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被锁在这间小格子里了,要在这个小格子里待上三天,与世隔绝,不到一场考试完结束不准出去,吃喝拉撒睡还有考试一并在内。
所以这个号房,是考场也是宿舍。
现在天色还亮,缝隙里透进光亮,瑾瑜打量了一下这个号房。
不得不说这号房真是小得可以,难为他一米八几的壮汉,在里面只能打个转身,要是躺平了,头脚都能顶着墙,难以伸直。
号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是上下横了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一块当椅子。
陈君然说,这两块木板都是两用的,当你答卷时它们是桌子和椅子,当你睡觉时,可以把它们拼起来当床。
除此之外,还有官府提供的一根蜡烛,一个炭盆,和……一个有木盖的桶。
一般情况来看,蜡烛用来照明,炭火用来取暖做饭,这有盖的桶,肯定是用来解决屎尿问题的。
瑾瑜暗自庆幸,还好官府比较人道,配的是有盖子的桶,要是没盖子的……那可能要死人。
毕竟八月还不算太冷,屎尿本就闻不起,再放在这不是很透气的小隔间里发酵,只怕酸爽无人能忍。
没想到古代想当个官这么辛苦,先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就说一个人独立关在一间号房里三天,心智薄弱的人岂不是要发疯?
真是苦了陈君然,一试不中还要来体验第二次。
怪不得杨天寻让他多些把握再来,免得一试不中崩了心态……
心下感叹,瑾瑜却不敢耽搁,抓紧时间把试题做完才是正道,不枉他遭这么多罪。
先把试题大致过了一遍,陈君然说的没错,第一场就是四篇四书里的文章帖经,四首经义,还有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内容比县试多了不少,三天考试时间也还算合理。
瑾瑜先做自己擅长的四书文,可以说奋笔疾书也不为过,每次考试,他花在这种试题上的时间只是写字的时间,并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到了晚饭时间,他听不远处另外的考棚有各种响声,看样子是在准备晚饭。
不知为何,瑾瑜还是觉得这个考试方法很好笑。
好笑归好笑,饭要吃,觉要睡,试题得做,除了试题瑾瑜认真做,吃饭睡觉都随便凑付。
吃一饱睡一觉,起床并不能梳洗,他也能习惯,毕竟他曾经跟了赖头五天,这种程度不在话下。
这次的试帖诗是五言八韵,题目:玉碗盛来琥珀光,得题韵,五言八韵。
意思是以“玉碗盛来琥珀光”为题,要求压题目的韵,也就是压“光”韵,每句五个字,两句为一偶,八个韵脚。
第60章 旧识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瑾瑜在诗词鉴赏读过这首诗,是前前朝诗人所作,玉碗盛来琥珀光,指的是美酒盛于碗中而泛出琥珀一般光晕,晶莹迷人。
果然是比县试难多了,县试府试的题目,题意一目了然,就算没有读过原本的诗句也能知道题目是什么意思,不至于无处下笔。
而这次乡试的题目,只有一句玉碗盛来琥珀光,若没读过整首诗,单靠联想,不一定能联想到是描写酒的诗句。
如此就只能按照题面意思着手写诗,很容易偏离“酒”这一主题,哪怕文采出众,也不能算正确答案。
瑾瑜将题目的字拆开放在纸上,寻思着怎么凑一首贴合题意又押韵的试帖诗。
顺便暗自祈祷,希望会试的试帖诗题目也是他读过的诗。
想了两个时辰,终于排出一首勉强还过得去的五言八韵赋得体,把它从草稿仔细誊抄在正卷上。
清露玉琼浆,琥珀碗中央。
月来波光涌,齿颊盛暗香。
旱泥冰纹裂,只叹夜阑长。
畅饮轻陶坛,振臂呼佳酿。
远观浮岚动,飘渺城浅唱。
朦胧意渐失,不知过白藏。
寒凉侵心髓,把酒青霄朗。
挽樽嘲九重,聊发少年狂。
按照前生学语文的经验,前四句描景,后四句写意,整首诗意境低开高走,就算算不上佳作,也至少能保持中上等的位置。
待把题目做完,三日时间已过得差不多,等待收卷官前来收卷。
这三日,瑾瑜算是看明白了,关在号房内的考生,只要不作弊,其他所有动作考官都不管。
出场日收卷分三批,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再一批,酉时前清场。
瑾瑜盼着自己是午前一批,他不想在这小破棚里再待几个时辰。
奈何天不遂人愿,等来等去,听外面有人声喧哗,却无人来收他卷子。
瑾瑜只得又在考棚里对付了午饭,午后才有人来取锁收卷。
取锁的是一人,收卷的是另一人。
收卷官收了他的考卷,给他发一签,与卷子和号房的数字相同。
收卷后便挥手示意瑾瑜可离开,收卷官继续前往下一个号房。
这些考卷收上去之后,立刻将考生姓名糊上,同考官阅卷前,有抄工用朱笔将内容重新抄录。
阅卷官评阅的是抄工誊抄的朱卷,便不能以字迹认人,旨在公平公正。
瑾瑜出了贡院,看到四周都是跟自己一样面露疲惫的考生,四下张望,不知道陈君然和李言卿是不是跟自己一批出场。
只在门前看到了冬青,快步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第二批出场?”
冬青露出一口白牙,“因为啊……我从第一批出场就等在这里,无论你哪一批出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瑾瑜皱起浓眉,“你午前就来了?还没吃饭吧?刚好我这几天都没吃好,我们叫上李言卿他二人,吃顿好的。”
冬青道:“我带了饭团垫过,不是很饿,李言卿是午前第一批出来的,回客店洗漱去了。”
瑾瑜才想起自己也是三天没有好好洗漱的人,拎起衣襟闻了闻,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也该回去洗洗,既然你垫过肚子,那便等我洗干净了再说。”
瑾瑜又道:“陈君然呢?午前没出来是吧?那我们等等看这一批他有没有出来。”
“嗯。”冬青点头,往人潮中张望,奈何身高不足,视线并不顺畅。
垫脚也无济于事,索性垮下身子,戳戳瑾瑜的手,“我不看了,你看。”
“哈哈!行,我看。”瑾瑜一边搜寻陈君然的身影,一边偷瞄身侧的冬青。
他喜欢娇小的冬青,能作抱枕,又觉得大力些就能把她捏碎。
这一批散了个差不多,才看到陈君然从贡院大门慢悠悠出来,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四下寻找同伴。
瑾瑜对陈君然招手,陈君然快步走到跟前。
“如何?言卿呢?他可有出场了?”
“出来了,他午前就出来了,我们回客店遇他,而且我们都要洗洗才行。”
陈君然颔首,三人回客店,烧了一大桶水泡了个舒服,才又聚在一起,下楼叫上一桌好菜。
“全哥,言卿,你们觉得这次题目怎么样?”
陈君然问起瑾瑜和李言卿对这第一场题目的看法,他上次落榜后又潜心在学院学习了三年,这次觉得不如上次吃力。
李言卿砸吧一下嘴,“嘶……怎么说呢……我觉得还行,只是我没见过试帖诗的题目,旁的两题只要读熟了四书,这四书里选的文章经义算不得难,若是没读熟没记下,难度就大大增加,与我一起出场的,有人没有完卷,只怕后面的两场都不用试了,没有完卷不可能榜上有名。”
瑾瑜道:“就我来说,这第一场不算难,四书五经我滚瓜烂熟,试帖诗的题目我在诗词鉴赏里读过,倒是言卿,你不知道出处,怎么着手写的?”
李言卿叹口气,“嗨别提了,我反复琢磨,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盛的是什么,然后灵光一现,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玉椀’一词,指装酒的器具,便当它玉碗中装了酒,由此下笔。”
陈君然不禁抚掌赞叹,“言卿实在算得上福至心灵,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玉碗盛的,就是酒。”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李言卿忍不住大笑出声,这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感觉,竟有点爽。
“确实如此,这般看来,第一场应该暂时不必担忧。”
第一场考试后,间隔一日,八月十二第二场进场,又要被锁到那狭窄的考棚内三天。
第二场考试,试五经文一篇,策论一道,外加数道算学。
五经比之四书,字数相对多了不少,每篇篇幅不短,想要把四书五经尽数记下并不容易,而每个人的记忆力参差不齐。
有的人记忆力好,很容易记下,而读十遍不如旁人读一遍的大有人在。
瑾瑜属于读三遍的,不算最优秀,却也不落下乘,所以五经文虽然篇幅相对长,但没有把他难住。
至于策论,前生上学学过议论文的写作要点。
议论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
论点便是这次考试的题目,他需要条理清晰的完整表达,先提出问题,再分析解决,在规定字数内将这些写完,这道策论就算答完了。
第三场考试试五道时务策,瑾瑜之前钻研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便派上了用场。
总而言之,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再经受过高考洗礼,常年沐浴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瑾瑜对付考试很有一套。
考试的流程总是在循环,进场,锁场,出场。
瑾瑜重复了这个过程三次,三场考试考完,今年的中秋都是在那只能打个转身的考棚里过的。
不过还好,冬青提前给他准备了月饼放在考篮内,哪怕看不见月亮,也算是过了中秋的。
八月十六,秋闱最后一场毕,照例收卷清场。
从贡院出来,所有应试考生皆如释重负。
无论面色愁云惨淡,还是喜笑颜开,左右是考完了,是骡子是马,得等放榜才知道。
一般来说,只要不偏离题意,能不能中榜,就看文章的优劣
评卷的同考官批阅考卷后,取中的考卷便会推荐给主考官,称之为荐卷,若三场考试的考卷皆被荐卷,才会被主考官审阅,若主考官没取中,予以淘汰,称之为落卷。
因为考完后考官需要一定的时间阅卷,乡试的放榜时间都在九月初十前后,现在才是八月中旬,距离放榜日期还有二十余日。
很多离家远的考生,并没有急着回乡,都要留在湘廊,等待放榜,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留在湘廊的考生,一部分整日窝在屋里念书,还有一部分考后放松,十分逍遥,整日吃喝玩乐。
只在瑾瑜李言卿陈君然三人中就存在此现象。
李言卿心态轻松,把湘廊能玩的地方转个遍,还去湘廊最大的两家青楼逛了一圈。
陈君然则恰好相反,整日泡在书里。
一是因为他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去玩乐,二是没心思。
没有放榜他心里总是压着一块大石,玩乐时都显得心不在焉万分焦躁,只有一直读书才能压下那些焦躁。
毕竟念书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榜上无名,便应该再接再厉,不能停下念书的脚步,若是榜上有名,明年就要去都城参加春闱,更是不能松懈。
对于陈君然浑身紧绷的状态,瑾瑜和李言卿无可奈何,只盼着陈君然榜上留名,心里那块大石落地,看看会不会好上一些。
在等候放榜这些时日,冬青步伐未变,依然大街小巷兜售着挑花刺绣。
现在到了八月下旬,冬青带来的一百套挑花刺绣,大件小件各占一半,已经卖出去三分之二。
瑾瑜看冬青的挑花刺绣卖得很好,索性四处走访,买来网格布料与染料,点起了新花色。
他一不赌钱,二不逛声色场所,现在读书也没甚作用,干脆搭把手,帮着冬青一起赚钱,这样他们也能快一些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在白日有空时,便跟着冬青上街,充当了冬青的货架,抱着一堆布卷子跟在冬青后面。
瑾瑜看着撩袖拭汗的冬青,道:“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日头还是挺毒,你先到阴凉的地儿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
冬青摇头道:“不碍事,我在山河县时,每日也是这般晒着,适应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挑花刺绣的生意,在湘廊不好做。”
“这话怎么讲?你已经卖出这么多套挑花刺绣,怎么会说不好做?”瑾瑜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
在冬青没有全力推销的情况下,现在已经卖出去一百多套挑花刺绣,就算不是特别多,但绝对说不上生意不好做。
冬青黛眉微敛,“不是看总数,要看比例,你仔细想想看,湘廊人数流动得比山河县多多少?六月时,我在山河县卖出一百五套,在湘廊快一个月,最后也不过只有这点数量,若是湘廊人数再减到山河县的程度,岂不是每月只能卖出数十套?”
这话让瑾瑜沉默了半晌,“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湘廊主城面积就是山河县数倍大小,人口数量也众多,生意只到这种程度,确实算不上好做。”
两人无言片刻,冬青叹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挑花刺绣的卖点是简单方便,谁人都能上手,价格便宜,会买挑花刺绣的主要人群都是不会刺绣但想刺绣的,还有比较穷的人。”
“但湘廊是大城,周边人家家境都不算太差,宁愿多花些钱让绣娘木工做精细的东西,且会刺绣的人众多,根本用不上挑花刺绣。”
如此一说,问题便豁然开朗,这么看来,挑花刺绣主要的出售地点,还是在县城最佳,府城不合适。
县城聚集了大量需要摆件但不舍得花很多钱的人家,还聚集了很多空有刺绣心却没有巧手的妇人。
瑾瑜道:“那之前说要往大地方推广的计划,是不是要搁置?”
冬青思索一瞬,点头道:“嗯,直接放弃这个计划吧,不如把浪费的精力和心思着重放在县城,黎国这么多县城,不考虑府城也够了。”
“成,都听我家娘子的。”瑾瑜对生意上的事不是很擅长,既然冬青这般说,那就这般做。
到了傍晚,今日带出来的十余套挑花刺绣售空,夫妻并肩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