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吗?逃去哪里?
投降吗?绝不!
向前一步,万丈深渊。她死死的压制住生理性恐惧,双手抓紧自己的宽袖,眼泪顺着脸庞不停向下流。她凝视着深渊,被其中的黑暗深深摄住,哭喊着‘不要’可脚下却一寸一寸的向前挪……
“不要、不要……”
她嘶哑着喉咙绝望向前走,像在刀尖上跳舞,而终点却是黄泉。
……
“燕洵!”
顾清染眼中含泪从梦中醒来,丧失了面对阳光的自信,绝望地用手臂遮住眼睛,感受到衣袖渐渐被濡湿。如小兽一般呜咽着一声一声地喊着燕洵的名字。
良久,将手臂放下,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水雾一片,她旋即重又闭上眼睛,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无论多少次,总是会看到燕洵九幽台痛洒血泪的样子。
她□□着捂着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抽痛让她几近昏厥。痛苦让她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不停的在床上翻滚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楚。
“燕洵、燕洵……”
燕洵那日,该有多痛啊!
她疯了一般嘶喊着燕洵的名字,眼前都是燕洵重伤脱力倒摔下九幽台的画面。
她的吼叫声引来了守在门外的人,来人推门进来谨慎的向外探头观察,确认环境安全后才关上大门快步走向床铺。
从床上将她扶起来,一手托着她的后心一手去掐她的人中防止她因为过度悲伤闭过气去。不怪他过于小心,只是这两天她已经昏过去三次了,请了大夫来也是多加叮嘱千万不要过度悲伤,否则不仅会有心伤更可能连眼睛都保不住了!
“清染姑娘,不要再哭了。我家公子说了,再过三日,最多三日他就能想办法让你去天牢看望燕洵世子了。请姑娘千万保重身体,就算不为姑娘自己也要为了世子!”
顾清染手腕软绵绵地搭上月七的胳膊,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只能睁开一个小缝来识人。她声若蚊音,月七听了几遍才听清她说的什么,她说——
“燕洵……还活着吗?”
“活着,当然活着。”月七反手搭上她的手,几日的不吃不喝让她的手上没有一丝力气,虚握住他的手腕强撑起一抹笑:“那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月七看到她的笑容,知道公子说的时机恐怕就是这里。趁顾清染还没有再次睡着,撑在她背后的手轻轻一摇让她再把眼睛睁开:“清染姑娘,既然醒了就吃些东西吧,你若是病倒了还怎么去看望世子。再者,若是世子看到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会再痛一次,姑娘怎么舍得世子伤上加伤。”
“对、对,我要吃饭、我要吃饭……”顾清染像是被月七的话唤醒了,想要撑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才一发力便又软了下来。“劳烦七哥扶我一把,我要起来吃饭。”
月七见她如今模样,心知恐怕她连下床都太过困难。索性擅自拿了主意,从床内抽出两个枕头垫在她身后,略一施力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坐在上面。
月七:“我将粥端过来,你不要起来了。”
顾清染苦笑一声,视线扫过自己瘫软在床上的身体妥协地点点头。
……
用过饭后月七扶她尝试下床走路,她宛若初生婴儿初学走路一般靠在月七的手臂上作为依靠,一点一点挪动步子。仅仅是从床边到门口便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月七:“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顾清染摇了摇头,看着屋外放着的一把藤椅,像是看到了不久前燕洵蹲在她旁边将她闹醒的场景。顾清染莞尔一笑,素手轻点:“七哥,我想去那儿休息一会儿。”
月七看距离不远,便点头应了。
一步一步过去,明明天已经渐渐凉了,可到了地方她背后的衣料却被汗液浸湿。顾清染歉疚地扶着月七的手臂坐下,拉过他的袖子从上面一扫——
也湿了。
“七哥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顾清染拉过月七让他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软声道歉。
月七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转身从藤桌上取过一只杯子倒了些水,一手拉过她的,让她握紧水杯才慢慢松手。
顾清染:“七哥,燕洵还好吗?”
月七:“……不好。”
慢慢含一口水咽下去,感受着清凉的水缓缓滑过干涩的喉咙。她微微咳了几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才道:“七哥真不会安慰人。”
听不到身边人的回答,她也不在意。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远方的天空,乌云遮住了太阳,严丝合缝的不露一丝光线。顾清染歪了歪头喃喃低语:“这么多天,怎么就是看不到阳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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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宇文玥的话来说,为了避免顾清染因为悲伤过度死在府内的哪个角落里,所以只好从府内调了两个铁铃铛服饰顾清染的生活起居。
且宇文玥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说的两日从来不是个虚数。
所以在这一天月七亲自来她的房间让她赶紧换好衣服去天牢时,她的脑内还是一片空白的。月七唤了好几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出门去,自己闷头扎进衣柜中挑了一件素色长衫,挽了个男子的发髻,想了想将燕洵从前送给她的一只雕花发簪送入发间。
推开房门,顾清染一把拉住月七的胳膊就想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握住了手腕。她不理解地回头看他,月七安抚地笑了笑:“别急,我们要和公子一起进去才行。”
顾清染:“哦。”
那日离开长安,她先一步跟着风眠离开,所以才没有被宇文怀的追兵拦住步伐。如今朝堂局势大变,亲燕北的势力几乎被一网打尽,如今朝上多方势力云集,相互抗衡却不相上下。而宇文一家,除了宇文怀的首功外,听府内的闲言碎语,是宇文玥在关键时刻射出寒冰箭才没能让燕洵和星儿逃掉……
她心中虽有怀疑,却不曾真的认为是宇文玥利用兄弟借位上位。她虽与宇文玥并无深交,可他的大致脾性她也是了解的——他有自己的大原则,只要最后的底线没有被突破,他便可以无限放宽自己对情感的纵容。
从她被他救下后藏在自己府中,面临宇文怀多次逼问都死不松口就能看出来。
所以,顾清染怀疑的是,到底是谁射出了寒冰箭……
若是放在平常,她恐怕还能找到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可如今她身心具惫,一心只想见到燕洵,什么也不想做。
她和月七站在青山院大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玥公子。
宇文玥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身男装也不过多停留了几息时间便又扫了过去。踏上马车,清冷的嗓音从帘后传出:“去天牢。”
除了宇文玥外,其他的月卫皆是随车而行,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月七在临行前特意找了一身月卫的新衣给她换上。顾清染一个小个子混在一群大男人中间,被人墙一挡也难被人看到。
一路通畅,在天牢大门前才出现了拦路虎。
“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宇文家的长房嫡孙玥公子吗?”来人斜坐在天牢门前的石墩上,一身日常服饰嘴里叼了一根草斜眼看着眼前的大阵仗,待看到宇文玥从马车上缓步下来更是冷笑一声,呸的一口吐掉了嘴中的杂草摇摇摆摆向前逼近。
宇文怀:“怎么,看我在这里很惊讶吗?”
宇文玥:“皇上命令禁止世家子弟靠近天牢一步,你在这里我确实很惊讶。”
没想到宇文玥竟会顺着他的话来回击他,话中带刺斜眼看他:“那不知玥公子为何在此啊?难道是还没忘记与反贼燕洵昔日的交情特来看望他的吗?!”
虽然身在低处,可他双手背后宛若看蝼蚁一般抬头看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皇上特赐金牌,要我提审在押重犯秦汉江,审讯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
宇文怀没想到宇文玥竟有这样的本事能拿到皇上特赐的金牌,不甘心地双手握拳,可脸上却仍笑着:“原来是特审官,是我失敬了。不过……”他一步一顿的从台阶下来,嘲讽的盯着宇文玥古井无波的眼眸:“是拿你好兄弟燕洵的命换来的荣宠吧,你可真狠啊,这一点……我自愧不如。”
临走,还对宇文玥抱拳行礼。
有些话他听过是听过,可却从未放在心上过。但是……宇文玥微微偏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顾清染,看她干涩地对他扯出一抹笑,虽然并未释然可胸中的苦闷仍少了一些。
宇文玥:“月七,拿我令牌去天牢内让里面的人都出来,我要单独提审重犯——秦汉江。”
……
随着宇文玥进入天牢,感受着里面湿热、迎面扑来的热气夹杂着臭味简直要将顾清染熏晕过去。本应该在前面走着的宇文玥脚步突然放缓与她并肩而行,拿出一块丝绢递了过来。
顾清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摇了摇头。
被她倔强的拒绝他也无所谓,只是点了点头就又收了回去。
走了一段距离,只见宇文玥突然停下,自己侧身站在一边将路让给了顾清染。顾清染明白,到了……
她努力压下指尖的颤动,手扶着一旁的木栏缓步靠近。喉间轻震,低声唤着燕洵的名字,喊着喊着竟呜咽起来。
接过宇文玥递过来的钥匙,颤抖着双手想将钥匙送进锁口却始终对不准进不去……
“燕洵、燕洵……”
她带着哭声喊着他的名字,怎么也打不开牢房门,急得双手紧拽住锁头想用蛮力拽开,手被勒出血印也不肯放松分毫。
站在一旁的宇文玥见状强硬地按下顾清染的肩膀,将她拉到一边从她手中拿过那一串钥匙——将锁打开。
锁链被宇文玥抽掉,站在后面的顾清染立刻箭步上前一把将牢门推开冲了进去——
顾清染站在杂草堆上,看着正面朝上被乱发完全遮住脸的人,一时竟不敢再迈开步子。
感觉不到、她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她的眼泪为燕洵流了两天,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一生的泪水,可如今再见到他竟像是流不干一样再次喷涌而出。
她看着燕洵不知死活的躺着,身上的囚衣已经被血染红,身上还留着那日九幽台上射入的断箭,伤口粘在衣服上,箭头融入血肉中……
顾清染死死的咬着自己的食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颗颗掉落落入嘴中,苦涩的味道粘附在她的舌尖,那是是她一辈子没有尝过的撕心裂肺的味道!
“燕洵、燕洵……燕洵你睁开眼看看我,燕洵……”顾清染跪坐在他身边,想要将他摇醒却不知道手该往何处放。“燕洵、燕洵你醒醒好不好,你这样我好怕、我不知道你哪里疼我都不敢碰你燕洵、燕洵,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啊燕洵!燕洵燕洵燕洵!”
作者有话要说: 天牢戏份出来了……写着写着突然想到自己当时看九幽台时候的心情、差点把自己给写哭了……
世子最难的日子来了,可熬过了也就过了……
最后,征集一下各位有没有特别想看的,最近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烟熏柿子烟熏记(9)
九幽台上的丧钟总是环绕在他耳边,一声声尖锐刺耳的笑声比迎面而来的箭雨更具杀伤力——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炉鼎四周都是他亲人的亡魂,而那些振聋发聩的笑声确是从何而来……一次又一次被踹下九幽台,十年不见、再见为何又是永别!
他伸长了手臂想要将死后仍要受辱的亲人拥入怀中,像小时候他们抱着自己一样,为他们唱着童谣轻哄他们安心入眠……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走不到他们身边去?
哦,是因为身边这些人啊。
既然如此,那就杀吧。
……
他深陷杀戮,手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这些拦路人的鲜血,握剑的手因为鲜血的润滑而紧握不住。他狂笑着看着周围的人,手上姿势一变改握为投,将想要偷袭自己的人刺了个对穿。蹲下身从死人堆里随便撕出来一块布条,将自己手上的鲜血擦净后随手扔掉。
畅快的看着因为自己的前进而怯怯后退的人,侧过身子一用力从脚下一人的胸膛上重新拔出一把剑来,高举过顶——
“燕洵……”
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手上一顿,带着疑惑地轻声喃喃:“……阿染?”
“燕洵你醒醒好不好,我好怕……”
醒来?他无比清醒,他亲自手刃了自己的仇人,此时正站在九幽台中央、站在那些人的尸体堆成的山上!
如果这是梦,那他……情愿永远沉睡。
燕洵嘴角微弯,重新扬起巨剑重重劈下。
……
顾清染哭得撕心裂肺,宇文玥站在一边看着冷峻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担忧——如果燕洵没有醒来、顾清染也倒下了,那他带她来这一趟岂不是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他脚下一顿,将已经迈出牢房的腿又收了回来,眼睛若有所思看向生死不明的燕洵。半晌,他站在顾清染的身边弯下腰将她扶起来,回忆着往日燕洵对顾清染的作为,笨拙的抬手在她发顶拍了拍。
低头对上顾清染眼角通红却惊恐望着她的眼睛,宇文玥不在意的放下手对她比了一个安静的动作。看她睫毛上虽然仍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但仍努力屏气配合他将喉间的哭声压回去时,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将她扶坐在一边,自己则临着燕洵躺倒的石台端正坐下。
顾清染不知道宇文玥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有了什么办法才对。她用尽全力逼迫自己听从宇文玥的命令,可声音却总是从指缝间溜出。
看宇文玥不咸不淡地扫视过来,顾清染双眉紧蹙、耸这鼻子将哭音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