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昏迷的陶芮推向了泥鳅,叶一茗向前的步伐立即停住,待丧尸就要抓住自己时向右一躲,让丧尸扑了个空。
丧尸换了个方向,恶狠狠地盯着叶一茗。而叶一茗目光也紧紧落在对方身上。
虽然变成了咬人的怪物,但这丧尸几分钟前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毕业生。A大这么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那么一些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面孔很眼熟。而这只丧尸恰好属于叶一茗眼熟的一类。她眼睛里氤氲些许雾气,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握紧了双拳。
趁着丧尸还在“思考”如何逮捕猎物,她朝泥鳅和糖心儿大喊:“带着陶芮快跑!”
糖心儿和泥鳅一瞬间在道德感与求救心之间难以抉择,停下了脚步。
丧尸朝叶一茗扑来,抓住最后的空档,她大喊:“一会儿我就去找你们!”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急促地噔噔声而远离了泥鳅和糖心儿。两人见状,只好赶快带着陶芮跑出了礼堂。
叶一茗蹬着自己八厘米的小高跟狂奔,愣是跑出了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还没甩掉后面的丧尸,前方已有两个丧尸朝她走来——
是她大一时在辩论队时的队友。
她倒吸一口冷气,心一慌,脚没稳住,右脚脚踝直接抵在了瓷砖上,身体重心完全失衡,重重的地摔在了地上。
叶一茗不想死。
摔倒在地后,她稳住自己的身体,迅速脱下左脚的高跟鞋拿在手上。前方的辩论队队友距她还有五六米,后方的丧尸双手已经捏住叶一茗的肩膀,被血染红的牙齿离她还有几十厘米。
不急……不急,要沉住气,要等到丧尸足够靠近自己,用尖细的鞋跟戳进它的眼睛、破坏掉它的大脑才行。追了几年的《行尸走肉》,她无数次设想过遇到丧尸应该怎么做。虽然每次的结论都是“如果丧尸爆发了我肯定是第一个死”,可真到了要死的关头,她却无法安然接受死亡。
她沉着气,手和身体却浑不自知地剧烈地颤抖着,颤抖着。待那张狰狞的脸占据了她的整个瞳孔,叶一茗闭上眼,用尽吃奶的劲儿将鞋跟戳进了丧尸的右眼。
“对不起。”
从她摔倒到杀死丧尸,仅短短五秒。但这五秒对她来说漫长得像高中时周五的最后一节晚自习一样。
硬物扎进丧尸脑袋时血肉喷溅的声音刺激着她的鼓膜,飞溅到她脸上的鲜血令她颤抖,血液中的铁锈味充溢着她的大脑。一切地一切都告诉她一个人被杀死了的事实。而这个人,不久以前还是她的同级,是和她一样的毕业生。
辩论队队友的两只丧尸正对她虎视眈眈,但她的身体还沉浸在杀死丧尸后的余韵中,肌肉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心理也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壁挡住她的去路。
无法对队友下手。就算面目狰狞,仍是昔日里在同一舞台上辩论的好友啊。
纵使她瞳孔映出的景色即将被两只丧尸占据,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不听大脑指挥,整个人僵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别发愣啊叶一茗!赶快跑!”
一个声音打破了她身体的僵直,她身体一颤,飞速抬起右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脱下右脚的高跟鞋拿在手里当武器,站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是陆清沅正手拿灭火器,将向她扑来的两个丧尸打倒在地。
☆、跑回兰园
身后是两个刚被打倒的丧尸,手里还拿着个灭火器,陆清沅脸上的惧色渐渐消退了一些。叶一茗这张染血的脸略显滑稽,不禁令他轻笑了一声。
这种滑稽感似曾相识。大一时陆清沅和叶一茗同时加入校会文艺部。见面会上的自我介绍环节中,叶一茗在师兄师姐的强烈要求下,当众表演了《我在东北玩泥巴》。滑稽的舞蹈和令人捧腹的空耳歌词霎时让她闻名学生会、风靡朋友圈、获得微信公众平台头条推送、最终沦落为表情包。
直到现在,陆清沅还时不时拿出当时的视频无情地嘲笑叶一茗。
丧尸病毒已经扩散到了礼堂之外。从礼堂前到银杏大道的这几十米的距离中,随处可见人们拼死逃命的身影。有的学生家长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孩子,在礼堂门口拉住一个学生便去询问,对方则因惊恐而哭着逃跑,无暇顾及他人;一些幸运儿及时和家人团聚,坐着家里的车从银杏大道直接到校门口,计划逃离学校。
校门出口处的保安早被调去打丧尸,无人顾及校门□□通状况。保险杠横亘在车子前,挡住了它去路。
后车见前车停着,只好跟着停下来。几十辆车子分别在入校通道和离校通道前排起了一字长龙,场面丝毫不逊于国庆末尾高速公路上北京收费站前的壮观景象。
排在最前的车主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先向右后方倒车,到位后再给一个油门,撞开了校门口的保险杠,飞速驶离。后面的车辆见状也紧随其后争抢着要离开这里。
然而待叶一茗和陆清沅跑出礼堂时,看到的却是大型车祸现场。原本排成一字长龙的车辆因为恐慌而一齐向出口驶去,拥挤作一团。谁都想先跑出去,谁却都跑不了。
更可怕的是,从礼堂跑出来的大部分丧尸都被这一大堆车子吸引了过去,围了它们个水泄不通,车里的人绝望地求救,却丝毫看不到生机。丧尸们咆哮着捶打车窗,一下,两下,三下……
叶一茗呆住了。原本向前迈进的左脚又收了回来,立在原地,踌躇不前。
接下来应该去哪里?是去找糖心儿她们吗?可糖心儿她们现在在哪儿?就算和她们汇合,学校也即将遍布丧尸,还能存活下来吗?或者直接跑出学校?但丧尸扩散之势迅猛如虎,想必不用多久学校外,甚至全北京都会变成丧尸之城。
她在北京唯一的家就是宿舍了。她只能回宿舍。如果能赶在丧尸进入宿舍楼前回去,加上宿舍楼的门禁,那说不定还能活更久。但眼前,大量的车子不仅堵住了回兰园的最短路线,还吸引了大部分丧尸围攻,完全没办法通过。
陆清沅似是读懂了叶一茗的心理活动。他把叶一茗拉到了位于礼堂左侧还没被丧尸占领的花池旁,弯下腰,又迅速脱下自己的皮鞋,露出一双黑色袜子,继而蹲下,正要将叶一茗的脚塞进皮鞋里。
愁眉莫展的叶一茗一怔,被他握住的脚下意识地抽了一下。
“你别动。”
陆清沅反应及时,没让叶一茗得逞,反而顺势给她左脚穿好了鞋。
“光脚可没法在外面跑。更何况你的脚还流血了。”
前脚掌上的伤口的疼痛这才刺激着她的末梢神经,叶一茗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谢。”
“……”
陆清沅呼吸一紧,握着她右脚的手轻颤了一下,随即松开手,笨拙地站起来看看四周有无丧尸袭来,又等到背对她时,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自己穿另一只。”
穿好鞋,叶一茗拍了下他的肩,说道:“陆老板,你回家吧。学校离朝阳区还有几十公里,你应该能安全……”
没等她说完,陆清沅便转身拉住她的手臂就向礼堂后面跑。
“丧尸过来了,跑起来!”
“可是往哪儿跑?”
“去你宿舍。”
陆清沅选了一条回兰园最安全的路。叶一茗脚不仅受伤,还穿着不是太合脚的鞋,万一在人多的地方碰到丧尸,两人都会陷入危险。那么,趁着丧尸被车子吸引到校门口这段时间,从学校边缘的小路绕回兰园是风险最小的。
两人跑回兰园3栋宿舍楼时楼门正紧闭,叶一茗刷了下一卡通,却没有听到开门时的“嘀”声。她心急如焚,拍着门喊道:“阿姨,麻烦开下门!”
门那边依然没有反应。原本守在叶一茗身后以防万一的陆清沅见状,上去试图用蛮力拉开门,蓄力一秒,猛地一拉,门被轻轻松松拉开,陆清沅也因用力过猛而摔倒在了台阶上。
门并没有锁。她扶起陆清沅,两人立即跑进宿舍楼,回到了兰3302房间。
叶一茗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糖心儿那张哭成花脸猫的小脸正目光呆滞,鼻头深红。等确定叶一茗是活人而非丧尸后,她像一只奶猫一样扑到她身上,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糖心儿和泥鳅带着陶芮逃回到宿舍后,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我们不该先跑的”。两个人脑海中无限循环着这句话。糖心儿还不止一次地想要出去找叶一茗,还好泥鳅比较理智,及时阻止了糖心儿去白白送死。
被糖心儿死死抱着的叶一茗心里一紧,听着糖心儿的哭声,自己眼眶竟也变得湿润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哽在咽喉而导致发声困难,只好吸了吸鼻子,默默地环抱着糖心儿,手在她背部轻拍以平稳情绪。
等糖心儿情绪稳定些,叶一茗才红着眼睛,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埋怨道:
“你把鼻涕蹭我学士服上了。”
“……你个没良心的!亏我这么担心你!不想理你了!”
泥鳅对此情此景已经见怪不怪。倒是跟在叶一茗身后的陆清沅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视线落在了陆清沅的脚上,又将目光平移到叶一茗脚上,了然一笑。
陆清沅被泥鳅的目光看得尴尬地笑笑。说来也奇怪,他从小到大对女生从来都如鱼得水,却偏偏对叶一茗舍友们的目光十分敏感,每次出现在兰园3302的四个人面前时,他都宛若初恋的纯情少男般抹不开情面。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和她们接触。
泥鳅曾对他说:“看着风流实际很怂,你大概也只算个明骚。”
每次说完,糖心儿还要补刀一句:“不像人潘乔,从骨子到皮肤,浑身散发着性感气息,表里如一。”
陆清沅被这样和潘乔比来比去大概有两年了。与其说接受了自己在她们眼中比不上潘乔这一事实,倒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
几个人一番互相安慰后终于开始正视现实,气氛沉重。
糖心儿和泥鳅默默地坐在书桌旁,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清沅坐在陶芮的椅子上,拿手机刷着朋友圈。
朋友圈已经爆炸。还活着的票圈好友们正飞速地转发着几个丧尸吃人的视频;再往前翻一翻,不少人在校长被咬掉半张脸的时候已经发了朋友圈;而两小时前的朋友圈,众人还沉浸在毕业的不舍与离别之情中。
前后的反差令陆清沅难受。刚准备离开朋友圈,页面最下面的一条新闻链接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到标题,他不禁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叶一茗习惯性地拿起充满电的手机,屏保上不出意料地充斥着糖心儿一个小时前轰炸来的微信99+信息。解锁,她忐忑地给老爸打去电话,无人接听;又给老妈打过去,对方正在通话。
左眼狂跳不止,仿佛预示着不详。她只好揉一揉自己的左眼,又好打开微信,想要先发几条信息给老爸老妈。
一打开微信,目光便被第二个对话框吸引了过去。
那是潘乔发来的微信,点开只有一条信息,五个字:
“快离开学校”。
☆、宿管室行
潘乔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大二那年考试周刚结束的某个清晨,叶一茗生日的前一周,她收到了潘乔打来的电话,让她带上护照来图书馆找他。等见到了潘乔,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印度旅行。
……她真的只是看到微信推送的头图随口感叹了一句“斋普尔好美啊”而已。
“那考完试我们去斋普尔吧。”潘乔如是说。
于是,潘乔在考试结束后先定了两个人的机票,第二天才约叶一茗出来在网上申请E-Visa。机票既然已经订好,叶一茗也无法拒绝。
过了四天,大使馆准时出签,第五天两人刚好出发。一切都在潘乔的计划之中。和他出去旅行,叶一茗只需要带上嘴和腿,只管吃和走就好。
从德里到阿格拉,再到斋普尔,折返到哈里亚纳,又北上到达兰萨拉,她像活在梦里似的在异国度过了七天。而如果没有潘乔,她永远不会来到这个陌生而令人生畏的国度。
这次之后,她再也不敢把潘乔说的某些异想天开的话当做玩笑了。
正因如此,“快离开学校”这五个字将恐惧注入了叶一茗的骨髓。
潘乔一定是知道什么,才会发出这样的信息。进一步讲,若潘乔让她快离开学校的理由是因为丧尸即将爆发,那么这场灾难必定是有什么力量蓄意谋之。而潘乔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呢?他的信息来源是什么?
叶一茗不敢深思。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睁开眼,目光落在了镜子上,映出了她的眉头深锁。
“怎么了?”陆清沅靠了过来。
“没事。”叶一茗一顿,又道,“我爸妈电话都打不通,有点担心。”
“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们也许在忙。你过几分钟再打打试试。”
叶一茗轻轻地点点头。
陆清沅见她目光中充满不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叶一茗自己在朋友圈看到的新闻,思索再三仍是作罢。他在陶芮桌上看到了家用医药箱,便取出碘伏、棉棒、纱布和医用胶布,递给了叶一茗。
“包扎下脚上的伤口吧。”
“……还有,把鞋还给我。”
“啊,抱歉。”
叶一茗立即脱下了他的皮鞋。用棉棒蘸一些碘伏来消毒脚掌的伤口,又用剪子剪下一块伤口大小的纱布,用白胶布固定在了伤口上。
处理完毕后,她随意找了双拖鞋穿上,闷热的空气令她后背布满汗珠,双手刚要去解开绶带和衣袍连接处的扣子,又抬起头,用目光示意陆清沅转过身去。
陆清沅乖乖照做。转过身正好面对陶芮的床。他足足有一米八三,视线刚好越过上铺床沿的栏杆,落在了陶芮脸上。
或是感知到了什么,一直昏睡的陶芮忽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迷迷糊糊地问:“诶?我怎么在宿舍?”
等瞳孔逐渐聚焦,她四下一望,恰好对上陆清沅无辜的双眼,顿时吓得用被子捂住了脸。
陆清沅尴尬地咳嗽一声,双脚极其不自然地向门那边挪了挪,闭上眼睛说:“咳咳,抱歉了大家,我在这里不方便,还是先走吧。”