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听话里意思不对,对程素素使了个眼色,见她表情也不太好,忙上前一步,搀了林老夫人:“阿婆?怎么今天这酒吃得累了?”
林老夫人道:“齐王妃薨了。”
谢麟也是一怔,心中连道不好,什么明天接三妹妹回来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了。别人家死个老婆,也就死了,齐王家里死了老婆,怕要血雨腥风了。这节骨眼儿上……
“为什么呢?前几天还听说她康健得很,还能开玩笑。”
“不知道,燕王府里遇到的,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都小心些,别遇到那一位发疯。”
“是,我等阿翁回来。”
林老夫人边往里走边说:“你阿翁今日留值宫中,你忘了吗?你看,这个事儿,怎么办?”
谢麟道:“如今不知道齐王府里的情形,并不好讲。再者,王妃薨得突然,恐有内情,至于是什么样的内情,眼下真个不好说。不同的原由,齐王会有不同的应对,小心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反正,王妃薨了,也是要举哀的。只有一样,不要做得太过,原本就不冷不热的,突然伤心欲绝,也不像样。”
林老夫人道:“不错。那位殿下不是个讲理的人。”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呢。
程素素道:“要不,我这就回娘家一趟?王妃薨,是要依礼而葬的。礼部祀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大哥曾在那里做过。”
林老夫人有些犹豫,谢麟却说:“还是我跑一趟吧,或许与道灵有事要商议的。唔,阿婆,我还是带她同去,就说今天回家早,允了带她回娘家省亲。”
林老夫人与程素素对视一眼:“好。”
程素素与谢麟一同离开,坐到车上,谢麟才说:“齐王运气真好,去了一个累赘。”
程素素道:“齐王妃再如何,也是齐王纵容的。”
“人们对奸夫,总是比对淫妇更宽容。世情如此。”
程素素默。是的,即便根子出在齐王身上,只要齐王妃一死,齐王又是一个黄金单身汉了。接下来,只要他再有一点不错的业绩,就又是一个值得称赞的人了。他的减分项没有了,反而成了诸王里资质最好的人。
如果大家能忘了他纵容继妻的荒唐事的话。
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个人都很安静,直到程家。程犀已经回来了,见他们过来,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却只是摇头:“齐王府不让人进。世子命人到宫里报的丧,然而派人去的时候,叫不开门。不过谢相今夜值宿,或许明天芳臣能听到一些消息。”
谢麟苦笑道:“但愿吧。”谢丞相对儿孙总是装深沉,他也没有把握谢丞相会不会告诉他。
程犀又说:“不过……”
“什么?”
“东宫要有喜事啦。”
程素素瞪圆了眼睛:“什么?什么喜事?”她简直不敢相信,齐王妃死了,她哥居然很开心地说东宫有喜事,这么幸灾乐祸,真不是她哥哥的作风呀!
“太子要做父亲了,”程犀宣布,“临回家的时候听说的,芳臣今天走得早,不然就能亲眼看到太子跳舞了。”
程素素:……卧槽!齐王妃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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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齐王府里正乱作一团。
哭的、跪的、求情的、死不悔改的、想杀人的……
齐王毕竟不是真傻子,接到消息回到王府,却连王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照常理,他应该已经发疯了。但是,他偏偏很冷静,冷静地发现,王妃的样子很不对劲!
中毒!
虽然距离死亡的时间还很短,种种迹象却都隐约显示,齐王妃是中毒身亡的。齐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看到连世子都不敢凑上前来。
齐王敢说,齐王府虽然不是铁桶一样,但是绝不会是一个连王妃都会被轻易毒杀的地方!齐王吃虾能去半条命,所以饮食上头,齐王府是非常小心的。
而世子不久前遇刺,王府的人员又经过了一番清洗,安全也有保证了。新进的人员,再没有资格接近王妃。因为齐王妃迷糊的性格,经常搞出些乌龙来,坑了别人,齐王都不担心,坑了王妃自己,他是会心疼的。所以齐王妃周遭,至少十分明显的、正常方法会损失人命的条件,也是没有的。
齐王火速将与齐王妃接触过的、买与齐王妃入口食物有关的人,都拘押了起来,连烧火丫头都没放过。关闭府门,不许进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越发显现出中毒身亡的种种证据。
齐王开始下令拷问仆妇。
终于,王妃的侍女受刑不住,招供了:“是吃了郡主送来的点心……”
齐王微愕:“她?!”
齐王不喜欢女儿的呆板,不喜欢她的循规蹈矩,不喜欢她事事操心还要多想许多。总之,齐王讨厌有心计的女人。但是,他是绝不会相信女儿会做出弑母这种事情来的!因为她是个守礼法的人啊!
此后无论如何刑求,侍女再也招不出什么来了,招供的都只是细节。譬如,是安泰郡主带了王妃喜欢的点心来,王妃吃完就休息了。是睡梦中疼醒的,侍女一面命人报与郡主去请御医,结果,郡主来了,御医还没来。
世子更是不相信这会是安泰郡主干的事情,骂道:“贱人,为何不早说?!必是你们谋害王妃,反而攀咬郡主。”
侍女哭道:“是王妃不让说的。”只因熬刑不过,才将郡主给招了出来,以期免些苦楚。
世子惊愕地看着安泰郡主:“是这样吗?”
安泰郡主的表情一直阴沉而镇定,居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世子懵了,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转过脸去,问齐王:“阿爹,这一定不是真的,是不是?”
齐王居然很冷静地问侍女:“王妃,还说了什么?”
安泰郡主冷冷地道:“她说,别让你知道,走了就走了,这一面不见也就罢了。她知道是我干的。她不想死,可真到要死了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怕了。”
“不想见我?”齐王一字一顿地问。
安泰郡主点点头:“嗯。”
世子跨前一步,摇着安泰郡主:“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解脱了,”安泰郡主慢慢地说,“你、我、阿娘。”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世子是真的糊涂了。他是觉得母亲真的相当不可靠,前两前将堂妹戏弄哭的那件事情,连他都觉得尴尬了。母亲还嘀咕:“她怎么哭了呢?”
可从未想过弑母!
世子焦急起来,喝问侍女:“你来讲,从头到尾!”
原来,王妃见到女儿的表情,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原委。不但没有质问,还十分慈爱地安抚她:“不用怕,我这就走了。你们都别说,就没事儿了,只当我遇到了刺客吧。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给你们惹麻烦啦。”
安泰郡主当时也是震惊的,震惊之后是愤怒:“您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直装疯卖傻,成为笑柄呢?”
“我不会装啊,”齐王妃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了,“你爹就喜欢这样的,我只要一直这样想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想,就好……反正,我什么都不会……”
齐王听到这里,抬脚踢翻了侍女,瞪着女儿:“这些是不是你教她说的?!”
安泰郡主福一福身:“阿娘想什么,我从来没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您是亲王,总老羞成怒的不好。您根本护不住她,也宠不起。太后不喜欢,她就无法进宫,贵妇们嘲笑她,她就要绝迹于京城的豪华府邸之间。您宠不起。”
齐王再也忍不住,单手握住了安泰郡主的脖子。世子一见,吓了一跳,急忙扑了上来:“阿爹!三思!”地下跪了一片,纷纷请他容情。
安泰郡主呼吸困难,却依旧平静:“将最要紧的事做好,享受就是该得的。这是您教我的。我便去将最要紧的事做好。咱们家,最要紧的就是握住权势,不被排挤,否则谈何享受?有她在,将永远与大位无缘。我遵从您的教导,却发现不明白的是您。”
世子自己掰不过齐王,招呼着一群人一起上,他的心里这是丑闻!绝对不能宣布的!只恨自己已经派人去宫里报丧了,时间紧急,不知该如何遮掩……
第85章 踏上征途
齐王世子从来没有这么忙过。
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让他爹把他妹妹给直接掐死。世子什么理由都胡说八道出来了:“也许不是她干的!”、“也没有证据嘛!”、“阿爹不要被激怒, 或许有内情。”、“说不定是什么魇镇。”诸如此类。
手上也没有停下, 他自己掰不过齐王却可以找人帮忙。整个王府后宅, 郡主反而更得人心。齐王威严之下, 仆妇们人心惶惶不敢劝阻, 世子起了个头儿,大家伙想着“法不责众”便一拥而上,将郡主给抢了下来。
世子舒了一口气, 对齐王道:“阿爹, 一切未明, 让我与好好说说, 如何?阿爹也不想一切都蒙在鼓里吧?”
仆妇里有向着郡主的听了, 趁势哭着说:“郡主,您怎么怄这个气呢?这贱婢诬陷您, 您就赌气认了吗?”
齐王捏了捏拳头,待要发问, 世子又劝道:“妹妹怕是拧上劲儿了, 您越问,她越拧着。还有这满院子的人, 嚷出去也不体面。阿爹, 交给我来办吧。总要平心静所气的问出真相来, 阿爹不想知道真相吗?”
齐王脑袋气得发胀,冷硬地说:“问明白!”他不愿意相信女儿说的是真的,若是儿子能问出隐情来……
一甩袖子, 齐王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第一道命令,便是唤来卫士,将在场的人悉数拘押,一人嘴里送了一个麻核桃,不令他们“胡说八道”。什么诬陷郡主之类,也是不许讲的,王妃之死,与郡主丁点儿关系最好都不要扯上!
然后才是与妹妹进行长谈。
劝慰齐王的话,连世子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他自认对妹妹还算了解,为没干过的事去承担罪责,还是弑母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绝不是他妹妹的风格。而妹妹一向恪守礼法规矩,绝不像是弑母之人。现在,他只希望这其中另有隐情。
安泰郡主被软禁在厢房里,喝了半盏茶,安静地倚在床柱上。见哥哥过来,她也没有激动,只是安静地等着世子先开口。
世子拖张椅子,坐在她面前,道:“你有什么隐情都可以对我讲,就像以前一样。咱们俩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安泰郡主诧异地道:“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有隐情呢?”
世子虽已有预感,听她这般说,还是被惊住了:“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安泰郡主点点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做的这些、这些……既有悖有伦,又于,咳咳,那个位子,没有半分益处!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呀!亲兄妹,我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阿娘确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可多少年了,咱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怎么突然就……”
“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多少年来,你们每天有多长的时间是在这府里的?有几个时辰是与阿娘在一起的?有几回出门是与阿娘共处的?你到宫里读书、上朝、领职衔差使的时候。我在怎么生活?”
“我……”世子想说什么,却又有些明白了,如果让他自己每天都面对着母亲,想想就可怕,但是,“这不弑母的理由!什么理由都不行!”
“我已经做了,”安泰郡主面上冷静,心里却因齐王妃临终之言而震动,“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都要嫁了!”世子低声咆哮,“你……这不就是熬出头了吗?”
“她说想我,嫁了以后也要常见到我,还说小孩子很可爱逗起来很好玩,以后你我有了孩子,她也要帮着来养。”安泰郡主平静地看着她哥哥打了个寒颤。
世子有些结巴:“你早该知道的,阿娘口无遮掩惯了,未必就会说到做到。你、你,阿娘临终的遗言,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说过了,就是那样的。”
“那阿娘就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你又何必呢?”
“她什么都明白,你我这二十年来过成什么样子?自打记事起,咱们背地里说了多少次,哭了多少回?我竭尽全力,想请她睁开眼睛看看这世情,觉得做女儿的,也可以‘教’母亲。哪怕阿爹嗤之以鼻,我还是在尽力。以前再累,只是累。可她什么都明白!看着我做无用功……我……世人看她的笑话,而我在她身上的一腔心血才是真的笑话!”安泰郡主终于落下了眼泪。
世子哑然。
安泰郡主道:“咱们都解脱了,哪怕我现在死了,也是解脱了。至少以后不会有更多的笑话了。”
世子低喃:“那你说什么大位,什么权势,什么宠得起宠不起……”
“那些也是真的,谁说做一件事,就只能有一个缘由?只有一个缘由,也是下不去手的。哥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家。我也不知道这大位要怎么争,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了。现在,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世子目瞪口呆,妹妹是油盐不进,那边父亲又要一个交代!可怎么着也不能让妹妹这个时候死,要是妹妹也一块儿挂了,指不定流言要传成什么样子呢!到时候,齐王府就真的要成了笑话了,局面是齐王也无法挽回的。
世子对皇位虽然还算清醒,然而若说没有一点想法,也是十分不现实的。太子痊愈了,这念头是压下去了。“若我还有些兄弟,则……”,这种想法也会偶尔闪现。只是论起这些门道来,他确实比安泰郡主要懂得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