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答, 径自快步而行, “去了就知道了。”言罢,还转头别有深意地一笑,“保证叫你满意。”
酒肆的幌子被灯笼映得通红, 拎着打酒提子的小贩正神色探究地打量那个躲在门背后的人。
施百川手扒着门框,只探了个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杨晋和闻芊看。
到底他还是没忍住, 吃喝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不甘,于是偷偷跟在他二人后面,可又怕杨晋发现, 不敢跟太紧。
他轻哼,阴测测地冷笑,“我倒要瞧瞧,你们两个瞒着我究竟去作甚么。”
如此这般一路尾随, 不多时见闻芊拐了个弯,牵着杨晋走进一扇门。
抬头一望,竟是个灯火通明的阁楼,大约是甚么店铺的后门, 彩绸高挂,花灯暧昧,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地方。
施百川一个脚点地翻过高墙,走走停停,躲躲闪闪,终于摸到了杨晋二人所在的雅间。
他猫腰蹲在窗下,侧耳细听,头一句听得闻芊开口,嗓音柔媚入骨。
“如何,舒服么?”
他眼角一抽,仿佛周身的毛发全竖了起来。
自己好像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隔了片刻,才听杨晋缓缓地嗯了一声。
施百川五官当下一皱,无不惋惜地想:哥,你堕落了呀!
屋内间或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不知是甚么动静,他抓耳挠腮地琢磨了半天,在所翻阅的为数不多的某类书籍中,猜测出那八成便是传说中的以口相就。
“我就说了会让你满意吧?味道好不好?”
杨晋轻轻一笑:“挺好的。”
施百川表情纠结地咬着自己的袖摆,一面想着果然如此,一面又痛惜拜把子的兄弟没能守住贞操,终是被妖女迷惑。
不料随即,杨晋便低低提醒她:“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道。”
闻芊笑了一阵,打趣道:“干嘛,怕被你们锦衣卫知晓,丢了自己的面子?”
他淡笑了声,并未言语,显然便是默认了。
施百川忿忿地想着:哥,你还怕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简直像是背着人偷情。
就在他内心无比矛盾,天人交战之际,屋内传来吱呀地开门声,闻芊欣喜道:“来了,可真是时候,等你好久了。”
说话间,似有人走进来,步伐轻盈,约摸是个女子。
不出所料,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随之响起:“适才遇上了些琐事,让公子久等了……”
杨晋温和道:“不碍事。”
施百川脑中一个响雷清清楚楚地打下来。
“怎么一人不够,居然还要再找一个吗!!?”
他在心中既嫉妒又不齿地想道,“这和禽兽有甚么分别!”
好奇难免使人失去理智,施百川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扶住墙缓缓直起身子想一看究竟,谁知不过将将冒了个头发丝,利器破空而来,打了他个正着。
施百川忙捂住脑袋,未及看清丢来的是甚么,已然暗道不妙,心说他哥铁定已经发现他了,这会儿还只是个警告,没准儿再过会儿就该丢刀子了。
想着保命要紧,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
室内。
红帐低垂,暖香醉人。
春花阁的老板娘正把上好的绍酒放下,望了杨晋一眼,掩嘴轻笑,道了声失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木桌上,一大只色泽棕红,皮酥肉甜的鸭子在烛火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芊才切了翅膀放到他碗里,瞅见他方才那个动作,手不禁顿住,盯着他瞧了半天:“大人,你喝高了?”
杨晋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门外蹲了条狗,跟了一路,我怕他饿着,给根骨头解解乏。”
尽管他说得不着痕迹,闻芊却也推敲出点话外之意来,只朝窗边看了一眼,但笑不语,仍给他切肉斟酒。
“早知晓你爱吃甜食,今日特地请你吃一顿我家乡的特产,这甜皮鸭子没教你失望吧?”
听闻这是蜀地的菜系,做法和卤鸭子相同,但香料并不一样,表面包裹着一层糖汁,其中有淡淡的蜂蜜甜香,肉质鲜美细嫩,甜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样子。
杨晋喝着酒,低低应了,心中却暗忖:原来她是蜀中人。
“鸭子是很好吃……可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目光在四下暧昧的装潢上溜了一圈,想起初来时,一路上所见的青楼女子,委实不明白为甚么吃饭非得挑在妓院里不可。
“花老板与我是至交好友,她做的这手鸭子最为正宗,所以才拜托她腾出地儿来招待你。”
杨晋愣了愣,“你与她是至交好友?”
她洗干净手,尾音上扬:“嗯。”瞧见他略有几分吃惊的神情,随口道,“有甚么好稀奇的,反正我这般轻浮浪荡,会和青楼的老板娘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听到她如此言语,思及前不久两人斗嘴时所说的话,杨晋不禁有些无措:“我没这样想过……”
“是是是。”闻芊不在意地摆摆手,“是我自己说的嘛,杨大人您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哪会在心里诋毁人呢。”
他眉峰颦了颦,嘴唇微启,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只是……”
“知道知道。”闻芊敷衍地打断,“杨大人么,总是有道理的。”
杨晋闻言沉默着闭了口,正要垂眸之际,下巴忽的被她伸手捏住。
闻芊支着脑袋,歪头眯眼打量他:“你小时候坏掉的牙是哪颗?新牙呢,长得好不好?”说着,修长的食指轻轻把他的唇挑开,似发现甚么稀奇之物。
“大人,你有虎牙诶,咬起人来一定很疼吧。”
杨晋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无语道:“闻姑娘,你才喝高了吧?”
“我喝高?”闻芊立时不悦,把酒壶一晃,双颊微红,“就这点酒?哼,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她弯腰把脚边的几个酒坛砰一下摆上了桌,眸子里挑衅之意尽显,“杨大人,敢不敢和我比酒量啊?”
见她眉目间已有微醺,杨晋只好推辞:“菜还没吃完……”
“吃菜又不耽误你喝酒!”闻芊不满地拉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骰盅,笑眯眯道,“我特地带了好玩的助兴,咱们来一把如何,谁输谁喝,若连输五局就脱一件衣服。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
亥时正刻,上弦月斜挂在天际,小西湖上波光粼粼,春花阁内的莺莺燕燕正倚栏娇笑。
杨晋扶着闻芊从后门绕出来,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
“闻姑娘,你当心点……”
“瞧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
“等等,先把外袍穿上!”
好容易稳住她,杨晋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才喝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闻芊满不在乎地反驳,“谁说我醉了!呃,我还能喝!……”言罢便一头往水里栽。
“诶,小心!”杨晋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怀,无奈道,“……你是打算喝河水么。”
大概是花了好一阵时间去辨认那是不是河,闻芊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执拗道。
“我不要喝河水,我要喝酒!不能输给你。”
杨晋揽着她的腰一步步往前行,良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可奈何,“你就真的那么想赢我?”
闻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想啊,想赢你……”
他缄默下来,不再说话。
不远处即是一家酒楼的侧门,杨晋四下里环顾,搀扶闻芊在花台上坐下。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雇顶轿子。”
她眼皮发沉,像是困得很,头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半睡半醒似的应他。
酒肆二楼的灯光将她脸颊照得一片明亮,带着淡淡的酡红,衬得肌肤异常细腻。杨晋心中到底不太放心,仍俯下身叮嘱道:“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
他踟蹰再三,还是起身来,又多看了她几眼,才快步离开。
大概是正值饭后归家的时辰,轿夫竟不太好找,寻了快有一炷香时间,杨晋才领着一顶蓝布小轿回到原处。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有进有出,红男绿女个个喝得满面红光。
其中一位少爷打扮的男子恰好领着他的随从经过,瞧见闻芊,又退了回来,撩袍在她跟前蹲下,上上下下溜了个遍,甚有滋味的咂咂嘴。
毕竟大半夜里捡到个昏睡不醒的美人,和天上下金子没什么分别了。
闻芊正闭目养神,蓦地被一柄合拢的玉骨扇抬起了下巴,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长相抱歉,足以给人提神醒脑的脸。
“姑娘真是好相貌,”对方笑得很是猥琐,“这天寒地冻的,着凉了可就不妙了,要不,本少爷送你一程?”
闻芊平时是很不待见这种丑得撕心裂肺的人,今晚大约是酒劲儿上来,竟耐着性子端详了他一遍,最后似笑非笑道:“仔细一看,你虽生得歪瓜裂枣,这双眼睛倒是挺漂亮的。”
那人当下惊喜不已,直接忽略了前半句,只朝自己的随从夸耀道:“小华听见没,她夸少爷我长得漂亮呢!”
随从立马从谏如流:“少爷您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家姑娘不喜欢呀。”
“说得好,说得好!”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声音颇有些下流。
这般缺心眼的沾沾自喜了一番,那年轻公子就此蹬鼻子上脸起来,把折扇往下挪了几分,正要去掀她脖颈之处的衣襟。
斜里一股劲风袭来,掌心突然一空,扇子竟被人半途抽走。
身侧之人目光冷凛,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玉骨扇。
他瞬间不悦,伸指头道:“喂,这宝扇是我的。”
杨晋颔了颔首,平静地展开折扇,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你的?”
“是啊,知道还不赶紧还给我?”言语间伸手便要过来拿,没等碰到扇柄,就见他收了扇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掌心翻起,聚气自上而下,一掌拍在他胸膛。
耳边一声惨叫,闻芊转过头,恰好看到这主仆二人笔直地飞出去,“噗通”落入湖中。
她眯着桃花眼思索片刻,旋即“腾”地站起身,愤愤不平:“你居然请他们喝酒都不请我?我也要去!”
“……”
杨晋拎着她后颈的衣领,“别闹了,快回来!”
闻芊被他一拽,跌在他胸口,索性就那么靠着,语气忧伤而哀怨,“你就那么丢下我不管了,害我受人欺负……”
杨晋微怔,当下竟叫她说得心生愧疚:“我不是有意的。”末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说了替你雇轿子去了么?”
“雇轿子……”她噘嘴嫌弃道,“你怎么不说背我回去?”
他头疼得无奈,刚要叹气,闻芊却转身倚在他胸膛,少女的体香夹杂着淡淡的绍酒香气,她难得这样平静地轻唤道:“杨晋。”
他低垂下眼帘:“嗯?”
闻芊双眸含情,嘴唇贴在他耳垂边,细嫩的指腹轻抚过眉眼,嗓音里的柔情像是化不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
四下里静默了一阵。
两人对视片刻,杨晋才开口:“这句话,你刚刚也对那个小白脸讲过吧?”
闻芊:“……”
“我都听见了。”
她掩饰性了笑了两声,“那不一样嘛。”旋即又换了个语气,认真地望着他,“杨大人,你是我见过,模样最好看的锦衣卫。”
杨晋面无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还调戏过百川?”
话音未落,闻芊突然猛地一下将他摁在墙上,“我不管,我说你最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
“强词夺理。”杨晋移开目光。
闻芊懒懒地抬眼瞧他,“谁强词夺理还不一定。”
“说不准,你心里和方才那个小白脸一样高兴呢,不过人家说出来了,你就只会偷着乐。”
杨晋不悦地低头看她:“我会是这样的人?”
她低低一笑,声音轻柔,“是与不是,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正想说“你又要作甚么”,脖颈处却蓦地被一股力道往下压了压,闻芊两只玉臂环过他颈项,踮脚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陌生的温香几乎是刹那占据了唇齿,杨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目,她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或吮或抿,滚烫的气息将他的皮肤骤然引得无比灼热,那根灵巧的丁香小舌顺着微启的齿间探了进来,一遍又一遍煽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她。
闻芊吻得很热烈,仿佛肆意在他口中掠夺纠缠,一路攻城略池,缠绵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炙热。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杨晋发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浑浊凌乱,四肢百骸窜出说不出的酥麻之感,到最后,他竟忍不住低头回应她……舌尖有浅淡的胭脂的味道,正缓缓绽开。
被这个绵长的吻耗尽了呼吸,闻芊体力不如他,先停了下来。双唇分开时,牵着一缕银丝。
她踮脚太久,腿早已发软,身子不由往下滑,杨晋回过神忙捞住她的纤腰。
闻芊索性整个趴在他怀里,双手交叠,含着不言而喻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