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筠娴道:“没有杨党的人罢?”
魏长坤皱着眉,道:“未必。”
穆筠娴想起魏长坤之前一直在查的杨士谦和武将往来的事,道:“他折损多少武将,爪牙竟还未除净?”
魏长坤道:“京官大大小小加起来便有近万人,关系盘根错节,难以理清,举国官员之间更是繁杂,这些有可能与他有往来的人已经贬去边陲,却未曾找到一封有效的往来书信,他至多吃几回暗亏,便又生龙活虎。”
官场复杂,是穆筠娴难以想象的,二人正说话之间,丫鬟把信送来了,魏长坤开了门拿信,便让丫鬟守在外边儿。
当着穆筠娴的面拆了信,魏长坤快速浏览了一遍,表情平淡若水,似乎只是一封寻常的信。
穆筠娴问道:“写的什么?”
魏长坤哦了一声,道:“无聊至极,辱骂之言,还无落款,烧掉算了。”一抬手,便把信放在蜡烛上要烧毁。
穆筠娴闻着松香墨,纯朴扑鼻,道:“是文人用的上等好墨,竟舍得用这样好的纸和墨来写骂人的话?”
伸手就要去拿信,穆筠娴的手腕被魏长坤扣住了,他道:“你正有孕,还是不要看了,免得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
穆筠娴面目平静,道:“你有事瞒着我。”
魏长坤松了手,抖一抖信,把火灭了,道:“仙仙,你有身孕,有些事我不想让你知道。”
穆筠娴有点儿委屈,怀孕的女人总是容易多思多虑,她低着头道:“是不是我怀孕你觉得无趣,想要纳妾了?”
听着穆筠娴言语里的委屈之音,魏长坤急了,走到她身边道:“浑说什么,我发誓不纳妾,写进圣旨的话,绝不敢违背,否则便是杀头之罪。除了你,没哪个女人能要我性命。”
穆筠娴抬起头,眼圈都红了,她道:“不纳妾,那你也可以寻花问柳。”
魏长坤捏着信,道:“我日日陪你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陪别的女人?”
穆筠娴不说话了,室内寂静。
魏长坤轻叹一声,把信递给了穆筠娴,道:“罢了,你看吧,但是要答应我,莫要忧思过度。”
穆筠娴转身,道:“算了,我不看了,万一看了不该看的……”
魏长坤把信放到她面前,道:“你都说了是文人惯用的墨,难不成还能是哪个淸倌儿写给我的?”
这么一说,穆筠娴真要看了,好在方才从左边烧起,右边写字的部分,并未烧到一个字。
看了信,穆筠娴眉头紧锁,眼神慌张道:“可是真的?”
杨士谦已有筹谋,欲在秋猎上动手,取魏长坤性命。
魏长坤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杨士谦都不可能动得了我。”
穆筠娴道:“你伤他臂膀,他必要报复于你,不管真假,秋猎千万提防。不行,我得跟着你去!”
魏长坤心神乱了,他安抚了穆筠娴这么久,不叫她察觉到一点儿异动,就是为了让她在家里安心养胎,若她要跟去,于他而言,便有了唯一的软肋。
魏长坤盯着穆筠娴,语气发硬,道:“不行,你在家中等我。”
魏长坤很少否定她说的话,穆筠娴咬咬唇,不提此事,而是问道:“谁送来的?”
摇摇头,魏长坤道:“不知,所以也不知真假。”
穆筠娴摸着纸,忽觉有些眼熟,仔细闻了闻味道,糊味儿掩盖住了信纸上淡淡的味道。
撕去烧糊的部分,穆筠娴留下干净的部分细嗅,道:“好似在哪里闻过。”
魏长坤把信封拿过来,递给穆筠娴,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是在外边儿书斋买的。”
穆筠娴闭上眼回忆,好一会儿才答话道:“不是的,是杨家人专用的,上次郭初雪给你送信,纸上也有淡淡的百合花味儿,只有我闻得到。”
难道这封信是郭初雪送来的?
魏长坤有些不解,道:“这是读书人写的馆阁体,很难辨认是谁的字,不过郭初雪是个闺阁女子,不见得会写这么齐整老道的馆阁体,除非练习多年。再者她如今未必有能力把信送过来,也未必会送这封信到侯府。”
现在的郭初雪,恨穆筠娴入骨才对,对魏长坤恐怕也没了余情。
穆筠娴道:“明日你去杨家的书斋里看看,买一些回来我闻闻。”
魏长坤应好,次日问了门房送信的人是谁,果然没有任何特征。下了衙门,他便去了杨家商号的书斋里买了信和纸回来,虽然与被烧的那封不同,但确实有淡淡的百合花香,他闻不到,穆筠娴却闻出来了。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闻过信纸后,穆筠娴十分确定地告诉魏长坤:“和上次郭初雪用的纸是一样的,应该是杨家书斋特有的。”
魏长坤道:“估摸着也没人会想到你能区别纸张的不同,应当是杨家某人,或是从杨家书斋买了信纸的人送来的。”
穆筠娴道:“我觉得不会是郭初雪,她要写这样的馆阁体恐怕不容易,而且她眼下就算留下性命,冯夫人也不敢轻易放她出门,杨家的人肯定也盯着她,如何好找人传信?”
魏长坤想了又想,道:“郭初雪对杨家这般狠心,并非人之常情。”
穆筠娴也道:“我郭初雪好像并不感激杨家,甚至有些恨杨家人。若说寄人篱下吃了些苦头,可郭氏待她一片真心,什么事让她连这样的至亲都不放过?”
魏长坤道:“若真是如此,不论缘故,那便只有郭从理可能把这信送来。”
穆筠娴道:“难道说,他们兄妹两个……都恨杨家?”
魏长坤想起了郭大人的死,可他是病死的,并非暴毙,而且杨士谦也不至于害自己的妻妹夫,那么郭家兄妹两个如此举动,到底是为着什么?
见多了战场上的波云诡谲,魏长坤道:“也可能是迷惑我的手段。”
穆筠娴心口直跳,道:“不管真的假的,肯定有些事是你瞒着我的,你若不说,秋猎我定要跟去,我可不想在家担惊受怕地等着,我想陪着你。”
魏长坤道:“不好,到时你不便出门,我又要顾及帝后和皇子安危,我怕疏于照顾你,若是有丁点好歹,我……”
父母相继去世,魏长坤这些年并非对亲情寡淡,反而愈发浓厚,他珍惜每一个于他而言的亲人,穆筠娴不仅是他的亲人,也是他挚爱之人。
穆筠娴道:“长坤,我怕……”她环着他的腰,眼神怯怯的,泫然欲泣。
魏长坤蓦地心软了,将她搂紧怀里,道:“好。陪着我,但是你要答应我,去了之后不许出帐子,不许见陌生人,做任何事都要我陪在你身边。”
“好。”
“会很无趣,这样你也要去?”
“要。”穆筠娴坚定道:“无趣也要去,何况有你在,我不觉无趣。”
魏长坤轻轻嗯了一声,穆筠娴要跟去秋猎,他只好严加看守,不给人留半点可乘之机。
此时长平侯府又有来客,不是别人,正是穆丰戎。
魏长坤直接让人把穆丰戎领进了内院,进了他的内书房。
穆筠娴为着见大哥一眼,也跟来了书房里边儿。
穆丰戎看着小腹微鼓的穆筠娴,道:“小妹,近日可还好?”
穆筠娴道:“很好,府里人照顾周全,日子倒也好过,就是有些无趣。”
穆丰戎笑道:“你小时候过的太随意,载歌载舞,上山下水,眼下为人妻母,才觉着无趣,人生本该如此。”
魏长坤连忙站出来替妻子说话,他道:“嫁进侯府也不是不可随意,只是她怀有身孕,我怕她伤着身子才拘着她些,等孩子出生了,随她玩闹去,府里人少冷清,仙仙肯热闹些,于魏家而言,倒是好事。”
穆丰戎虽是含着责怪的语气,面上却是带笑的,他道:“就你这么惯着她,这丫头自小都被家里人宠坏了,亏得是嫁给了你,否则哪个容得下她?”
穆筠娴站在魏长坤身后,骄傲地抬起头,魏长坤笑笑,道:“大哥坐下说话。”
伺候的丫鬟也自觉地上了茶来,穆家兄妹两个口味一致,喜欢峨眉雪芽,魏长坤倒也不挑剔,丫鬟就都上了峨眉雪芽过来。
待到下人都退出去之后,穆丰戎便看了穆筠娴两眼,似是要支开她。
穆筠娴眼珠子转了一圈,暂且乖乖出去了。
穆丰戎这才说起了正事,他道:“我听到消息,说杨士谦见了去福建的巡抚。”
自穆丰戎从浙江回来,便同朱煦禀了一些浙江见闻,虽无确实证据,但无风不起浪,朱煦便秘密派了人去福建巡查。
派去的巡抚本未声张,却不知道从哪儿走漏了风声,暴露了巡抚身份,而且杨士谦还私下见过此人一面。
魏长坤锁眉道:“难道巡抚张大人,也与杨士谦有干系?”
穆丰戎道:“难说,我在浙江那边的亲信,眼下也未有杨士谦与武将结党营私的证据。”
魏长坤忖量片刻,道:“此人心思缜密,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把柄,这回张巡抚,可能也会空手而归。”
穆丰戎有些不甘心道:“如以一来,杨党人若要求把那些人再调回来,咱们就白忙一场,功亏一篑了。”
魏长坤沉下心道:“且不急,我昨日又收到一封秘信,还劳大哥替我操劳一二。”
“何事?”
魏长坤道:“秋猎仙仙偏要跟去,秘信上说杨士谦要对我下手,我不知是刺杀还是突然发难,劳大哥替我看顾仙仙,若真有事,先稳住她,我不会有事,就怕她动了气,伤及身体。”
穆丰戎皱眉道:“仙仙这是胡闹!有了身孕还去什么秋猎,让她在家好好待着。”
魏长坤摇首道:“让她在家,我也有些不放心。”他看向穆丰戎,眼神复杂。
穆丰戎立即会意,道:“你怀疑杨士谦会趁秋猎之时……”
魏长坤道:“这回秋猎,调去的基本上是你我信任之人与皇上的亲卫,留下来的人鱼龙混杂,不知杨士谦到底纳入麾下的有多少,若是对方出其不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仙仙还是留在我身边令我放心一些。”
穆丰戎道:“那太夫人呢?”
“我欲让祖母去宫中与太后作伴。”
穆丰戎点点头道:“好。我这便回去告知父亲一声,余下事情明日再共同商议。”
魏长坤起身要亲自送走穆丰戎,穆丰戎又特别叮嘱道:“仙仙心思活泛,这些事你别告诉她,省得她忧思过虑,于身子不好。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千万要把她照顾好。”
魏长坤太了解穆筠娴的性子,又不想与穆丰戎起口舌之争,便姑且答应道:“大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仙仙。”
穆丰戎拍了拍魏长坤的肩膀,便去去了。
送走了穆丰戎,魏长坤回来之后进了内室,见穆筠娴正在给孩子做鞋子,走过去夺过东西,细细端看道:“倒是绣的一手好顾绣,这戴兜鍪的将士很是逼真。”顿一顿,又笑道:“只是天色晚矣,未免太伤眼睛,夫人白日绣一绣足矣,夜里不要做这样细致的活儿。”
穆筠娴放下针线,让丫鬟把东西都收进笸箩里拿走,她牵着魏长坤的手走到罗汉床上去坐着,问道:“与大哥说完了?”
魏长坤喝了一口穆筠娴喝剩下的茶,还温热的很,他搁下茶杯看着她葱白的手指,道:“嗯,今日之事都说完了,明日再说明日之事。”
穆筠娴笑眯眯地看着魏长坤,一副很好奇的模样。
魏长坤就知道穆筠娴会问,这丫头在穆家的时候就不多老实,日日盯着三房的事儿,把园娘和郭初雪的事摸的透底,这会子晓得了这样大的事,如何会不过问?
魏长坤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把魏家与穆家现在的状况都说了一遍,他还道:“不要多想,如今天下太平,没那么容易出乱子。”
穆筠娴道:“我知道。”
待夫妻二人用过晚膳,消食洗漱,便一起就寝。
魏长坤对夫妻之事孜孜不倦,上次用她纤纤玉臂,这回是光洁的玉足,却还觉不够尽兴,到底是顾及穆筠娴有孕的身子,搂着她沉沉睡去。
……
秋猎前一天,穆筠娴早已打点好出行要带的东西,魏长坤那边儿也万事俱备。
魏长坤把太夫人亲自送进了宫里,穆家的一些人则去了京郊之外的庄子上。
临行的时候,穆家的马车先来了魏家,杜氏和严知蓉两个一起接到了穆筠娴,三人同坐一辆马车,才跟着穆丰戎的人一起出发。
此秋猎一行人数众多,旌旗蔽日,人欢马嘶,气势浩大。
因穆筠娴怀有身孕,穆家和魏家的马车走的不快,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
穆筠娴住的帐子与穆家帐子比邻,离帝后的帐子也不远。
穆筠娴歇了会儿,穆筠嫚就来了。
皇后驾临,丫鬟噤声,穆筠娴上前迎接,正要行礼,被穆筠嫚拦住。
“就是免得你行动,本宫才亲自过来,还多什么礼?”扶着穆筠娴坐下,穆筠嫚把帐子里的人全部都赶了出去。
穆筠嫚看着穆筠娴的肚子,笑道:“太好了,本宫的宝贝仙仙也有小仙仙了。”
穆筠娴撒娇道:“要是小子呢?”
穆筠嫚道:“什么都行,第一胎是个哥儿好,以后再生个丫头,给啾啾做皇子妃。”
穆筠娴骄哼道:“才不要,啾啾我还不知道?就喜欢好看的姑娘。”
穆筠嫚道:“啾啾最喜欢的就是你,可见他还是专情的。”
穆筠娴不禁笑道:“他最喜欢的,是侯爷,才不是我。”
好几回啾啾都为了魏长坤出卖穆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