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自重——赏饭罚饿
时间:2018-01-30 15:36:17

  杨渐做了那么久的内阁首辅都相安无事,现在却说革职就革职,彭家的下场还在隔壁街摆着的,门前的白绸至今没摘。
  一想到牵连到这一家子人,她五指不住收紧,关节泛出了微微的白色,最后闻芊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大步走出门。
  黑夜有种无形的压抑,迎面袭来。
  杨晋就在墙边抱臂而立,几乎是看到她出来的瞬间,抬头道:“上哪儿去?”
  闻芊在院中站定脚,略一侧目:“不去哪儿。”
  杨晋的脸色很不好看,奔波了一日的嗓音带着沙哑与疲惫,隐隐含了丝愠恼,他上前一把拉住她胳膊:“事到如今,你还要去找他?”
  既然已经被说破,闻芊也不辩解,固执道:“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楼砚了,现在不会听你的劝,上次吃的亏你都忘了吗?!”
  神经深处好似针扎一样疼痛,闻芊试着抽开他的手,“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杨晋硬生生将她拽到跟前,“你再说一遍,谁家的事?”
  她登时也火了,猛地挣扎出来,“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杨晋,我还没嫁你呢,我要去哪儿用得着你指手画脚吗?”
  她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力道虽然不大,杨晋却意外地往后退了一步。
  闻芊扭头不再看他,径直从角门走了出去。
  她走得太决绝,那抹紫色的衣袂在视线里几乎一闪而过。杨晋在原地怔了好一阵,等回过神时才想起来往外追。
  三更天的长街有些许寥落的意味,阑珊的灯火在零星的店铺中熠熠闪烁,一路行人稀少。
  闻芊从杨府出来,并没上太清宫寻楼砚,她独自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前行,来回兜兜转转了好几圈。
  夏风温和柔软,将额头的刘海尽数吹到耳后,此时此刻,她的神智才略微清醒了一点。
  闻芊缓缓走在迎面拂来的晚风里,无不荒凉的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遭难的是杨家,病倒的是他父亲,一整天兵荒马乱,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她在这个时候和他吵架了……
  闻芊站住脚,仰头和满天璀璨的星辰遥遥对望,只觉得四周的空气斗然变得如此沉重,那些不堪重负的湿意打在眼角眉梢,好似顷刻间就有一场大雨将至。
  混沌的夜幕和乱成一团的心绪交织成了乱麻,千头万绪无处收敛。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她蓦地调转身子,疾步朝回走。
  杨府的灯光还亮着。
  闻芊还没靠近,远远地就看到那角门前坐着的人。
  他两手在膝前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出了痕迹,头低低的埋着,瞧不清表情。
  闻芊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调整凌乱的呼吸,动作极轻的走过去。
  许是听到声响,在她不过迈出了小一段距离时,杨晋猛然抬起头来,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分明布满了血丝,以及清浅的氤氲。
  闻芊一瞬间恍惚了一下,随后抬脚向他跑去,彼时杨晋才刚起身,拦腰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他嘴唇张了张,又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没发出声响。
  闻芊踮脚贴在他耳畔,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伤到你没有?”
  杨晋抿住唇,抬手兜起她脑后的青丝,五指穿过秀发之中,“没事,我知道。”
  他偏头在她鬓角上一吻,闭上眼轻叹道,“你肯回来就好。”
  听到他的语气,闻芊不是滋味地咬了咬,伸臂环过杨晋的脖颈,勾着他颔首,“吵架伤感情,我们往后都不要吵了。”
  杨晋在她颈窝点点头:“嗯。”他还惦记着她这大动干戈过后的腿,探手往下抚了抚,“跑那么疾,有没有崴到脚?”
  “没。”闻芊放下踮得发酸的脚尖,两手撑在他胸口,“好得差不多了。”
  她抬眼看他,星眸里能清楚的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忙了一整天,吃过饭了吗?”
  杨晋摆首:“我还不饿,晚点再吃也是一样。”
  闻芊伸手去牵他,“走吧,先去看看你爹。”
  楼砚的事被轻描淡写地翻过了,两人都很默契的未曾再提。
  杨阁老本身没什么大碍,大夫开了一张安神的方子,他喝完后便不太踏实的睡着了,杨夫人守在床边照顾。
  闻芊和杨晋见帮不上忙,略坐了片刻就告辞回了房。
  他去了西院,也没有刻意回避,下人们却似乎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打来热水服侍他俩洗漱。
  在临睡前,杨晋命丫鬟泡了杯宁神的茶给闻芊喝。
  紧绷了一整日,休息成了奢侈的事情,所以这一晚谁也没亏待自己,倒头睡得很熟,只是同床异梦。
  天初初绽出晨曦,杨晋便有意识地醒来,他悄悄瞅了一眼尚在睡梦里的闻芊,轻手轻脚地越过她,下床窸窸窣窣的穿衣。
  随后,他俯下身替她掩好被衾,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院中打扫的小丫头见状正要开口,杨晋颦眉贴着唇竖起食指,对方急忙捂上嘴。
  “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后者犹保持着这个动作,慎重其事地点头。
  杨晋从她身边走过,他没用早饭,去后院里牵了匹马就上了街,白马在清早空旷的长街中疾驰,朝着太清宫的方向,一路尘土飞扬。
  朝阳下的道观有种跳出红尘的孤寂感,大门两端的绿树已长成了浓密的树荫,郁郁葱葱地投下一片阴影。
  杨晋在台阶下勒马,上前找洒扫的道童通传。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就硬闯的准备,不料这小童却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
  这是杨晋第一次进太清宫,对方照旧将他领到那间别馆。
  内室里,阳光被放下的竹帘隔断,满屋有一种清凉幽暗的意境。
  楼砚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不知是才睡醒还是一夜未眠,他正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桌,迎面见到杨晋,含笑示意:“坐。”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对他的造访感到惊讶,反而像是刻意在等他。
  杨晋略迟疑之后,撩袍在他对面落座。
  楼砚倾身斟满两杯热茶,“我的口味素来比较淡,你若是吃不惯,且将就将就。”
  他用帕子擦去壶底的水渍,忽然似是随口一问:“闻芊怎么样?”
  尽管并非初识,但两人这般独处交谈还是头一回。
  杨晋平静道:“睡着。”
  闻言他垂眸波澜不惊地笑笑,端起茶,“她这人从小就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还不知怎么洪水滔天。近来出了这么多事,想必已经恨我入骨了吧。”说着便饮了一口。
  热茶尚未吞下去,就听到他开口:“恨你入骨,是看重你。”
  楼砚不易察觉地抬了抬眼皮,随即把杯子放下,似笑非笑道:“也看重你啊。”
  “她是不是老早就把我们家的事告诉你了?”
  杨晋答得不咸不淡:“是知道一些。”
  楼砚摩挲着玉杯,语气仍是平和:“那你对我们家闻芊知道多少呢?清楚她是哪一年生的吗?”
  “承明五年。”
  他答得不假思索,倒让楼砚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日月照壁格。”他转头朝杨晋微微一笑,“这是闻芊的命格。”
  “她出生时,群星黯淡,唯破军于戌宫坐命,在紫微斗数中乃大富大贵之相。
  “当年正好是丁未年,族长便断言,这个孩子将会是全族中最富贵荣华之人。”
  楼砚缓缓起身,“女孩儿降临之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女娃出世了,男丁旺盛。她生得很精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转,连走在路上似乎都闪闪发光。
  “那个时候,隔壁家的男孩才四五岁,他的命格不好,阴阳不平,注定运途坎坷,因此天生有点老成。
  “他很羡慕这样好命的小姑娘,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她身边,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看着这个女孩儿长大,看着她趾高气扬,看着她睥睨倨傲,看着她高兴,看着她笑……”
  他走到窗边,而杨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他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守护她。
  “在他的心里,这个小姑娘就像是公主一样,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任性是应该的,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哪怕她作到天上去,他也觉得理所当然。”灼热的晨光从竹帘的缝隙里穿透进来,利箭般的笔直。
  楼砚轻轻把手搭在窗沿上,目光微凉,“可是有一日,变故来了。”
  “他们不得不东奔西跑,不得不在陌生的环境中咬牙生存。而一直以来被两个男孩保护着的公主,却挡在了他们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顶天立地。”
  那时闻芊刚进乐坊,楼砚就已经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尽管他反对过,大闹过,可依然无济于事,因为现实摆在面前——他们缺钱。
  让她跳舞来养活自己,这是他此生最自责的一件事。
  楼砚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眉眼仍旧温润和煦,“抱歉,说了一些题外话。”
  他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杨大人,我知晓你此行是来问什么的。”
  楼砚微笑:“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基: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讲故事orz
终于把这章磨出来了,真是卡啊……
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谢谢大家,我争取在下周之内完结它!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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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六章
 
  
  毒辣的日头到正午突然阴了下去,万里苍穹乌云密布,长街上烈风滚滚,满地烟尘与落叶,好像随时便有一场大雨来临。
  杨晋走出太清宫的门,树下的白马已经啃秃了绳索能够到的所有青草,颇为委屈的将他望着。
  杨晋上前轻轻抚了抚马鬃,却没有要骑的意思,只握住缰绳牵马缓步往回行。
  狂风把临街卖零嘴的摊子掀得人仰马翻,小贩被糊了一脸甜酱,还得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豆干,场面很是狼狈。
  马蹄踩着一地汤水,啪嗒啪嗒回荡在耳畔。
  杨晋低着头,脑中响起楼砚适才的话——
  “杨阁老的事,的确不是我做的。”
  他开门见山就道:“杨大人,虽然我并不太喜欢你,但只要闻芊喜欢,我便不会与你为敌。”
  “对你们家,我并无恶意。”从楼砚的语气里的确听不出虚情假意。
  “所以呢?”他问,“你只是打算和我解释这个?”
  他没着急开口,自怀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纸,推到杨晋面前去,“我是来帮你的。”
  纸上字迹寥寥,唯两行而已。
  “曹开阳不善计谋,可对于危险,却比谁的反应都灵敏。上一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近来打压老臣的行动又如此顺利,或多或少有点细思恐极。
  “当年和他一块儿跟着承明帝靖难发家的,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连杨渐都遭了殃,掌印太监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过是个阉人而已。老皇帝喜怒无常,要他死,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晋眉头微皱,同样的言论,他此前在父亲口中也听过。
  楼砚:“曹开阳还想着长命百岁呢,怎么肯等着坐以待毙。”
  他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打算逃走?”
  楼砚冷冷哼笑:“老太监过惯了金山银山的生活,没你想的豁达,要他放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不如放手一搏。”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楼砚不紧不慢的把话补齐:“他玩命拉拢了那么多人,挨到这个时候早该坐不住了。”
  “曹开阳没什么深谋远虑,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会简单粗暴的‘挟天子,令诸侯’,杨大人,你倘若在这场闹剧里平定叛乱,说不准会被老皇帝另眼相看。”
  身侧的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脑袋蹭过来呼哧呼哧打了个响鼻。
  杨晋顺手将它的头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闻芊的面子上来给你替这个醒的,信不信由你。”楼砚最后如是说。
  杨晋颦起眉,目不斜视的从掀翻的小摊旁走过。
  摊子对面是个茶肆,今日不知怎么来了一群和尚,齐刷刷地坐在外间喝粥。
  那人丛里的一个小光头瞧见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来给那小贩收拾,后者连连道谢,临走前递了串卤香的豆干。
  小孩子毕竟年轻,很是禁不住诱惑,可知晓师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们出家人,不轻易拿人家的东西的。”
  “不要紧。”小贩往他手中塞,“这叫那什么……布施!对,布施,反正你们平时不也常出去化缘么,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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