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箭伤人
听着这话中意思,说话的人应是裴萱,可她抱怨的对象又是谁呢?
其姝不自觉地望向清清。
此情此景不是不尴尬的,清清仓促的冲她福了福身,“五姑娘,请你在此稍事等候,我这就进去看看!”
话音才落,帐帘掀开,有个穿朱红猎装的小姑娘冲了出来。她年纪与其姝相仿,梳着方便行动的单螺髻,心形面孔,下巴尖尖,眉宇间与裴子昂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就是裴萱了。
其姝上辈子并没见过她,这时却很肯定。
果然见清清迎上去,“郡主,尚五姑娘已经到了。”
裴萱笑眼盈盈地看向其姝,一点也没有与人争执被听了去的尴尬之意。
她全不认生,上前挽了其姝手臂,亲热地说话,“你就是其姝啊,我常听六哥说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可比我想得要漂亮得多呢。”
这是很标准的应酬话,其姝全不当真,也随口赞了裴萱几句。
“这可真是太好了。”裴萱听过很是开心,活泼地说,“我见你觉得可爱,你见我觉得亲切,那咱们正好可以做一对好姐妹。你是我六哥的救命恩人,按说我是应当与你交好的。可要是两个人不投契,彼此看不顺眼,偏硬要做朋友,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对不对?”
对倒是对,可是才见面,话还没说到三句,又全是客套寒暄,怎么就知道两个人投契了呢?
其姝有点好笑。
不过,先前听了裴萱说的那些话,知道她头脑清醒,并不因为与裴子昂不是一个娘就要疏远、争斗,反而愿意依赖他这个亲哥哥——这也是她愿意与自己交好的理由。
人家没有恶意,便是看穿了,也没有必要拆穿,其姝只管笑着应了。
裴萱围着其姝转了一圈,忽然发现不对来,“你怎么没有换衣服呢?哎呀,都怪我不好,我忘记与清清交代清楚了。”她倒是没什么架子,对自己的失误直言不讳,“是这样的,我约了几位平时玩的好的小伙伴,咱们大家一起去打猎。你会骑马的吧,我记得六哥同我说过你会的。”
裴萱人活泼话又多,其姝很快便与她熟悉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回到尚家的帐篷里,等她换好猎装,各自牵了马来,一起往裴萱定好的地方去。
她们耽搁了时候,早已有人等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穿着宝蓝色猎装骑白马的小姑娘远远见了他们,便策马迎上来,“你可真慢呀,我们等得都快睡着了。”
听这口气,如果不是与裴萱相熟到无需拘礼,那就是身份比她还高。
可放眼整个大夏,除了宫里的公主,还有哪个姑娘能比裴萱身份更高呢?
其姝又听裴子昂说过,在适婚年龄,也就是与她们年纪相若的只有已去了北戎的三公主一个,那这人到底是谁?
裴萱对她的怨怪不以为意,不争不辩的,只笑着给两人引见。
“这是襄阳侯家的大姑娘,齐湘。齐湘,这是定北侯家的五姑娘,尚其姝。”
齐湘这个人虽说是两辈子头一次见面,可关于她的事其姝倒是都知道。
襄阳侯齐家的女儿,在今上四妃中占了两个——已逝的太子生母珍妃,还有如今正得宠的荣妃。
齐家与两妃同辈的有两位公子。老大齐远芳,原任工部侍郎,永兴初年主持修筑京西定河大坝,治水有功,简在帝心,如今已升至工部尚书。老二齐远华相对平庸些,只是户部挂个闲职。
齐湘是齐远华的嫡长女,也是齐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上辈子被选为太子妃的人就是她。
“尚其姝?”齐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你就是那个财大气粗,一出手就入股五百万俩去天津建造船厂,听说后期还要在追加银两的尚其姝?”
怎么听着不那么友善呢?
其姝抿抿嘴,坦然直言:“财大气粗不敢当,而且是我爹爹也不是我。”
“哼。”齐湘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那又有什么区别?”之后便不再理睬其姝,转向裴萱道,“郡主,你来得这样迟,今个儿应该做东请我们大家吃顿好的,你们说是不是?”
她在几位贵女中似乎颇有号召力,话一出口便赢得众人欢呼支持。
“荒山野岭哪有什么好的可吃,我看不如猎到什么便烤来吃,炭火蜂蜜之类全算我的。”裴萱嘴上应着,人却没离开其姝身边,“她家就一个姑娘,从小宠得骄傲得很,性子不大讨人喜欢,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这话当然是凑在其姝耳边轻声说的。
“好,我明白。”其姝笑着点头,别说她没有小心眼到人家说什么她都要生顿气,就是真气了,想到齐湘未来可能的悲惨命运,那气也就消了。
裴萱又将其姝引荐给其余几个人,定北侯与隆盛的名号在整个夏国都极响亮,她们待其姝也算亲切热情。
大家寒暄一阵便纷纷上马,自有一队侍卫背起竹篓在姑娘们马前几步外的地方放下事先准备好的小猪仔、小兔子等等猎物。
齐湘率先拔箭射出,只听“咻”的一声,一直灰毛的兔子被长箭钉在了树干上。
众贵女齐声喝彩,全在夸她箭法了得。
“一阵子不见,你本事倒是精进不少。”裴萱也捧了个场。
齐湘不以为意,“雕虫小技而已。”
言罢凤眼觑向其姝,带着些许挑衅的语气:“听闻尚家守灶女打算盘打得好,不知道箭法如何?”
把家养得连生存本能都忘记的兔子钉在树上算什么本事,其姝满心好笑。
她的弓马当然不差,要做守灶女不光得有头脑,还得有强健的体魄,她们姐妹三个从小专门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平时随爹爹出行,也经常骑马赶路。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识大体避争端的做法是口头上认个输,再恭维齐湘几句。偏偏其姝是个倔强的,比都不比就低头,她可做不来。
其姝笑笑没答,却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箭头刻着定北侯府字样的长箭来。
射点什么好呢,她目光从满地乱窜的小猪、小兔身上扫过,真的半点兴致也无。
又有侍卫远远的放出几只小奶鹿,那么可爱她舍不得杀。
恰在此时,头顶有鹰啸传来,其姝仰头看,湛蓝无云的天空上一只黑鹰展翅飞过。
她抬手放箭,不偏不倚,正正好将黑鹰射了下来。
姑娘们被这一手镇住了,静默几息才记起鼓掌来。
大家纷纷围住其姝,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她师从何人,如此精湛的箭法练起来难不难,诸如此类,既是真心佩服,又恭维得不露痕迹。
风头被抢,齐湘脸色不大好看,但她当然不会承认。
“唉,说好了来打猎的,怎么就我们两个出手了,你们不能光看着呀。二郡主出炭火蜜糖,咱们得出猎物呢。”说到最后还是难免扫上其姝,“老鹰又不能吃。大家快点出手,半个时辰为限,看谁猎到的食物多。”
在场几人皆是大家族出来的,谁还没一个半个心高气傲不服输的姐妹,对齐湘的小心思自是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没人戳穿而已。
大家纷纷响应她号召,策马分散开来,寻找猎物。
“别理她。”裴萱安慰其姝,“老鹰虽不能吃,可能做成标本。六哥书房便放着一只,是他八岁上第一次随皇伯父打猎时的战利品,看着可威风了。咱们回头问问他该怎么做。”
“好呢。”其姝对这些事很有兴趣,“既然她们准备食物去了,我们不如多猎些不同的,回头多做些标本各自摆起来。”
裴萱倒是真与其姝有些意气相投,觉得射杀侍卫们放出来的小动物没意思,反而建议一起往树林里去。
她们策马跑开,还没摸到林子边缘,就听到身后风声有异。
其姝回头看,一直长箭直直冲她飞来,铸铁的箭头在阳光照映下光芒耀眼。
她再能骑善射,也还是个闺阁女儿,拳脚功夫那些一点不会,此时此刻除了被吓得呆住,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啊!啊!躲……躲啊!”裴萱倒是在一旁喊了几声,见其姝傻住了,还试图凑过来推她。
可她动作太慢,人未近前,箭已到眼前。
其姝眼前光影闪耀,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耳中听得“当”一声脆响,再定睛去看时,先前射向她的长箭已被另一支箭射中隔开,双双栽进草丛里。
第23章 实践诺言
“谁这么不小心?真是太过分了!”裴萱先反应过来,愤愤不平,甚至没有叫护卫,而是亲自下马去草丛里寻找那两只箭。
春猎时大家用的箭都是特制的,箭矢上刻着用箭者的名号或家族名称,如此在众人一起狩猎时,可以看出猎物都是谁射的,方便比试。
“襄阳侯府?”她不可置信,两只箭的箭矢处刻得都是襄阳侯府的字样。
是齐湘差点射中其姝?
可她哪有那么好的本事,能用第二支箭将第一支射开。
齐湘是裴萱约的,其姝也是她带过来的,这中间有任何事她都脱不开干系,一定得问个清楚明白。
裴萱拉着其姝往回走,半途见到齐湘与一名同样身穿宝蓝色衣袍的少年并驾齐驱,迎了过来。
待到近处,才看清齐湘坐骑的缰绳被那少年拉在手里——显然她并不想来,是被强迫的。
“尚五姑娘,在下齐恒,舍妹技艺不佳,还要卖弄,差点伤了你,真是对不住。”齐恒向裴萱点头致意后便对其姝开口道歉,他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表现得却很成熟沉稳,对齐湘也严厉,“湘儿,还不快向五姑娘赔不是。”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好赔!”齐湘一点不听兄长话,“我好好的放箭狩猎,是她自己往箭去的方向撞,我还没怪她害得我猎物跑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裴萱头一个不依,“不管你有心无心,差点伤到其姝是事实。你做人可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强压着人认没做过的事,还要低声下气赔不是,就很有道理吗?”齐湘依然不服软,要不是缰绳被哥哥抓在手里,她早就骑马跑了。
“湘儿,你再如此蛮横,回去便请祖父罚你。”齐恒好不尴尬,长眉蹙起,呵斥道。
“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不是我的错我是不会认的!”齐湘气鼓鼓的,说什么都不肯听话,此时索性下了马,自己往来处跑去。
“五姑娘,舍妹年幼顽劣,让你见笑了。”齐恒并不去管她,再次向其姝致歉,“都是我做哥哥的管教无方,今日就由我代她向你赔不是,希望你不要与她计较。”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嘴上说说就算了,你们兄妹也太欺负人了!”裴萱并不满意,“不信咱们反过来,若其姝无意中差点伤到她,你看她肯不肯就这么算了。我平日只觉得她骄横了些,没想到居然半点道理不讲,就这样的脾性,荣妃娘娘还想让她做太子妃?”
其姝却真是不想计较。
并非她突然怂了,而是刚才被吓着了,现在正头疼着,听他们说话争吵都像隔着一层屏障似的,根本没精神去计较什么,只想快点回到帐篷里歇着。
“郡主,我……头疼,我先回去。”她终于在裴萱连炮珠似的话语里找到空隙,说出自己的需求。
“其姝,其姝,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裴萱更着急了,“我这就送你回去。”转头喊来宪王府的侍卫,叫他们去请太医,还不忘对齐恒道,“别以为这样就算了,这件事我肯定会告诉六哥!”
齐恒不大明白为什么此事会和裴子昂扯上关系,不过他没想过推诿责任,也并不深究,只是说:“我和你一起送五姑娘。”
他说话算话,不仅一路护送其姝回到营帐,还守在外面,直到太医确定其姝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让尚家的下人熬了定惊茶,其姝喝下并睡着了,才放心离开。
这一觉,其姝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她梦见满山红枫,层林尽染,她骑着匹枣红小马穿梭在围场里,一心只想找到裴子昂。
画面跳得突兀,前一刻还怎么也找不到,下一刻他人就在对面,骑一匹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想问,我就要答吗?”
这不是在关前村他问她借铺子时,她顺口溜出来的话吗?
其姝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她控制不了梦境。
忽而裴子昂又变了一副面孔,没那么盛气凌人,眼神里多了些怜悯,“不过,你可以放心,你那去了教坊司的侄女,你二姐夫已经将她赎走了。”
这说的是小承恩。
其姝更迷糊了。
原来关于承恩的事是他告诉自己的?
可为什么她全都不记得。
梦境到此处便中断了,其姝头昏脑涨地睁开眼。
天似乎已经大亮,帐帘的缝隙处有光从外面透进来。
点翠一直守在床头,其姝一动她便发觉,快手快脚端了茶桌上的温水来,喂到其姝嘴边,“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其姝问。
“刚到巳时(早上九点)。”点翠犹豫着问,“姑娘,二郡主早上遣人过来看姑娘的情况,还问起,要是姑娘仍觉得不舒服,原定由六郡王带你们上山的事情要不要改期。”
改期又能改到哪里去,连往返路上也算上总共就来三天,明天便要回去了。裴子昂是皇帝亲卫的副指挥使,早上还要在御前当值,这一改就是无期了。
其姝摇摇头,“我没事了,睡那么久,身子都僵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
何况裴子昂叫她来到底是为什么事还不知道呢。
用早饭的时候,二夫人霍氏过来劝其姝,当然是希望她留在帐篷里休养,然而其姝执意不肯,或许是被梦境困扰,她不愿一个人留在帐篷里胡思乱想。
霍氏见她早饭用了一碗粥并四个龙眼包子,再加一碗抄手,胃口不错,人也精神十足,只当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放心放她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