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衣服,可再华丽的衣服也敌不过黄袍加身的诱惑,更何况在一件黄袍后,有更多更华丽的衣服可供他挑选。
若简凝是一个真正的古代人,自幼接受古人三从四德的观念与三妻四妾的习俗,这倒也没什么;可简凝从头到脚都是二十一世纪女性,完全不可能接受嬴策身边有别的女人。
“想称帝?想女人还差不多!”简凝面无表情的一脚踢断了书案的桌脚,后知后觉这是赢策的东西,脸色便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看。她默默地找系统要了一管胶水,将断掉的桌脚黏合在了一起,行云流水的做完一切后,她自言自语道:“桌兄,我不是有意的,抱歉,要怪你就怪赢策好了。”
简凝掂了掂阎王令,得意地笑,这东西被她贴身放在了里衣内,赢策果然没有搜到。没有阎王令,嬴策的兵力只能与皇帝相抗,并无压倒性的优势。
她在赢策不在的这几天内,奋笔疾书写完了赢策一直想看的那本残稿的结局。落笔之时,赢策推门而入。简凝抬眸恍然发觉,屋外竟已落了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铺满了大地,时日尚早但天色已黑,屋外寒风凌冽、万籁俱静,烧了暖炉的屋内温暖如春,却因赢策的入门席卷而来一股寒意。
简凝禁不住瑟缩了下,赢策脱了斗篷,以免将寒气渡给她,待自己的身子暖和下来后才靠近简凝,笑道:“伤可好些了?”
她一挑下巴,道:“自己不会看啊。”
赢策失笑,坐在她身旁,看见书案上的完稿,道:“看来应是好了不少,都有精力挑衅了。”
简凝示意他看,自己则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托腮一动不动的打量赢策的侧脸。他的相貌自然无比出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皆是完美无缺。过于美丽的外表,总是会令人产生不真实的感觉,简凝时常在想,她与赢策的纠缠究竟算什么?她迟早要回到现实,赢策也只能活在虚拟中,简凝负隅顽抗不肯立即回去,不过是想与他多呆一阵子罢了。
“天下间无不散之筵席。”赢策淡淡开口,合上了简凝的完稿,道:“这是你所想表达的,可对?”
简凝不语。
赢策放下完稿,兀的轻声笑了,他眸中黯淡无光,看着简凝道:“这个故事,我曾构想过无数结局,种种皆以悲剧收尾,明知这是最理所应当的结果,可仍存有侥幸——真正的结局尚不可知。”
“或许,喜剧是很多人所期望的圆满,可我看的并不是书,而是你。无论结局如何,皆是你的选择,我无力做什么。”
简凝颔首笑道:“在我的那个时代,中土和域外所追求的美完全不一样。中土人喜欢圆满,喜欢幸福快乐的甜蜜。而域外人却认同悲剧,那种将美好的事物毁给别人看的无奈和悲伤才能让人印象深刻。”
她扣着赢策的手指,轻声问道:“你一定要称帝,对么?”
“不错。”赢策手指微转,与她十指相扣,力度温柔,生怕弄痛了她。
“会立我为后?”
“自然。”
“一生只有我一人,绝不纳妃?”
“一定。”
简凝忽然笑得很开心,可下一秒便笑不出了,她紧闭双眼道:
“我不信。”
简凝缓缓睁开双眼,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是圣德明君,也不会是痴情帝王。”
“你我杀孽都不轻,你可以认为我是当着婊|子立牌坊,但与其让一个昏君被一个暴君取代,生灵涂炭,我宁愿你做个普通人,安稳一生。”
赢策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并非所有人的初衷是为国为民,古往今来的开国帝王最初的起事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孰又可道他们在位时为百姓所创下的功劳小呢?”
简凝无法反驳,只得摇了摇头道:“我不拦你,也不帮你。”
赢策的唇角泛起了玩味的笑意。
☆、一别两宽各欢喜
简凝不想多解释什么,便起身欲出门,甫一起身,便被赢策大力拉了回来,跌在他怀里。
头顶上是他柔和的声音,若是不知他脾性,只会将他视作十足的温润公子。
“去哪里?”
简凝轻松道:“你都回来了,我总不好再霸占你的地盘,当然是走啦。”
赢策低低笑了几声,在她颈项蹭了蹭,道:“不必,我的便是你的,留下吧。”
他的身上染着淡淡的墨香,许是皇宫中的龙涎香气太重,将那原本的书卷气息遮住了大半,似乎……不像是他了。
“话说……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具身体并不是我的吧。”简凝徉作不在意道:“留不住心也要留住身这样的话对我不起作用。”
赢策的手指微微一僵,良久才颔首在她发间轻嗅:“至少……我要留住其中一个。”
红罗斗帐被拉下,掩盖住一切暧昧的痕迹。人影交叠,抵死纠缠,身体被填满,心却是空的。
空气中暗香浮动,书案上满是狼藉,衣衫散落满地,偶有低声的呻|吟自帷幔的缝隙中流泻出,一室旖旎。简凝攀着身上人的肩,在他耳畔悠长的一声叹息,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翌日,简凝偷偷离开了国师府,回到了天极山——她在这个世界待过最久的地方,与赢策划分了界限。
接下来的一个月,金陵大乱。
连年超额税收,激起了百姓的强烈不满,起|义|军被皇城内的守卫军强行镇压,死伤无数,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即便是这场暴动不肯发生,也总有人会强迫它发生。就像是往□□堆里扔了一个炮仗,朝堂炸开了锅,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皆以此为□□,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与皇帝翻起了旧账。
为了集|权,皇帝将全朝大部分重臣皆刻意安排了制衡者,可惜网织的太密,一根根线错综复杂,即便是有一两根不经意间改变了位置,也难以被人发现。赢策多年来在朝中埋下的棋子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他们隐匿在众人之中,充当呼吁者,继而一呼百应,不少臣子看不惯皇帝的做法,更多的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与派系之争选择随波逐流。
瓦解势力,必要从内部开始。
“朝廷现在乱成了一锅粥,真是想想那个狗皇帝的脸色就快活!”符峮子畅快的笑,眼角眉梢的魅惑因这少年狂气而削弱了几分,本是男生女相的柔美也硬朗了不少。
简凝靠在藤椅上,享受着冬日时节难得的暖阳,懒懒的开口道:“再过不久就到年底了,这仗万一要是一打起来,年也别想过安生,我只求赢策那小祖宗稳住,等过了上元节再说。”
“大大……你和赢策真的就这样了?”符峮子摸着鼻子,问道。
简凝闭着眼,眼睫微微一颤,轻松道:“不然呢?我哭着求他为了我放弃他毕生的追求?这么做我自己还过意不去呢。”
他们皆不需要为了对方而刻意放弃自我,合则聚,分则散。
姬泠的名声与皇帝的成反比例迅速增长,武人可发动骚乱,文人只能靠笔杆子来宣扬他们的思想与理论,一时间,皇帝原本全国禁行的书也多重新流行于市面上了。百姓们的想法大多是随波逐流的,皇权势大时,皇命便奉为金玉良言,皇权势微时,原本被禁止、被抨击的一切都成了应当被推崇的。
文人骚客对姬泠好一通赞扬,道她不畏强权,又说她的书中所宣扬的事物皆是对封建礼教的抨击,正因触及了皇帝的利益才会被封杀。
简凝不由得感到好笑,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当做所谓的“先锋”,任由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她来引领百姓的思维,闲暇时写的话本也成了教科书,自己则被冠上了“百色圣女”的名号。
实则她什么也没做,便完成了由“妖女”到“圣女”的华丽逆转。
她仍在写,写着自己所喜欢的文字,不论天极山下的世界对她的评价究竟是好是坏,朝堂如今的形势有多复杂。
符峮子倒是颇为高兴简凝与嬴策能够分开,罗祈安忧心忡忡地看着简凝,道:“小凝,你为什么不回去?”
简凝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回去干什么?躲通缉吗?”
罗祈安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她的身旁,道:“总比留在虚拟世界好吧?”
“现实比虚拟更无聊,”简凝冷笑一声,转而颔首埋头于书案中了。罗祈安看她眉头拧在了一处,想要伸出手抹平她的一切不悦,却只是手指微动,悄悄地离开了。
曾经的前辈这样问过她:
“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简凝记得自己的回答与三石道人如出一辙:
“因为我喜欢。”
可是有些事不是一句喜欢就足够。
这样的生活是简凝自幼便梦寐以求的。吃喝玩乐睡,不必担心能否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被人认可,无拘无束。
唯独没有了爱情。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简凝笑得很轻松,她最初的计划中本便没有嬴策的位置,他只不过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小小插曲,尽管使简凝的轨迹偏离了预计方向,但最终的目的地并没有发生改变。
不仅如此,她还成功的把一个占有欲强烈的死傲娇给扭成了正常人,他会尊重自己的选择,不再偏执地干预、强迫她做会令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或是用非常手段将她禁锢在身旁。
在古代社会,让一个男人做到尊重女性该是多困难的事。
简凝在没人的房间内开怀大笑,可是笑着笑着便不经意间尝到了一丝既哭又涩的味道,脸颊上似有一道水痕划过唇边。
“我他妈……宁愿你还是个病娇。”简凝抱头蹲在了地上,书案上简凝写的字龙飞凤舞状如癫狂,那是她一生中写过最丑的字。
回到现实世界,过着东躲西藏永无宁静的日子,报道只会说简家大小姐嗜血残忍,却不知道死在她手下的人皆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知道她隐姓埋名做过多少善举,似乎一旦牵扯到简家,只要她姓简,便永远无法拜托恶人的身份;
留在虚拟世界,虽活的自由快乐,却意味着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嬴策上战场,他的生死、荣辱都与自己无关。
也许他的皇后会是某个权臣的爱女,他们相敬如宾,子女成群,后宫佳丽三千,他坐享的不仅仅是齐人之福。
简凝喃喃道:“想这些干嘛?真是有病。”
门扉被轻扣了两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是越子川。”
简凝懒得起来,索性靠在了书案旁,随口道:“请进吧。”
不待越子川开口,简凝便笑道:“符峮子没和你打起来也算是你小子走运。”
他虚咳一声,不无尴尬地回忆起昔日在天极山当细作的日子,道:“符盟主是想与我比武,只是舞月拦住了。”
他叫的是舞月,并非是有琴姑娘。
简凝没心情想这么多,左右与她无关,便闲话少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来当说客就算了,”
“不是。”越子川行了一礼才坐下,道:“我是替嬴策过来借阎王令的。”
简凝翻了个白眼。借?这词用的可真是客气。
“他知道么?”简凝转着毛笔,要死不活地问。
越子川倒是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凝视着她的脸,半晌才道:“你哭了?”
简凝的脸猛地十分扭曲,厉声道:“你放……”她话说了一半,最后那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毕竟是在这个时代,女孩子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但是我看你很像是哭过的样子。”越子川说话直来直去,通俗来说便是不动脑子,连简凝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了他仍浑然不觉。
“关你什么事?”简凝怼人一绝,恨不得赶紧将人赶出去,“阎王令不借,你走吧。”
“没有阎王令,”越子川道,“他会很危险。”
简凝顿了顿,道:“那是他自己选的,该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心知肚明,更何况他手里有阎王泪,他自己就是个危险品。”
越子川仍不死心:“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不知为何,越子川突然觉得简凝的身形颤抖了一瞬,后者苦笑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道不同不相为谋,过好我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你为什么不劝他放弃称帝的念头?”越子川纳罕道:“我觉得你说的话对他而言还是很有分量的,也许你说了,他会考虑听你的。”
简凝轻轻摇着头。
这种让别人为了她而放弃的事,如果真的做了,简凝只会感到愧疚。赢策若真的听了她的话,她自然会很开心,可赢策会开心么?
“他不干预我,我也会尊重他。”简凝平静道。
“好吧,”越子川茫然的点了点头,“那我走了,如果你有想知道关于赢策的事,和舞月说一声便是,她会通知我的。”
简凝:“……”这俩人,有些微妙呢,心心念念的女神竟然与别人相交更密,不知符峮子作何感想。
两月后,兰陵之战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中原彻底分割为两部分,起义军的势力愈发壮大,场场大小战役使百姓家破人亡,哀鸿遍野。即将攻入皇宫之时,主将赢策横生变故,旧病复发险些丧命,情急之下副将越子川率大军撤退从长计议,皇宫这才暂时保有一时平安。
天极山上的有琴舞月与符峮子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二人手下不停,剪出了一张张漂亮的窗花,又笑着比谁的手巧,剪出的窗花更好看。符峮子已然快被有琴舞月潜移默化成了彻底的娘娘腔,二人的关系也如同坐了火箭一般向着姐妹情之路大步迈进。
简凝凝视书案上亲自题写的春联,抬眸透过门缝看院中的二人嬉闹着,罗祈安讷讷的坐在一旁,被排挤的不能更明显。
她缓缓落笔,墨汁不留意浸染了袖口,她全然不在意,而是转身对身后的那人道:
“稀客,稀客。”简凝抚掌轻声笑了笑,道:“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一声‘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