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拿了帖子,又吩咐好了马车,赵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登车而去,赶在宵禁之前到了李府,将消息传出。他本人也被李府留宿,与李丞相略谈了几句。次日一早,在李府用过了早饭又赶回了书院。
谢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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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也在书院里等着他回来。
赵骞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这一夜大家睡得都还安稳,看到赵骞回来,谢麟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时辰回来,想是在李府吃过了?李府里有几道小菜滋味甚美,听说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几十年的秘方。”
赵骞也笑:“尝到了,甚想讨要几坛,忍住了。”办了一回差使,想到位江先生的脸色,赵骞纵是个稳重人也起了点淘气的心,潇洒地在谢麟对面坐了下来,与谢麟说些趣事。
江先生果然是有点着急的,他也精明,知道赵骞露脸的时候自己容易失态,便转了一个弯儿,去找程素素。程素素早起正在清点家当,只要谢绍、谢秀过了三周岁,就代表着新年将至,也代表着谢麟要出孝了,她想提前准备一下。
见江先生来了,程素素奇道:“先生这是?”
“娘子,那位赵前辈回来了,娘子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
程素素道:“唔,那去看看?”
“请——”
前面赵骞从李老夫人的小菜说到谢府大厨房的高汤,谢府的大厨房柴足火旺,有两口灶是常年不熄的,如此一直烂炖的高汤滋味最是鲜美。正说着:“若是能将这些吃食都聚到一起……”
“那就聚个试试?”程素素笑着接口,一面跨过了门槛。
谢麟与赵骞看到她身后江先生的身影,都会意地笑了,谢麟道:“那就拜托娘子啦,我只管等着吃。”
“猫嘴最刁。”程素素取笑了他一句。
谢麟毫不愧疚地:“说,惭愧,有人惯着。”
片刻之后,石先生也到了,江先生的瑜亮之心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好在都不越界,也都当个趣事儿来看。
奉茶坐定,赵骞说了李府见闻:“李相公既不讶异,也不惶恐,想来是胸有成竹的。这事不难,诚如娘子所言,要紧的是下一步。芳臣,小公子已经落地已有三整年了,你快要起复了。”
谢麟苦笑道:“我一面愿意起复,不想总做闲人,一面又有些舍不得这书院了。”才不到三整年啊,刚刚起步!以往看名士养望动辄一二十年,以为这些人效率太低!现在才知道,两三年根本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尤其是名望上的事情。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时间少了,是真的不行。
就不说养望吧,说点实在的,培养自己的人手,两三年能学成个什么?还不够一个新科进士从翰林院进修的时候。
江先生主意又来了:“这也不算太难,”见众人目光望过来,江先生单薄的胸脯微挺,“学士离开邬州这许多年,难道邬州人会忘记了学士?不能。何也?因为有大事!”所以印象深刻。江先生的主意说开了也简单,就是要一件可以刻碑的事,让书院牢记。
最简单无过于有人踢馆!
石先生平静地道:“我安排。”这里面又有个分工的问题,踢馆的人水平不能太次,太差太粗俗的,不被家丁拦下,也要被学生打死。水平太高的呢,谢麟已经接触过了,互相之间早有过辩论,其书信往来都结成集子出版了,再来一个没意思。得不太高也不太低,但是又刁钻的。谢麟才好准备一个振聋发聩的回答,给书院立个意,彻底定下书院的精神基调。这样,即便谢麟离开了,书院也带上了他的烙印。
三人都没有说的是,老夫人总会死在谢麟前头的,到时候谢麟还挺合适再回来住三年,再收割一批人才走的。
谢麟微笑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赵骞慢悠悠地又一件事来:“如今军情如何,恐怕邸报上说的并不尽属实,还是要打探消息的。这个可不能靠人来告诉了。哪怕是米枢密,恐怕也不敢就将这样的消息传给学士。”这是当然的,无关痛痒的消息才讲,真正重要的消息,亲儿子都要瞒着——这是大佬们的处事方式。若事事都同别人讲,要丞相何用?
谢麟道:“我们倒收集了些消息,”对程素素解释,“除了你命高英派的人,我又叫王瑱留意,他又比高英老道些,也零散拿到了些消息。他请示要不要在伪王都设个货栈,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否则消息可能会灵通些。”
江先生道:“不用他自己设,转一道弯儿。”
谢麟道:“嗯。”
赵骞道:“这样的消息还是太靠边了。”
程素素突然问道:“兵部能知道多少?”枢密院的出现本为分丞相之权,但是丞相又管着六部,六部里一个兵部又管着无数与军事有关的事情,其中一项便是关于将领的任命升降。
赵骞与谢麟一齐说:“那要看是谁了。”若是有心人,在兵部里看到的,总比一群商人在外面跑路能够看到的更明白。
程素素笑道:“那这回轮到我进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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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乘一辆朴素的马车,带上两个侍女,夹带一个丈夫,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地进了城。进城之后沿路一口气往北走,离宫城很近了才停住,对车夫道:“右拐,那里有一条岔道,看到那个牌坊了吗?”
车夫也识得路:“娘子要拜访哪家人?告知小人,小的好去敲门。”这一区住的人没有“非富”只有“贵”,倒是谢麟夫妇的社交范围。
程素素道:“别停,过了牌坊,再左拐,那条小巷子里停一下。”
车夫依言停好了车,不知道程素素这是何意。谢麟低低地笑了:“你又要吓他了。”
“这样的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程素素嗔了一句,挑开了帘子,“等就是了,快来了。”
车厢密闭的空间里烧着火盆,谢麟抱着手炉热乎乎的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程素素清脆的笑语:“大蔡兄,别来无恙?”
大蔡兄快要被吓出毛病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了?”
“近些说话可好?”
程素素越客气,蔡七郎越惶恐,坐下的骏马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马蹄踩着小碎步凑到了车帘边:“干干干,干嘛?李丞相被参了你知道不?”
“哪个丞相是会被这样的一折参倒的?”
蔡七郎讪讪地:“哈哈,哈哈,程兄好镇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兄弟的称呼都出来了,谢麟难得同情傻子。程素素低声对蔡七郎道:“有件事情,要劳烦大蔡兄。”
“不劳烦,不劳烦,您说,您说。”
大蔡兄很惨,程素素要求的情报,对于大蔡兄而言比他上司的要求还要复杂。苦着脸,蔡七郎道:“这可是机密!”
“机什么密呀,弹章一出,谁不知道吃了败仗?不必担心是谁要刺探消息,两府谁会不知道?我听来解决来的,明年就要回来了,你可不要害我被人说是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
蔡七郎明知道她这不是实话,也只能点头:“那,我位卑,可不一定都知道啊。”
“尊卑一念之间。”
“别别别!我干还不成吗?反正上你们贼船了。”大蔡兄哭着说。
程素素依旧温柔可亲:“听说大蔡兄如今在部里办事勤勉,很得尚书赏识,不知是怎么个勤勉法呢?”
妈的!这他妈就开始考我了!大蔡兄自认倒霉:“这儿等儿就要来人,程爷你快些问,我知道的都说!”
程素素的背后有一个赵骞给支招,提了若干问题,一条一条地提出来。就算她记不住,车里还藏着个BUG,据说,学神的基础条件是要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威吓完了蔡七郎,程素素与谢麟又回到了书院。那里,石先生尚未归来,赵骞悠然地品茶等着他们。后宅里,也有人正焦急地等着程素素。卢氏转着圈,消化着张娘子的话:“高家托我给大妹妹提亲,就是江先生的学生高小郎,想求娶你家小青。”
第198章 家事国事
蔡七、蔡八哥儿俩“受到爱的感化”“浪子回头”认认真真地领差干活已有些时日了, 京城消息人士也从看热闹变成了惊讶——还真的改邪归正了呀。最开心的无过于他们的父亲襄阳侯,愈发坚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每每遇到蔡七、蔡八的顶头上司们夸奖他的儿子们办事认真的时候, 当面谦虚, 背后暗乐, 更加催着儿子们要“多多与贤者亲近”。
他老人家口中的“贤者”当然就是谢麟了, 他的儿子们一想到去书院就要见那个阎王, 心里是十分拒绝的。襄阳侯不知道其中缘故, 还给儿子们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不与谢芳臣结交,你们能有今日吗?”
这跟谢芳臣不谢芳臣的没关系!跟他老婆有关系!二蔡一肚子苦水不敢往外倒。
襄阳侯只恨儿子们开窍开得少了, 特别耐心:“百姓、小官小吏们看咱们家是权势够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兄弟多少个?个个都要老子给你们安排好了,好, 老子不怕累,累死了也要给你们都扶上马,老子还有死的时候呢?我死了,你们怎么办?你们儿孙怎么办?自家人当然要互相帮扶, 可是呢……外力也是不可少的。甭管他是什么人, 我看你们是有些怕他的,见到他我也有点怕的,那个人城府深的。可是呢, 他好用啊, 怕就怕呗。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蔡七蔡八也是大户人家十来个兄弟、几十号堂表亲狐朋狗友堆里混大的。都听明白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假,但是自家这大腿真不够粗,能救自己不饿死,但是想过得好,得自己找靠山。眼前一座好大靠山,不去靠还要跑?
脑子没病吧?
是以蔡七郎躺得毫不费力,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任“程肃”想怎么推倒就怎么推倒,配合得一比。问什么答什么,不但答问题,还能引申,还能多说一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认真学习工作长的见识,分析分析情况。
“前后两个将军,论本事,这个前者守边这么多年没出大纰漏,后者没有魏虏的时候也没出纰漏,可见也是差不多的。也该是他倒霉,新官上任想弄自己那一套,觉得看得明白了就要动手,先废了旧的,再立新的。不想旧的才废完,新的还没立起来,魏虏来了。就显得……”
这分析还不是他说的,是兵部侍郎讲的。蔡七郎现在可是个大好青年,有个侯爷爹,还有个勉强承认他是自己教过的差生的计相老师,又跟个帝国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沾了关系。上司们只要不是政敌,总愿意随手提携一下他,左侍郎就顺口对他一讲解。
蔡七郎觉得此言有理,便记了下来。心道,我以后要干这个事,自己的新灶不起来煮上饭,绝不拆旧灶饿着自己个儿。
将这些话对程素素全倒了出来,又添了一句:“两府如今还在忙着调集人手,听说,要置新官了。”
程素素很是感叹:“大蔡兄果然是俊彦,一旦认真起来,令人赞叹。”
蔡七郎被她夸得浑身皮紧,就怕被松骨头,极谦虚地表示:“是亏得府上给我的指点QAQ”
程素素与他客气了几句,表示现在在城外不方便,等过些时日返城了,会让谢麟设宴感谢他的,以及,有什么消息以后记得告诉她一声。蔡七郎眼前一黑,有金大腿是件好事儿,但是被大腿踹过,就难免有点心理阴影了。心情得杂地目送程素素的马车离开,蔡七郎觉得不能他一个人怕,得把自家兄弟也拖上贼船。
程素素与谢麟便带着蔡七郎的消息,回来与幕僚们一讲。三位先生翻过来掉过去地将蔡七郎这条消息斟酌了再三,无论是江先生的阴谋论,赵骞的经验论,以及石先生的家传学问,都认为真相与此出入不大。
因此,只要局势不更加恶化,李丞相就会安然无恙。
幕僚们给谢麟筹划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先前便由石先生去设个局,给谢麟在书院刷一个无法磨灭的存在感。如今听了蔡七郎的消息,赵骞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芳臣,从现在开始要为另一件事铺路了。书院里除了读书,或可教授一些北地风俗常识。”
位卑未敢忘国忧,哪怕不在朝,也很关心国政,还培养实干的人才。谢麟道:“先生说的是。”
赵骞续道:“还有,先前的计划,现在就要改一改了。先前以为外放时间不宜太久,不可与两宫疏离。但是芳臣你在地方的时间毕竟还短,若能再任两任地方就好了。这又与不可长久离京有了出入。如今机会来了。”
谢麟略想了一下,问道:“先生是说,北方?”
“正是。去了别的地方,不闹出点事儿了,就泯然众人了。北方不一样,你不找事,魏虏会帮你找事的。包你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御前。怎么样?”
谢麟略有犹豫,他已经不是当年父母双亡、舅家遥远、祖父压制的小青年了,当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赌性极其顽强。如今可不一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事事顺当,还有一府的人盼着他平安。
此时,石先生加了一句:“有三五年可平的逆匪,无三五年可定的胡虏。”就算是闹得最凶的黄巾军吧,也就那几年的功夫,可是异族呢?前仆后继能跟你死磕几十上百年。
江先生补上一刀:“先到先得,做熟谙边事的老前辈就很好!”将来与魏廷打交道必然是朝廷中极重要的一环,哪怕魏国完了,若有后起者,也是需要熟谙边事的老手的。这是一个加分项,有了它,进政事堂的把握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