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京城开拔。路上,驿丞也问何时能到,张起命人告诉他:“他们逃窜赶路赶得急,你们昏迷的时候被带出很远,要费些周折才能到。只管静养,等养好了伤,也就到了,对吧?”
这些军士已经看过了伤口,打成这样,这辈子就算是废了,都叹出手之狠。又厌恶驿丞居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竟无法同情他们,都配合张起戏弄驿丞等人。
走不数日,京城到了,张起不再露面,蒙着车就将人办了交割,连人带车塞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里。拍拍手,他派了一队人将程素素送回谢府,自己回宫中复命。
与此同时,袁恺的信使也奔到了京中。
却说,袁恺也急得不行,程素素往京中发的奏本里,只写拿下的是驿丞,并非假县令,一切皆进驿丞的口供。袁恺与张起是一样的担心——万一只是小吏胡说八道呢?又不能排除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真县令是生是死?程素素并未亲见,也没有实证。程素素还在不在驿站?安全不安全?这些都得他去办!
还得赶在朝廷派来的真问案官员到之前,将一切搞个差不多才行!
连夜飞奔,先以符调兵,行军到了县城时,恰逢开城门,一队人马直扑县衙,将整个县衙控制了起来。县令一看就是假的!袁恺虽对真县令不是很有印象,却是见过真进士的人,往书房里一看,书籍都长毛了!搜搜字纸,字迹极差,显然不可能是进士的手笔。
袁恺知道,事情已经办成五分了。剩下就是找人,一是真县令,一是程素素。袁恺提审假县令一伙,处于紧急,竟用了和程素素一样的办法——吊起来打!终于先问出真县令的下落,真县令已经埋尸荒野,又到哪里去找?而驿站的情况,县里是真不知道,袁恺问了,他们才大骂驿丞坏事。
袁恺没心思听这个,将犯人收押,自己亲自带人往驿馆去——万一程素素还留那里呢?
到了一看,大门封着,封条像是胡乱糊的,但是黄纸朱砂的符,却是似模似样,袁恺心里一阵发毛。下令找了本县相关人来询问,只有一个送果蔬的说,昨天来送菜时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大家还以为闹鬼。
又捆了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开坛作个法,才破门而入——里面什么都没有。袁恺再下令,仔细搜索驿站,先时程素素等人没搜着的,他更搜出了许多铁证。张起讲“驿站的尸骨”是按照程素素的推测胡编的,袁恺却是实打打搜着了的。尸骨边还有一只金戒指,大概是贼人搜刮是漏掉的。
袁恺将一切物证取足,再就驿站之事审一回衙内犯人,证据确凿,才往京中发信,信使恰与张起、程素素一同抵京。
中枢忙碌了起来。三法司心里并不痛快,人你们审过了,证据你们拿到了,咱们干嘛?对着刑律抠字眼儿?除了翻案,再没有什么能够显出三法司能干的事儿来了,可这案,能翻吗?
显然是不能的!
三法司如张起所料,人人憋了一肚子气,领了旨,先提人犯。驿丞见到三法司,彻底糊涂了!弥勒教的仙姑暂且不提,那个答应得好好的官人呢?他骗我!妈的!怪不得咱当不了大官儿,原来是因为咱没他们无耻!驿丞将张起祖宗问候了一遍。
骂完了,还要硬着头皮死扛到底,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贼!说被弥勒教仙姑给黑吃黑了,又被那个大官人给哄来做证人,其实他们是啥都不知道的良民!什么真假县令,他也不知道!他想得很好,县令是贼,贼的话能信吗?不能!弥勒教是贼,贼逼他写的东西,能信吗?不能!贼和朝廷的驿丞,信谁?当然是信他啦!
三法司一肚皮的气,可算找着发泄的地儿了,居然敢戏弄三法司?你找死。要打,一看地上七条死狗,已经极凄惨,再打恐怕真的要打死。三法司恨得直拍桌子,琢磨收拾这群贼。
另一面,时隔一年,程素素又回到了谢府,此时谢府里鸦雀无声,上自林老夫人,下至扫地丫头,都静悄悄的——谢丞相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
程素素一行,打破了这种沉默。
林老夫人道:“老四家的,你去带二郎娘子先梳洗,再过来。”米氏应声而出,二门前拦到了程素素,低声道:“一路可好?”说着将她上下打量,又传了老夫人的话。
程素素道:“回来怎么能不行磕了头再办别的事呢?四婶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叫教为难的。”
米氏拗不过她,一道走,一道说:“路上的事儿,京城都知道了,可真是险。”
程素素道:“我也没把握,瞎猫撞上死耗子了,亏得运气不坏。”
说话间到了正房门外,程素素先不进去,当中院子里跪下,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米氏顿悟,掩口而笑,却对林老夫人身边的胡妈妈打了个手势,拉起程素素:“走吧。”
胡妈妈已转身进去了,小声说:“二娘在院子里磕了头。”
林老夫人露出一丝笑影来,才要说话,却听三子谢涛道:“娘,爹的手动了!动了!”
谢丞相醒了,室内室外一阵欢腾。才走到院门的程素素与米氏一齐立住了,米氏大笑:“哎哟,你岂止是运气好!是能给大家伙儿带来福气呀!哈哈哈哈!”拖着程素素进屋去,声音转小,“还换什么衣裳?就要这么风尘仆仆的叫人看着才好!”
程素素也一脸将笑不笑的模样,她是真没想到,会有这般的巧!谢丞相好转了,谢麟那里就轻松了。
只要不是回光返照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what?那我回来干嘛来了?
第113章 再起波澜
三两步就走到正房门外, 程素素抓紧了机会向米氏道谢:“多谢四叔四婶给我们消息。”
米氏低声道:“应该的。”有心问谢麟的情况,人回来没有,却已经到了门口了。米氏顺手将程素素给拖进了屋。
林老夫人的上房, 挤了好些谢家小辈,梢间是谢丞相养病之处, 与次间隔着一道帘子。却是儿孙与林老夫人在梢间,媳妇儿们在次间。看到程素素进来, 郦氏一口凉气噎在喉间, 四婶方氏却含笑点头。程素素乖巧地叫人:“给二婶请安,给四婶请安。”
她一来,郦氏是一点也不会安,又不敢在这里造次,只能拿眼睛瞪她。方氏上前一步,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感慨地低语:“回来就好。”往梢间里说一声:“二郎的娘子回来啦。”
林老夫人欢喜的声音传了出来:“可真是巧了!”
程素素就在次间里给长辈问安,林老夫人道:“知道了, 既来了, 就先站一站。”程素素答一声“是”, 被方氏、米氏拖过去向她传消息, 谢丞相三个儿子, 轮流告假侍疾, 这是林老夫人安排。如今里面的是老三谢涛。
里面,谢丞相咳嗽声起,次间的都尖起耳朵来听, 梢间一阵乱,又有叫大夫的。大夫过来把了脉,又开化痰的方子,又是推拿。好一阵儿,里面才平复下来。
林老夫人喂了谢丞相小半碗水,谢丞相闭目摇头,示意不再喝了。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初几?”
谢涛答道:“八月初九。”
谢丞相喘了几口气,声音依旧嘶哑:“谁、来、了?”
林老夫人道:“是阿麟的娘子,她呀……”
谢丞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双目瞪大,脖颈上青筋暴出。林老夫人扶着他的双肩,道:“这是怎么了?她一来,你就醒了,可见是天意了。”
程素素琢磨了半路,听着里面的对话,大着胆了说:“官人没奉令,不敢擅离。与江先生商议,我先回来侍疾!您要见他,这就召了他来。不见,我也写信给他,叫他安心。”
谢丞相渐渐平复,林老夫人与谢涛相视一笑。谢丞相缓缓地道:“很、好。”林老夫人小声说:“那,相公先歇着?”
谢丞相点点头:“老三,说事。她们,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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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被方氏、米氏一左一右,夹起来就走,只来得及与郦氏微笑点头。到了自家院内,福伯等都来相迎。福伯道:“二娘可回来了,咱们都好放心了。小青已经在安放行李啦……”
程素素道:“有劳您老了。富贵也来了,你们父子也见个面儿,有事儿叫他先跟您说。我打邬州带了几个人,先安顿一下。我还带了些东西来,千万收好!一张纸也不要落下!千万千万!”
福伯听事态严重,又有米氏等人照看,料来二房无成,去寻儿子了。
进了房里,本无多少行李,小青正在翻衣柜找旧衣:“热水在烧啦,啊!三夫人、四夫人!”
米氏对她点点头,目光又转回程素素身上:“哎呀,你又长高了,这些衣裳就小啦,穿着短衣裳,不得叫人笑死?!小青,先去我那里,我家那儿这季新做的衣裳先取两套来应应急。”方氏吩咐自己的丫头:“与他们说,赶紧给二娘做新衣裳来。”
程素素大大方方地道:“先谢过婶婶啦,我这一路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就先来了。”
二人说:“这算什么?先说正事儿。”
程素素道:“先谢过您二位关爱,官人没有实信,不奉朝廷的令,是不敢轻动。我就先来啦,有什么,我先顶一顶。”
米氏道:“路上的事儿呢?”
程素素道:“那也是碰巧了……”
说话时,热水抬了来,二人都催她先洗沐。米氏道:“快些,万一上房那里有话说,可就来不及了。”推程素素入屏风后面,仍旧说话。米氏与方氏说的,还是二房如何可恶,郦树芳极想让谢丞相推荐他替补,又说二房在偷偷地将私房往府外搬运云云。
最后,米氏斩钉截铁地说:“还有我们在呢,绝不叫他翻了天去!你和二郎只管回来掌家!”
程素素低声道:“还是要看阿翁的。现在说这些,他老人家要伤心的。”
米氏道:“要是咱们想不到这些,他老人家才要着急呢!那不是一窝傻子吗?知道你们晚辈有些话不好说出来,我说、你听,就是了。”
又问程素素路上情况。
程素素再谢一回米枢密,将自己的经历简要说了。方氏道:“物证呢?你手里可还有?”
程素素道:“有的,只有那柄长刀,张少安要了去,旁的都在我这里。”
方氏道:“到时候,必得要三法司来与咱办交割,才好交出去。”
“是。”
小青取来了衣裳,帮程素素换上,又侍弄头发。米、方二人依旧说着京城的事情,最大的新闻,一个就是谢丞相病倒,一个便是程素素回京探亲遇到的奇事。程素素还不知道袁恺的事情,米氏也对她讲了。
方氏道:“回来歇一歇,都要投帖去谢的。近来府里这个样子,腾不出手,外面的人可帮了不少忙。哎,快,打发人往亲家报一声平安。”又派人去程家。
一时收拾好了,厨下也上了茶点汤水来。小青自去换了衣裳,一会儿出来,也是换了新的。福伯又带女护院进来了,说:“她不是府里的人,恐怕不好安排,老奴先叫家里人带她往我家安顿。”
程素素点头:“也好。福伯,帐上再支些银钱。备礼,先往各家帮过忙的谢一谢。跟我回来的,都要厚赏,唔,米枢密的府上,还有两个军卒,也要重谢的。”福伯道:“明白,这事儿就叫富贵去办吧,他这一趟熟。”程素素道:“好。将我带来的东西,拿来。”
将证物等,自造了册,一样一样贴了签子收好。米氏、方氏也都来帮忙,边干边说府里的事情。林老夫人叫家里人一切如旧,不要都堆在上房,闲着就都在自己房里读书。程素素道:“这才是正理呢。乱七八糟的,叫人看了笑话。阿翁这不就好了么?”
几人飞快将物证收拾好,米氏看着兵器,不由咋舌:“这是怎么弄来的?真是本事了。”程素素笑道:“还是多亏了两个军士,单指望我们,哪里能行?”
方氏道:“先不急着给二郎写信,等会儿见过了你阿翁,听了吩咐,再写。”
米氏道:“宫里怕不要来人?还有那一群……唉,也是要来吧?”
程素素道:“有人理比没人理强。”
三人都笑了。
笑过一场,胡妈妈亲自过来:“相公要二娘过去呢。”
“我?”
“哎,就是您。”
程素素道:“就来。小青姐,把东西带上。”小青一个人抱不了这许多,米氏、方氏都借了丫环,一齐到上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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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丞相已经坐了起来,喝了药,闭目养神。林老夫人与谢涛都劝不住他,只得以眼神示意程素素。程素素微微点头,再次伏地请安。
谢丞相慢慢睁开眼,吃力地转过头来,打量了程素素一眼,无力地挥挥手。又转过头去,靠在头板上,缓缓地说:“我是七月廿一病倒的,今天是八月初八,你路上辛苦。”
程素素扶着胡妈妈起来,垂手答道:“应该的。”
“冒官的事,你再说一遍。”
指的必是驿站那件事了,这事的许多真相,全是程素素一个人说了算的,她在谢丞相面前却是一点也不隐瞒,如何发现不对,如何动手,等等等等,连敲断腿也如实讲了。只隐去了自己怎么撒泼骂谢麟的话。听了谢涛一愣一愣的——怎么好好一个淑女贤妇,出去一趟竟比土匪还凶了?
谢丞相轻轻颔首:“急着赶路,还要生事,不怕冤枉好人?”
程素素道:“出门在外,小心没有过头的。此番上京,容不得半点闪失。当时只是想拿下驿丞而已,孙媳自认还担得起这点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