傻归傻,干活是一把好手,虽然人丁不如大伯子家旺,但自家条件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如今二狗摔一跤因祸得福,直接就痊愈了。
想到此处,王氏挂起笑容,起身迎了出去,“大嫂,吃饭了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串门?”
赵氏身后还跟了一行人,大伯子一家都往这边来,大伯子和赵氏,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儿,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小豆丁,看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把院子都占满了。
大伯子赶紧上前打圆场,“桂花别听你嫂子瞎说,我们是听说二狗这么些年终于要娶媳妇儿了,虽然这些年闹灾荒请不起席,但是自家人终归要认识认识,这不,我就带了一家人都过来相互见见。”
王氏还没开口,瑾瑜已经牵着冬青从堂屋走了出来,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瑾瑜携妻子冬青见过大伯,大伯母,几位堂兄,都别站着,这边有凳子,快请坐。”
随后转向翠枝,“大嫂,还想烦请你烧些开水招待大伯一家,一路走过来应该有些渴了。”
“好。”翠枝应着转身去灶屋,看着大伯全家一脸见鬼的表情,翠枝着实忍不住想笑,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盘旋,手上添柴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这这这,这是活见鬼了?这还是二狗吗?!”赵氏指着二狗,震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前些天她在镇上还看见下货的大狗二狗,一如既往的呆愣,怎么几天没见,不止说话利索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脱胎换骨的模样。
瑾瑜一本正经戏谑,“大伯母不必惊慌,我是二狗也不是二狗,昨夜摔了一跤,醒来便觉心灵通透。就在方才,为庆贺脑疾痊愈荣获新生,我取了大名与字,以后叫做李全,字为瑾瑜,却没有丢弃二狗两字,留作小名,所以我依然是二狗。”
赵氏盯着瑾瑜看了半晌,一把将王氏拉到一旁,与大伯一家围在一起,悄声道:“桂花啊,不是嫂子要多心,这二狗怎么可能摔一跤一下子就好了?他在哪儿摔的?要不要找个先生看一看?指不定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二狗呢。”
王氏脸色复杂,“大嫂,二狗好了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家一穷二白人丁不旺,不干净的东西要找也是找上你们家人气儿多的地方。”
王氏也不是没怀疑过,可那又如何?二狗这么些年甚至没叫过她一声娘,也不知道认不认得她这个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
既然二狗只是一个躯壳漫无目的的活着,如今的模样又有何不可?无论什么原因,她更喜欢现在的儿子,二狗如此对谁都好。
赵氏气得脸色难看,她大儿媳小赵氏赶紧安慰,“娘别生气,堂弟好了婶子正在兴头上,你倒是担心二狗,但是扫了婶子的兴,任谁都会不高兴,娘和婶子都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别生气。”
众人沉默了片刻,赵氏抬眼看瑾瑜,扫到瑾瑜身后的冬青又是一惊,“那就是你们昨天给二狗买的媳妇儿?”
因为二狗傻病好了这事儿,过来李老汉家的初衷都丢在了一边,这姑娘的模样十分出挑,细皮嫩肉看着水灵灵的。
赵氏的几个儿媳在注意到冬青后,忍不住相互看了看,本来她们几个在清水沟算是长得标致,如今一个对比可谓是相形见绌。
王氏本已经折身,打算去灶屋给翠枝搭把手,赵氏却又把她给拽了回去。
王氏有些不耐,“又怎么了?大嫂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不成?”
赵氏瞅了瞅冬青,声音压得很低,“桂花你先别恼,不是我说,你们怎么会买到这丫头的?我听说有钱人家会随意买卖家里的小妾通房,这丫头的模样……”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非有钱人玩弄过后丢弃的小妾,像冬青这么标致的姑娘,怎么着也不可能卖到穷山沟。
方才打圆场的儿媳此时没吱声,她们打心底也觉得这种解释才合理。
“大嫂你就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吧?有钱人家的小妾也轮不到这个穷山沟,会被卖进勾栏院。冬青是因为受了刺激傻了不识世事,刘婆子没法脱手才贱卖在清水沟的。”王氏心中恼怒,声音一时有些大。
瑾瑜神色一冷,“大伯母,无论冬青傻不傻,是什么来路,她都是我李瑾瑜的妻子,还请大伯母慎言。”
赵氏被瑾瑜乍起的气势一唬,悻悻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真是傻子啊?”一个七八岁的男娃上前围着冬青看了一圈,抬手就要去碰冬青。
瑾瑜眼明手快,在男娃碰到冬青之前捏住男娃的手,“你不能碰。”
瑾瑜还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的力量,下手有些重,就把男娃的手给捏了几条白印。男娃瘪瘪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委屈屈回到赵氏大儿媳身边。
瑾瑜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恰逢翠枝烧开水出来,就招呼着大伯一家喝了水,安生送出去。
李家二狗买回家个傻媳妇,然后摔一跤就把脑子摔好了这事,迅速传遍整个清水沟。
深山沟没什么新鲜事,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李老汉家串门,就为了看看李二狗和李二狗买来的媳妇。
无一不啧啧称奇,感叹李二狗福泽深厚,不仅抱得美人归,摔一跤居然能把傻子摔成正常人。
看着李老汉夫妻乐呵呵的模样,瑾瑜有几分欣慰,终于自己也能让别人引以为豪。
有人上门就领着冬青在院子里招待,好让李老汉夫妻扬眉吐气一番。
李大狗回来时,看到自家院门大开,宾客满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进院子,只见自己那个傻了二十年的弟弟,正牵着冬青的手,坐在一群人中谈笑风生。
大狗吓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两步跨到翠枝身边,“翠枝,你告诉我,我出去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翠枝正在给大狗的衣裳打补丁,把针往头发上蹭了蹭,“就是二狗醒了,他不傻了,说话利索,看上去可机灵。”
“怎么着就能不傻了?”大狗实在无法理解,满面疑惑看着瑾瑜。
翠枝抬眼,望着大狗笑,“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昨天那一跤,把什么东西给磕碰通透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二狗跟着吗?这下二狗可以自己生活了。”
大狗欲言又止,他还惦记着昨天翠枝说的话,二狗好了,这不就代表以后家产要一分为二?
翠枝对大狗的想法心知肚明,低声道:“这么多年家里的东西也有二狗一份,分就分吧,只要你们哥俩别闹,外人欺不到咱们头上就行,钱我们可以自己挣。”
冬青这个弟媳妇是傻的,没那么多算计,他们不至于会像老一辈的李老汉和大伯一家那样,两妯娌互相看不顺眼。
“这……也行吧。”大狗想了想,这下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说他李大狗的弟弟是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