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下一个!下一个!”
官兵在外面催促,终于轮到了她们的马车。
车夫在外面与官兵周旋,“小姐”和“丫鬟”坐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终于,官兵检查完了所有通关文书,对车夫道:“把帘子掀起来,让我们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只有你家小姐和丫鬟。”
这是例行公事,车夫不好拒绝,忙赔笑着将帘子掀了起来。这群官兵也是古怪,看到人的第一眼不在脸上,而是在肚子上,见两个女子的肚子都不鼓,这才转向了脸。一看,就忍不住吹一声口哨,竟是两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这下真是赚到了。
那“小姐”的脸被几个大老爷们这么盯着,瞬间红了个彻底,“丫鬟”见此,忙挡到前面。
“啧,怕什么!”领头的官兵不满道,“哥儿几个还有公职在身,没空吓你们!走走走,别挡着后面的人出城。”
“是,是是。”车夫不迭点头,赶紧放下帘子,牵着马儿就走。
“小姐”望一眼浅也,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只是走着走着,外面就是一阵嘈杂之声,走在马车前面的行人每隔几个就要抬头惊呼一声,接着跟左右的人窃窃私语。
“怎么了?”“小姐”疑惑问车夫。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不稳道:“没、没什么。姑娘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
“小姐”莫名其妙地皱眉,都安全过关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浅也却仔细听着外面行人的窃窃私语,听着听着,她忽然大声道:“停下,快停下!”
“姑娘,我们快要出去了,不能停下呀!”车夫的声音带着制止。
浅也再不犹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姑娘!”车夫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浅也不理他,顺着前面窃窃私语的行人们的视线抬头,往上看——
“别看!”
只见南曦门的城门之上,一个人头闭着眼睛挂在了那里,因为背光,又是散发,她看不到他的长相。
霎那之间,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个人头。
——“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讲到乞骸骨,告老还乡那一节,我就想了一下,等我老了,会是一个什么光景。”
——“那个时候,我一定早已远离朝堂,和我的妻子隐居到了山野竹林间。她做饭,我生火,她裁衣,我打猎。白日她跳舞我抚乐,晚上我们一起看满天繁星,人生乐事,莫不如此……”
“那是谁?”她问车夫。车夫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姑娘,我们快走吧,别引起官兵的注意!”
“上面那个是谁?”她提高了声音。
周围的行人停下了窃窃私语,开始关注她,远处,之前对她们放行的官兵们也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摸上背后的长/枪。
“姑娘!”马车里的“小姐”快急疯了,“别管了,我们走吧!”
她抬头,仔细打量那人头,从头发的颜色,到露出来的肌肤纹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行人们自发远离了她,官兵们彼此对视,挥手示意,如流水般涌向她。
对面是越来越近的官兵们,她回头,看着一脸快要哭了的车夫和“小姐”,微微一笑,喃喃道:“我要上去,看看他是谁。”
身子突然被人从后面圈住,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贴在她耳边说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嘘,别动,是我。”
第150章 番外2:千秋
这一日, 是皇帝三十岁整生辰。
自皇帝二十四岁登基, 至今已过了六年有余。
虽是喜庆日子, 朝堂之上众臣的口若悬河并不因这个特殊日子而有所滞缓。文武百官照样该吵的吵, 该争的争, 该陈情的陈情, 该启奏的启奏。
如今的朝堂格局被划分成了两派。一派, 是以周令祎为首的太尉方,另一派,则是以骆夜为首的丞相方。
这两个年纪相当的男子似乎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对手, 虽是一样的博古通今,博闻强识,却秉持着完全不同的政治主张。一个守旧, 另一个必然改革, 一个激进,另一个肯定保守, 一个偏左, 另一个绝对向右。
六年来他们争锋相对, 彼此之间谁也不让谁。从人文, 到地理, 从边防战事, 到天家礼制,两派人马你来我往,此消彼长, 斗的如火如荼, 斗的刀光剑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本朝出了两个厉害人物,一个周太尉,一个骆丞相,二人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政敌。
而他们这一次的厮杀,是由于一名武官落马,职位空缺出来,皇帝问众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而引发的。
武官的职位虽然品阶不高,却掌管着京都四成兵力的实权,自然而然,成了两派人马的“兵家必争之地”。
正午,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丞相派和太尉派争的面红耳赤,吵的吐沫横飞,再望一眼那两个气定神闲站在首排的青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唉,已经三天了,还未分出个胜负,难道要继续吵到晚上?
大殿之上,左首的蓝衣青年仰起了头,站在那里,嘴角含笑,一股风流姿态迎风而立,端的是潇洒倜傥,丰神如玉。
右边的白衣青年同样器宇轩昂,俊逸非凡,只是那缚在眼上的白绫,则为他平添了一缕出世之意。此刻他微微侧首,食指弯曲,似在仔细倾听朝堂上那些争执之辞。
看到两人这样,皇帝瞬间明白了,两位爱卿这是做好通宵苦战的准备了。可,爱卿!爱卿们!今日是朕的生辰啊你们难道忘了……
皇帝头痛万分,余光一瞟,突然瞟到了一张站在百官后面的年轻面孔。
咦,这人、这人好像是——
皇帝重重咳嗽,出声唤道:“厉副将,你也是用兵的,你觉得太尉和丞相推荐的那二人,谁更合适?”
话音刚落,刷刷刷,所有官员的视线都看向了那被皇帝点名的少年。
那的确是个少年,不到二十的年纪,面容俊秀,一身戎装,被皇帝点名前还在魂游天外,一脸发呆状。
但百官并不会因此就小瞧了他。要知道,这位叫厉阳一的副将虽然年纪小,军功却是赫赫的。皇帝登基的六年,他上过四次战场,每次都是骁勇凶悍,手上沾的人命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有次,他跟随主将在一处山谷遭到敌军伏击,被围困了七天七夜,连主将都放弃了,却是他,唯有他,在主将都认命的情况下,又奋力厮杀了三个昼夜,终于等来了援军。
当援军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被敌兵围攻的血人,因此,他的“血将”之名名扬天下。皇帝也由此开始提拔他,官升将军更是指日可待。
见到皇帝问他,丞相派的人心里可谓乐开了花。这厉阳一,虽然近几年都在军中,却是从骆相府中出去的,听说以前还是个前朝什么什么奸臣的下属,若不是骆相给机会,他恐怕早就随那奸臣一起倒霉了,岂能留到今日?现在皇帝问他看法,他但凡有点良心,也该知道怎么说吧?
众臣屏息凝神,仔细听厉阳一的回复。
午后的阳光自门外打进来,打在少年的银片戎装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
满朝寂静里,少年懒洋洋的声音笑道:“陛下问我?唔,要我说,最合适的,莫过于周太尉推荐的张虎张将军了,要年纪有年纪,要家世有家世,还有相关领兵经验,陛下以为如何?”
……
……
散了朝会,众官员三两相携纷纷往宫外走。
他们路过厉阳一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看他一眼。尤其骆相那派的几个官员,瞪厉阳一的眼睛,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呸!吃里扒外的东西!”
“骆相一腔热血真是付诸东流!”
“前朝连自己的主人都能背叛,你指望他有真心?”
“啐,白眼狼!”
各种骂声接踵而至,阳一充耳不闻,昂首挺胸走他的路。
“厉副将。”
身后突然有人喊,阳一回头,发现叫住自己的是周令祎。
他稍稍颔首:“周太尉。”
周令祎点头,缓缓走向他:“还未多谢厉副将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
“不敢当。”
周令祎笑眯眯地:“据我所知,副将一直以来都是受骆相照拂良多,今日怎会突然愿意帮起了我?”
“太尉以为呢?”阳一似笑非笑,“末将只是觉得,张虎将军确实有些才干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周令祎还想说话,阳一打断道,“末将还有别的事,先行一步。”
周令祎深深望一眼他,尔后,笑道:“也好。副将请自便,咱们来日再续。”
阳一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周令祎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动一下。
阳一走到宫门的时候,才感觉身后那道视线终于消失了,与此同时,一直在门外等候的亲兵迎了上来,“老大,上完朝啦?”
他点头,“是。”
“那咱们现在就去沙南王府?”
“现在就去。”他问,“让你帮我准备的礼物都备齐了吧?”
“全齐了,您放心吧!”亲兵拍拍胸脯,“包管叫王爷和王妃满意。”
他们来到沙南王府的时候,王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收拾一辆马车。
马车里食盒衣裳应有尽有,还有一面屏风,似是哪位女子要外出。阳一眼皮一跳,命亲兵递上拜帖,门人通传。
不一会儿,门人就出来了,道王爷有请。
阳一在会客厅见到了沙南王。沙南王见到他来,忙放下了手中修了一半的琴:“好小子,许久没见到你,愈发俊朗精神了。”
“王爷也是。”阳一作了一个揖,又寒暄了几句,终忍不住道,“府外有马车要出远门?谁要出去?”沙南王哈哈大笑,“你急什么,不是碧舞,是王妃。她外公有些想她了,便收拾收拾,准备回贺州住一阵子。”
原来是她。
阳一的表情瞬间恢复自然。
见此,沙南王更乐,“小子,喜欢我们家碧舞就直接表现出来,你这样端着掖着的,碧舞可一辈子都不会理你。”
阳一苦笑,刚想说话,就听一声尖锐的女音叫道——“谁让他进来的?!”
阳一和沙南王回头,但见说话的少女一袭粉衣,双手叉腰,站在客厅外头,比那春天里的迎春花还耀眼。
“碧舞。”这是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阳一看去,却是沙南王妃牵着一个粉嫩嫩的女童出现在了时碧舞身后,“不得对厉副将无礼。”
“副将?”时碧舞冷笑,“哟,才半年不见,升职了?好大的官威!不知道这位子又是出卖了多少人,背叛了多少人才换来的。”
“碧舞!”王妃降下了声调。
“哼,周姐姐,你们都偏心他!”时碧舞显然还是很尊重这位续弦王妃的,见她沉了脸色,不再多说,瞪了阳一一眼,蹭蹭蹭跑回了房。
王妃和沙南王对视一眼,各自苦笑,碧舞丫头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一直牵着王妃手的女童在众人的沉默中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父王。”
沙南王回神,赶紧伸手,将女童拥入怀中,“哎呀,璐儿!还是你乖!可千万别学你碧舞姨妈……啊,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父王,父王。”璐儿嘟着嘴,捏着沙南王的耳垂,说悄悄话,“母妃、母妃要离开了,璐儿不要她离开,璐儿要跟她在一起,璐儿也要去贺州……”
沙南王看向王妃,王妃无奈一叹,“也不知道谁告诉她的,我要回贺州小住一阵子,小家伙不乐意,拉着我的手求一起呢。”
女童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偷偷观察沙南王。
沙南王哄道:“璐儿乖,乖璐儿,此去贺州路途遥远,你还太小,不能长途跋涉。等你再长大些,再大些就和父王、母妃一起去贺州,好不好?”
女童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快哭了的模样。
见此,沙南王立马又哄了起来,见女童还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最委屈”的模样,王妃也赶紧加入了哄人大军。
阳一在旁边,看着沙南王夫妇琴瑟和谐的样子,心里情不自禁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