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秦老爷也开口了,“自殿下做官,表面上待殿下好,实际上,让殿下做的差使,都是得罪人的事。他怎么不让他家大儿子做啊,因为那是他的心肝儿,却是拿殿下您当苦力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殿下炮灰了,殿下你想人向来往好里想,哪里知道人心歹毒哩。”
“陛下对阿凤,也是真心的欣赏疼爱。”愉亲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轻咳两声,道,“我虽与柳王妃的事所知不多,但,陛下登基之后,仍是着人去外头寻找过柳王妃。”
秦老爷并不领情,道,“不就是景川侯么,他还到扬州去了,我都见着了,我还抱着小殿下在他跟前走过去,他都没认出我来。”说到这件事,哪怕与景川侯做了亲家,秦老爷也是有些得意的。
秦太太不似丈夫这种粗线条,她是女人,女人心思细腻,远胜男人,见秦凤仪呆呆的不说不动,秦太太登时吓得不轻,过去拍着秦凤仪的背急的眼圈儿都红了,秦太太直唤,“殿下!小殿下!阿凤啊!你这是怎么了——”
秦凤仪两只眼睛都红了,不是那等要哭泣的红,而一种仇恨的淡淡的红色,他猛的起身,手中的茶盏什么时候的倾翻的都不晓得,身上最上等的丝缎绣花长袍已是被茶渍翻污,秦凤仪转身就往外走去。秦太太连忙追上,只是,她一个中年妇人,哪里有秦凤仪的脚程,秦凤仪几步就走远了。秦太太只来得及喊一声,“殿下,小殿下,你别急呀!”
秦老爷已是快速的跟了上去,秦凤仪出了二门,要了匹也就往宫里去了。秦老爷也不拦他,只是同样骑马带着侍卫缀在他身畔,秦凤仪直接就往宫里去了,秦老爷进不得宫,便与侍卫在宫外等。今日进宫的人不少,有过来相劝景安帝的,还有的是过来禀事的。见到秦凤仪杀气腾腾的进宫,真的是杀气腾腾,秦凤仪虽则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他顶多就是与人打打架而已,这样露出杀人模样,还是头一遭。
秦凤仪直接就去了景安帝理事的御书房,根本不等内侍通传,秦凤仪推开内侍,一脚踹开御书房的门。景安帝看向双目通红的秦凤仪,秦凤仪死死的盯着这个自己以前多么仰慕、祟敬的男人,秦凤仪的目光几乎是仇视与愤怒了,景安帝却是多年帝王生涯涵养出的高深莫测,不露声色。
秦凤仪与景安帝,自相貌而论,当真是不大像的。
如果二人相貌相似,不可能至此时,秦凤仪的身份方被揭露出来。相貌最肖似景安帝的人,是大皇子,而秦凤仪,是独有一种天人之姿,故而,他少时至京城便有神仙公子之名。但此时,秦凤仪这种仇视与怒火,对上景安帝的深沉如渊,却令郑老尚书与平郡王有一种再相似不过的感觉。不论是秦凤仪的年轻,还是景安帝的老辣,这二人此时此刻,就是给人一种骨子里的肖似之感。
秦凤仪开口,声音却是嘶哑的,秦凤仪道,“马公公,拿一碗水来!”
马公公看向景安帝,景安帝淡淡地,“不必了!那日,与你滴血验亲的,并非愉王,而是朕!你的确是朕的子嗣!”
景安帝这话音甫落,饶是以平郡王积年武功,多年征战,都未能拦住秦凤仪这一拳。秦凤仪直接脚上一蹬,身子猛然蹿出,大概是人愤慨到极致时会有惊人的暴发力,秦凤仪几乎是一道残影,直接越过郑老尚书与平郡王,跳上景安帝面前的紫檀大桌,然后,纵身扑下,一拳便落到了景安帝脸上!
第260章 吵架
秦凤仪几乎是跳上紫檀大书案后便对着景安帝当头扑了下来, 接着, 便是无数拳头对着景安帝的脸招呼了上去。
秦凤仪行为鲁莽,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说来, 还挨过御史台好几回参。头一回是秦凤仪与北蛮三王子打架, 秦凤仪叫人家打个烂羊头, 北蛮三王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叫秦凤仪挠的险破相。当时御史台上本,便有御史参奏秦凤仪行为不谨,其时,景安帝心下还觉着小探花这事办得有血性呢。第二次便是因宗室改制, 秦凤仪与顺王掐了起来,御史台再一次参秦凤仪对上无礼, 景安帝彼时忙着宗室改制, 心下暗觉小探花干得好。而今,秦凤仪这拳头落到自己脸上,景安帝很有些悔不当初,好在, 景安帝自己也学过武功, 尤其, 被秦凤仪惊的一时忘了反应的平郡王和郑老尚书先后反应了下来, 俩人便是当朝一等一的权贵,也未料到秦凤仪直接就上手了啊!
郑老尚书是文官,人也上也年纪, 行动就缓慢。平郡王略年轻些,且,多年武功,平郡王连忙上前,秦凤仪与景安帝两个一个攻一个防,正打得不可开交,平郡王颇为果决,当下一记手刀就把秦凤仪劈晕了过去。秦凤仪身子一软便栽了下去,景安帝脸上疼的很,已闻到了血腥气,还是不忘扶了秦凤仪一把,马公公此时也哆哩哆嗦的跑过来,帮着景安帝扶住秦凤仪,把秦凤仪架到隔间儿去了,景安帝起身,立刻流了满襟的血,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景安帝气的,“这混账东西!”鼻子都打破了!
郑老尚书实在不想看帝王如此狼狈时,只是,如今看都看了,郑老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还是宣太医吧。”
景安帝这幅形容,也只有宣太医过来了。
给景安帝诊治的,一向是太医院院使大人,安院使一见陛下脸伤成这样了,当下心里一哆嗦,却是不敢多问,先看过伤,再诊脉,景安帝摆手,“诊什么脉,不过是些皮外伤。”
安院使连忙称“是”,手脚轻快的给陛下清洗过伤口,而后,为陛下上好药,就识趣的告退了。景安帝淡淡道,“今日之事,谁外传一字,便不要怪朕不讲多年情分了。”
不论是安院使,还是平郡王、郑老尚书皆是微一躬身,这三人皆是御前得用之人,自然明白景安帝的意思。景安帝不希望秦凤仪动手的事传出去,这事,对秦凤仪现在的形势自然是雪上添霜,但对于景安帝,做父亲的被儿子揍了,这难道是什么体面事不成?
景安帝这样的积年帝王,是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既然发生了,也不会希望此事传扬出去。
三人自然明白景安帝的意思,齐声道,“遵陛下谕!”
几人见陛下再无所吩咐,连忙退下了。
便是以平郡王对秦凤仪的了解,也没想到秦凤仪竟能干出挥拳揍亲爹的事来。这完全不是一般的血性啊,这简直是——
哎,平郡王一声叹,四平八稳的出得宫去。
便是郑老尚书,也觉着,不必再考虑秦凤仪之事了。这位殿下可真是……别个人遇到这等情势,怕想得最多应该是如何利用情势利用陛下的内疚多为己谋些利益好处,凤殿下别个不说,为人当真是,世间有一无二的,想来,什么嫡皇子啥的,根本没在这位殿下心里啊。
这一顿老拳下去,还用考虑什么吗?
什么都不必考虑了。
便是如今在宫里同母亲哭诉的平皇后,怕也不知,她心下所担忧之事,眼下已完全无需再担忧了。平皇后还与母亲说呢,“我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当初柳妃之事,我如何清楚?她说去庙里念经,然后便说过逝了。谁又与她争过什么,如今倒好,这个秦凤仪,到底如何谁知道呢?可天下人会如何说我?”
“现下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平郡王妃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说的话,你记得才是。”
“哪里还用母亲嘱咐,我早问过陛下,要不要给那位些个赏赐补偿?”
“陛下怎么说?”平郡王妃不由有些紧张。
“陛下也没说什么。”平皇后道,“我已命人列了单子,什么东西都是上上好了,这会儿也不要瞅哪位皇子的例了。若是陛下骨血,这些年终是亏待了的……东西多少我都不心疼,只是,母亲,陛下要认儿子,这谁都没有拦的理。只是,若认他为柳妃之子,叫我与大郎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这个你不必操心,有家里呢。你这会儿是要拿出一国之母的气派来,就是大殿下那里,也勿必嘱咐大殿下,必要对凤殿下兄友弟恭才是。”平郡王妃苦口婆心的叮嘱。
“母亲放心,我都晓得的,我已是嘱咐大郎了,哪怕那位凤殿下有什么难听的话,他说,就叫大郎听着便是。”平皇后说着就气闷,只是这股子气闷却又不知该如何排谴,好在,她毕竟也是为人母为人祖母的年岁了,此时,孰重孰轻,平皇后还是分得清的。平皇后已经决定了,不论陛下如何封赏,只要不认为嫡皇子,都随陛下封赏去!
母子俩在凤仪宫商议着,秦凤仪此时已自昏迷中醒来,醒来后,他便见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景安帝。秦凤仪觉着后脖子有些疼,却不影响他灵活的自榻上跳起来,景安帝看他一眼,“怎么,还要与朕再打一架?”
秦凤仪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踢门离去,再未回头!
景安帝握住笔的手微微一顿,看那虚掩的半扇门一眼,直待秦凤仪的决绝的背影消失不见,此方继而低头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秦凤仪出宫,见他爹正带着侍卫等在宫门口,秦老爷一见儿子出来,连忙上前,上下打量儿子一眼,见儿子完好,仍是忍不住问一句,“儿啊,没事吧?”
秦凤仪摇头,上马后发现也无处可去,只得回了王府。
秦凤仪回王府后未再去愉王妃的院子,他径自回了春华院,不一时,李镜也抱着阿阳回来了。秦凤仪坐在榻中不发一言,李镜命丫环端来温茶给他吃,问,“没事吧?”
秦凤仪不接茶,反是问李镜,“你什么时候晓得的?”
李镜打发丫环下去,默然半晌,终是如实告知了丈夫,李镜道,“你与我说了滴血验亲时的事,我就有些怀疑,若是你与愉王爷验亲,何故要取了你的血去隔间验?我起了疑心后,越思量越觉着可疑,出了月子回娘家,问了祖母。”
“合着,你们个个儿都知道了,就瞒着我!”秦凤信低喝。
李镜道,“这要怎么同你说?你的身世,便是不说,有人猜到都要害你至此。我要与你说,柳娘娘这样可怜,你哪里耐得住性子?何况,陛下已做出选择,他把你过继到愉王这里,这事要怎么说?”
秦凤仪大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做这什么亲王什么皇子,也不能叫我娘这么冤死!”秦凤仪还想再吼两嗓子,大阳先吓坏了,张嘴哭了起来,李镜瞪他一眼,怒道,“你给我闭嘴!”
“明明是你吓着儿子了!看那凶样儿!”秦凤仪倒打一耙,过去接儿子,李镜还不给他,秦凤仪气道,“我儿子,我还不能看了!”
李镜拍拍大阳的小身子,细心哄着他,说秦凤仪,“你就知道想着你自己,你也想想儿子,我提心吊胆多少天,就是怕儿子有个好歹。你别忘了,咱们儿子与大皇子家的小皇孙一样,也是有青龙胎记的。”
“以前什么事都瞒着我,现在也不要跟我说,你自己想法子好了!你不是法子多吗?”秦凤仪也生了李镜的气,他有什么事,从来不瞒着李镜。而今,他这样的大事,李镜竟然瞒着他,在秦凤仪眼里心里,这便是大大的不对。
秦凤仪刚揍了景安帝,怒火未消,再想到李镜欺瞒他之事,心下难免起了芥蒂。于是,他也不理李镜,自己径自往书房去了,李镜给秦凤仪气的,脸都青了!
于是,很奇异的,李镜在此时此刻,竟与景安帝心有灵犀了,李镜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个混账东西!”
第261章 名正言顺
秦凤仪不仅生李镜的气, 连他爹娘, 愉王爷愉王妃,还有他岳父一家, 他都很生气。这些人拿他当什么, 平日里跟他好的不得了, 结果, 这么要紧的事竟然都瞒着他,不跟他说。秦凤仪想到自己亲娘死得那么憋屈,就忍不住哭了一场,再想一回,再哭一场……于是, 柳郎中过来的时候,秦凤仪眼睛都哭成了个烂桃一般。
柳郎中的神色很是激动, 上前两步, 结实的双臂一下子抱紧了秦凤仪,然后,一双虎目滚出热泪。此情此景,莫说柳郎中, 便是李镜见了亦是泪湿双目。
李镜并没有进书房, 只是让舅甥二人在书房说话。
柳郎中哭了一时, 望着秦凤仪的眼睛里满是激动与伤感, 良久,柳郎中方哽咽道,“当初看你脸型就跟姐姐很像, 只是觉着你有眼缘,没想到,阿凤你竟是姐姐的孩子。”
秦凤仪也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自己拭泪道,“我跟我娘长得像么?”
“长得不像,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你脸上骨头与姐姐极似了。”柳郎中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秦凤仪的脸,又一阵泪意涌出。
柳郎中在书房与外甥说了很多事,包括许多秦老爷秦太太都不知道的事,柳郎中道,“当时,陛下刚刚被立为储君,姐姐忽然就要去庙里小住,我就心里觉着不大对劲,可那时,父亲和大哥都死在陕甘,连先帝都死了,京城里乱,各家也都乱。我过去看望姐姐时,姐姐与我说了不少话,我那时也粗心,竟然没察觉出姐姐那天与我说的话格外多。后来,人人都说姐姐在庙里染病过逝,别人都信,我是不信的。什么染病,分明就是宫里那些人下的毒手!彼时我不大明白当年宫中情势,如今见着你,才觉着,当初姐姐去了民间也好。你不过是身世被人知晓,就受这样的陷害,你若在宫里,如何能平安长大呢。”
柳郎中很是心疼自己姐姐自己外甥,便是说着当年事,亦是虎目含泪,只是强自忍着,方能不哭出来罢了。
柳郎中问秦凤仪,“如何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秦凤仪道,“京城我是再也不想呆了,我一想到跟那个恶心家伙在同一个地方,就恶心的想吐!我想着,带着我爹娘还有媳妇儿子回扬州过日子!”
“好!”柳郎中道,“官儿我早不想做了,待舅舅收拾一二,与你一道回扬州!以前舅舅没能照顾你,以后咱们都在一处,再不分开了。”
其实,听柳郎中与秦凤仪说话,就能听出来,这甥舅二人虽则相貌完全不像,但,性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看柳郎中这说辞官就辞官的架式,这也完全是秦凤仪他亲舅啊。
当然,秦凤仪不只柳郎中这一个舅,甥舅俩说了半日的话,连肚子饿都没察觉出来,直待天晚,秦凤仪才想来要请舅舅吃饭的,立刻令人去厨下备饭。柳郎中起身道,“饭就不吃了,我这就回家收拾行礼,你这里吃过饭,明儿一早也收拾吧,待收拾妥当,咱们便一道往扬州过清静日子去。”
秦凤仪也不与舅舅客气,起身送舅舅出去,然后,送三舅出门的时候,就遇着了二舅。不待秦凤仪有何所应,二舅嚎啕一声就扑了过去,抱着秦凤仪放声大哭,“我可怜的甥儿啊——我可怜的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凤仪怎么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